長安通義坊崔佑甫宅
叢叢修竹掩映著清幽的書房,中間夾雜多種芬芳怒放的各色時令花卉,即使是在這炎炎夏日,房中也是一片清涼,更飄蕩著淡淡花香與紙墨的古意,實在是一個修身養性、舞文賦詩的絕妙所在。
但是,此刻書房主人心情卻是一點也不清幽,再次細細看過手中這封來自河東道晉州的書信,縱是中書大人養氣功夫了得,依然忍耐不住的將它重重的拍在書案上,心中也是煩躁端坐不定,起身繞室沉思。
良久之後,書房外小心翼翼的崔四書聽到一句粗聲吩咐:「來人,備車,去道政坊」後,方才長吁了一口氣,腳步輕盈的安排去了。
心急火燎的崔佑甫趕到郭宅,不待迎上來的駙馬開口寒暄,一邊向內行去,一邊將手中的書信拍在郭曖手上。
一見素來沉穩的冷面中書大人如此,郭曖也知必有大事,收回正欲脫口而出的玩笑話,親領著他至素不輕用的書齋敘話。
小丫鬟上茶的間隙,郭曖已將書信草草看過一遍,饒是他一個心硬的人物,也忍不住悚然動容,示意那侍女退出後,方才開言說道:「我們竟都是走了眼,看他一個文弱書生,這才赴任幾天,就能整出這天大一個響動,一百多人哪!他還就真能下得去手!」說道這裡,忍不住一聲苦笑。
崔佑甫也不接話,更從袖中掏出一張單頁蠅頭小楷遞過。郭曖接過,細細看完,訝聲道:「這是密字房呈上的?」
「是」
「這下麻煩了!」郭曖噓了一口氣後道。
「他一書生,剛剛赴任,就敢斬殺如此之多的朝廷武官,更與地方三大土族結下這等大仇。此時,這晉州若非有旋風騎駐守彈壓,怕是早就反了!介時,誰能保他,他一狀元,赴任地方,依太子的意思,也就是為天下做一表率,過得三兩載,必然是要調回的,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不肯安分守己也就罷了,還弄出個潑天的大事出來,枉他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真是白讀了」至此,崔佑甫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大發雷霆。
「大人是擔心常相?」郭曖卻沒有火上交油,輕輕一句點出心結所在。
「正是,此人素來與我不睦,河東節度使渾緘大人也與他不大對付,崔破這逆子也得罪過他,有此三條,他又豈會放手。此事,往大處說,就是排除異己,圖謀不軌。這頂帽子下來,他能吃得起;更可慮者,此事一旦奏知陛下,那也就真是萬事皆休了,不僅是他,恐怕渾大人也是難逃干係,如此則河東威矣!」發過火後,崔佑甫定下心來,細細分析。
「不會吧!前日,公主還入宮探過病,陛下龍體日差一日,早已是不能親自理事了!他就真敢饒過監國太子,直接驚動陛下!」郭曖愕然說道。
「如此最好,只是太子那一關也不好過,無論如何,這跋扈二字是逃不掉了,若是一個處理不妥,此子的仕宦前程也就算到頭了!」稍稍放下心思的崔佑甫依然皺眉說道。
「此事的關鍵還是在太子,但是常袞這個老匹夫,也不得不防,稍後,我就讓內人到東宮走動走動;至於常……對了!楊炎楊公南不是他的同鄉?讓他帶個話過去,這老匹夫真個要動手的話,怎麼著也得思量思量吧!」郭曖沉吟片刻後說道
「也只能如此了!李泌真人那裡我已經譴人持拜帖手書去了,至於這陸翰林,老夫現在就去拜訪」見此來目的已達,崔佑甫急急拱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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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宮城太子東宮
「啪!」太子拍案而起,怒聲連連道:「跋扈,太跋扈了!一個剛剛上任的八品武官就敢不與本州刺史商議,一次陣斬三十四員武將,悍然宣佈解散州軍,他要置朝廷法度於何地?他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朝廷?」
聽到這句句諸心之言,旁側坐中葛袍道裝打扮的老者卻不接話,靜靜拾起飄散於地的兩份奏折,一目三行的看過去。
「真人已是兩朝佐詢,可曾經見過如此跋扈之人。」太子殿下從初始的震怒中清醒後,向眼前這個歷經兩朝天子信重,卻從不願授官的道人問道
沉吟良久,李泌真人緩緩答道:「有的,怎麼會沒有,那田承嗣、李正己豈不是更比他要跋扈萬分!」
一聽到魏博、成德這兩個叛鎮節度使的名字,太子當即色變,只是他素知眼前老者智深如海,如此說話必有深意,強行按捺,聽他後話。
「此子當日策試中極力抨擊當今施政過寬之弊,可謂句句切中關節,大婚當晚,更曾經極力請纓司職地方,所以有今日之事也在料中,太子何必如此動怒?自本朝大歷六年以來,朝廷理政便是處處姑息,此風影響到地方愈發激烈,各地節度、州縣都是事事抹泥、推委,只要太平就好,如此,官不官,軍不軍,長此下去,恐非朝廷之福。如今太子只看到他的跋扈,若是更深一層來想,這也正是不姑息、敢於任事。這崔破一榜狀元出身,安能不知此事必然大犯朝廷忌諱?但他也就做了,這背後的事情值得太子殿下深思!」點醒其中關節後,李泌斷然住口不言。
太子負手繞室徘徊良久,不再糾纏此事,出口問道:「那道長以為此子所言募兵之制如何?」
「太子統軍多年,當今府兵制的利弊豈不比我這山野之人明白的更多,老朽粗鄙,卻也知打仗是要靠士氣的,自己來的兵總比抓來的兵要可信賴的多吧?」依然沒有結論,只是一個淡淡的反問。
又是長長的沉思,太子端坐後,喃喃自語道:「只是這養軍之資太過於高昂,國庫空虛,徒喚奈何!」
「積年沉痾,豈能一劑湯藥全然治癒?再者,這藥效如何,也是未知,總是要試過才令人安心,如今既然有了試藥之人,就讓他放手去做,也是好的」
「他申請這許多軍資又當如何?」太子緊隨問道
「未經上官同意,任意斬殺武官,如此跋扈之人,不受懲戒已是朝廷天大恩典,安敢奢談軍費?兵甲器械可以給,錢是沒有的,也就看他的手段了;他既有殺人的魄力,想來也應該有籌款的手段。否則,即便給了軍資,怕也是枉然了。」
正在此時,一個小黃門入內叩拜言道:「殿下,昇平公主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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