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店回道觀的路上,崔破還在回味那女子告訴自己的事情,原來那女子的部族世代居於吐蕃高原瀾滄江畔的康延川,很早以前,她們就建立有自己的國家「孫波」也既是唐人口中所稱的女兒國,這個小國世代以來都是女子當王,王有兩個,大者稱王,小的稱為小王,大王死即小王嗣立,俗重婦人而輕丈夫,國內由名喚「高霸」的女官輔佐處理國事。
數十年前,隨著吐蕃部族的日益強大,最終吞併了這個素日安寧的小國,昔日的孫波國也變成了吐蕃六犛牛部中的一個,但是「熱愛自由如同風一般」的康延川人並不甘心吐蕃上層貴族奴隸制的欺壓,時刻都在圖謀復國,而那少女就是犛牛部的副首領,也既是當今的小王。而那老婦人及年輕男子則一為「高霸」一為部落的統兵大將。
康延川人深知依靠自己的力量,要想復國是萬萬不可能的,於是她們將目光投向了唯一有力量幫助她們的大唐王朝。在她們想來,吐蕃在安史之亂中對唐王朝的趁火打劫,以及在此以後多次攻陷唐隴阪以西各州,掠奪財富、人口;更有在寶應元年攻陷長安、逼的當今天子倉皇奔陝、扶立偽天子的逆行,已經與唐王朝結下了血海深仇,這種裡應外合的結盟必然是水到渠成。
但是,她們遇到的卻是崇尚「以合為貴」的當今天子,這個深深厭惡戰爭,並且正面臨國內河北四節度叛亂的天子陛下,甚至都沒有接見她們,就斷然的拒絕了她們的請求,無奈的她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與吐蕃有著羞辱之仇的當今太子身上,但是現實讓她們又一次的失望了,在太子及其幕僚的眼中,這個化外之民的部族實在太小,並沒有太多利用的價值,反而有可能再次激化與吐蕃如今岌岌可危的關係,所以她們得到的依然是冷遇,花費了無數的金帛,她們得到的只是一些無關大局的消息。
而今天的偶遇崔破卻讓失望的康延川使節們看到了一絲朦朧的微光,身為世家出身,又是太子身邊最重要幕僚的親族,更得太子本人的賞識,兼之才華過人,這樣的人必然會被即將繼位、渴望再現大唐雄風的太子大用,那麼也許他就可能成為康延川人在唐朝廷的利益代言人,而改變她們如今孤立無援、備受冷遇的窘境,於是今天的這次見面到最後也就成為了一次利益的交換,康延川人承諾將為崔破政治地位的上升提供最大的財力及情報,而崔破則需要改變唐王朝對吐蕃歷來「以和為貴」以和親、會盟為形式的傳統政策,並在合適的時機,促成大唐對吐蕃的攻伐,使康延川人有復國的時機。
整個商談的過程,全都是在聽那小王用飽含磁力的聲音在訴說,而她的對手在她的眼中又忽然幻化成了一座石佛,她甚至不知道這個看著如此飄逸的對手怎麼有這樣好的耐性,在長達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居然能夠一言不發,更準確的說,這次會談只是一場由她做主角的個人表演,換回的不是熱烈的掌聲,只是一個高深莫側的微笑,只是在小王的眼中,這個微笑再沒有了適才的和煦,而變得那麼的可惡與邪惡,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凡輕於言諾者,必輕於諾!」
「憑君莫問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政治啊政治,終究還是來了!」不理會身邊道虛那探詢的目光,崔破微微自言道。下一刻抬起頭來,遠遠的看見夕陽的霞光緩緩流過巍巍大明宮,這個大唐最高權利中心所在地的千萬飛簷上,都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光,遠遠看上去,竟然那麼象淋漓的熱血。
回到崇唐觀,崔破不再與有熏然之意,愈發嬉皮笑臉的道虛插科打諢,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著燈光略看了看書,只是一晚的時光,那一本書卷竟然一頁也沒能翻過去,心思隱隱的崔破只覺腦中千頭萬續,越是想把它撕擄清白,就越陷的深,最後只能長歎一聲,仍了手中的書卷,就此睡了。
第二日,崔破起床稍遲,梳洗罷,正在院中活動手腳時,一個小道童帶著孟郊走了進來。
崔破心下訝異,迎上前去道:「東野兄,為何這一早就過來了?」
「我今日起的大早前去韓泓家行卷,本想見見此人,不想還是沒見著,回來時路過這裡,也就順便看看十一郎」孟郊爽快的答道
「那個韓泓?」崔破好奇問道
「就是那個『春城無處不飛花』的韓泓呀!他可是十才子之一,關於他這個名字倒還是有來歷的,偏偏今天我就遇見了這個典故,倒真是有意思」孟郊說道最後,自己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噢,說來聽聽」
「說起來,這京城中有兩個韓泓,而且年歲相當,還是元載為相時,某日要授一清要官,他報上了人選送上去,但是卻遲遲不見天子回批,只到最後按捺不住,問了出來,當今陛下才道:『與韓泓』,元載又問道:『京中有兩個韓泓,應該給那一個,陛下當即答道:『春城無處不飛花』之韓泓,原來竟是他這句詩寫的極好,以至傳入禁中,為陛下所知,方才有此機緣。更有趣的是,偏偏這兩個同名之人都住在同一坊中,我今天行卷的時候,先去了一家,正待敲門,才見門側壁上貼著一張紙條,上前細看卻是寫著;『春城無處不飛花,花隨風走前三家』這下我才明白原來找錯了地方,不過這個做武官的韓泓倒也有些意思」勉強說完,孟郊又是忍不住的一陣大笑
聽他此言,崔破也不禁莞爾,笑了一陣兒後,崔破才打趣道:「東野兄,昨日才來,你今日就去行卷,這也太急了些罷!這可與夫子的謙退恭讓之道不符呀!」
「好你個崔十一,竟然拿我來取笑,不過豈不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我昨日來,今日才去,只怕還是太慢了些」這一番話又是引得兩人一陣大笑。
笑鬧完,兩人向室內走去,那孟東野少不得對崔破一個人能住這樣一個獨門小院嘖嘖稱羨。
看座、上茶,兩個人坐定之後,孟郊悠悠問道:「十一郎,你欲向何處行卷,可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