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絲絲涼意透衣而來,吃這風一吹,更激發了崔破今日因三次豪飲而疊加的酒意。醉眼看月,寒月也愈發的朦朧,更添了一份異樣的淒美,一時心中有感,呢喃著索了玉蕭,便跌跌撞撞的向階下行去,弱衣也顧不得羞意,緊緊的上前細心的攙扶住。
走到階下不遠的一株桃樹下,已是全身乏力,崔破就勢靠在那樹幹上,抬眼直直的望著月亮,各種思緒紛雜而來。撫蕭而奏,那一曲《水調歌頭》飄然而起。弱衣初時只是攙扶著崔破的臂膀,及至崔破撫蕭,便只能抓住他腰間的衣衫。
耳中聽著淒迷的蕭音,眼中看著眼前的人兒,月亮的清輝淡淡的灑在他的身上,弱衣眼中原本白袍的少年身上,竟然反射出金色的光輝,刺痛了她的眼。和著蕭音口中喃喃自語:「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只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痛,越來越烈,那一句「此事古難全」竟是再也念不出口。身上的絲衣也不勝這月夜的寒意,不覺向那散發著無窮光熱的少年靠去,每靠近一分,寒意便少了一分,只是心中卻是愈發痛的無以復加,再也忍不住,任那一滴淚珠沁出眼角。
一曲即罷,崔破醉眼朦朧的低頭看去,只見依偎著自己的少女清麗的臉上珠淚點點,依稀便是當年那個愛過、傷過的倩影,心念一動伸出手去,輕輕的拭去那點點晶瑩,復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搖晃著轉身向湖畔奔去,口中猶自叫道:「若怡,若怡,我們看月亮去」言未盡,腳下吃草根一絆,就此跌倒,下一刻竟是倒在這柔軟的草地上沉沉睡去。
醒來時,崔破發現自己正獨自睡在一張寬大的榻上,入手處錦被柔滑,窗外明月高掛,隱隱聽到遠處的「更、更、更」聲。喉中乾渴欲裂,更要命的是胸腹之間有一團猛烈的火焰熾熱的燃燒,取過榻前的一小杯水喝了,卻是不夠,反而愈發的燥熱了,頭也是昏昏沉沉的。
耐不住那焦躁,赤著腳,崔破起身向外行去,想要尋覓一些水來解渴,一步三搖的來到正廳卻遍尋不見,此時耳中忽然聽到右邊房中隱隱傳來淅瀝的水聲,昏暈之下逕自徇聲而去,到的門前,更是不假思索的推門進去。
入得房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個碩大的扶風,眼光略一轉動,卻是一團耀眼的雪白,那細膩的肌膚、豐滿的曲線、以及驚愕下微微張開的紅唇……這具峰巒起伏的女體竟是無一處不散發著最為撩人的誘惑。
崔破一驚,但是還未等他恢復神智,胸腹間的那一團烈火轟然爆發,只將他所有的冷靜與理智炸的粉碎。赤紅著眼的崔破猛然發力衝去,將那一團雪白緊緊的抱住,頓時一片清涼,至於耳邊傳來的喝叫竟是半句也沒有能聽進去。
懷中的人兒雖是竭力掙扎,又怎及崔破力大,臻首搖動之間,紅唇已被緊緊含住,漸漸的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小。此後的記憶在崔破的腦海中便是一片冰與火的交融,只隱隱記得,似乎中間曾聽到一聲驚呼,懷抱中另有一種別樣的芬芳和陣陣啜泣之聲。
再次睜開眼來,崔破只覺全身無比的松爽,只是耳中還有低低的抽噎聲,幾疑自己猶在夢中。仰頭看去,卻是衣衫凌亂的弱衣依著榻角縮作一團,抽噎聲正是從那裡傳來。
崔破心下驚異,撐臂欲起,卻感覺碰到一片粉嫩的嬌膩,扭頭看去,卻是慵懶迷人,正做海棠春睡的顧五娘,一頭烏髮半遮住裸露的削肩及嫣紅的臉龐,黑白紅三色對照之間更是一種逼人的艷媚。再微微掀起被角,見到的是全身未著絲縷的自己,當下那裡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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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飄香居的大門時,崔破依然是坐在老孫頭駕的那輛輜車上,不同的是身邊卻多了一位永遠都是那麼楚楚可憐的顧弱衣。想到這一天的變化,崔破只覺簡直就是最不可思議的迷夢,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即將遠行的罪魁禍首——讓人又愛又恨的五娘。
原來自當日弱衣第一次見到崔破後,從此心中就再也放不下這個白衣的少年,三年時間,隨著年齡漸長,情思漸開,這一份心思不僅沒有消亡,反而愈演愈烈,竟至深入骨髓,再難自拔。但是自傷身世,不免終日鬱鬱,人也日漸消瘦。她這一番心思,五娘又豈會不知?她別無親人,這幾年都是弱衣與她朝夕相處,愛如親妹,實在不願她走自己的老路。再則也深覺那崔家公子才學品行俱佳,足堪良配,所以雖然口中一邊叫著冤孽,一邊少不得替她設法。
原本她從劉使君處已為弱衣求得了脫籍文書,但是崔破雖然家貧,卻是出身於世家第一的崔家嫡系,而這崔家百年來絕少與平民之家通婚,更不要說是出身於賤籍的弱衣,便是做妾也不可得。所以一直未有進展。本想再緩緩圖謀,但是昨日聽聞崔破即將赴京,這一去又是關山萬里,中間更有無窮變數,那裡還等得急!不得已之下,邀了崔破到這飄香居,更安排在幽靜的「翠竹精舍」中,譴走侍女,以便行事。那一瓶「石凍春」酒中放有摧情的藥物,以五娘的眼光看來,崔破此子定然不是那等薄倖的負心人,在別無它路的情況下,為了弱衣的幸福,自己也只能做這沒皮沒臉的事來賭一賭了,但是未想到的是,崔破幾年來修身養氣,更得《廣濟內訣》修煉,體質大異於常,藥效發作的時間就有了偏差,結果將五娘自己饒了進去,等弱衣聽到響動前來查看時,也未能倖免。
不過此後結果誠如五娘所料,崔破雖然心中彆扭萬分,但也答應好好照顧弱衣,五娘知道能進得這百年崔家的大門已是千難萬難,要作正室那是絕無可能,所以倒沒有以此相逼。只是五娘自己的花籍已被劉使君轉去揚州,即將起程,不能再照顧弱衣,而留在這飄香居則更是不妥,所以讓崔破將她帶回家中,崔破即將赴京,家中只是三個女流,倒也不會引來許多閒話。
回到家中,少不得一番解釋,為顧惜弱衣,崔破只說自己一時酒醉做下了這錯事。崔母原本心善,又見弱衣姿容秀美、品性嫻靜,又是事已至此,也不願兒子為難,雖然心底對她出身賤籍不能釋懷,也就未出惡語的默認了。反倒是那石榴、枇杷見少爺只是出去了一天就帶回了一個活色生相的美人兒,還做出了那等羞人的事,也不知觸動了什麼心思,揪然不樂,但她們到底心地良善,倒也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此後五天,因靜葉帶著思容雲遊未歸,崔破僅上山去辭別了師傅及兩位師兄,少不得一番細細叮囑,師傅給了他一封寫給崇唐觀主的引薦信,大師兄靜雲則給了他許多遠行必備的藥丸,至於二師兄靜風嗎?則給了他狠狠的兩拳和一句話:「師弟,你出去行走,可不要被人欺負,墜了師兄的名頭」直讓崔破哭笑不得。
拜別師門,崔破又去了族長及先生家,也就沒有了什麼事情。就去與那匹被石榴取名「花花」的連錢馬一陣廝混的熟了,因為有輕身術的功底,自然就很快的掌握了馭馬之術,雖然不精,但也堪作遠行了。
唯一尷尬的是他不知道該怎麼樣與弱衣相處,雖然在心中也是惱怒她們使出的手段,但也極是可憐她的身世遭際,再則也感她對自己的一片如海的深情,三則剛有肌膚之親便要分離,即便是非己所願,但是心下也難免隱隱有愧疚之意。但是畢竟兩個人相處時間太短,崔破對她雖有欣賞之意,卻全無男女之情,如今有了突然有了這般親密的關係,要待如何相處?崔破心下煩惱不已。這種心緒一直延續到他動身赴京那日。
大歷十年春末定州城外漫水河畔十里長亭
長亭之外,楊柳依依,在這楊柳之間,叢叢芍葯花正艷艷盛開,崔破依然一身粗布儒服,這儒服雖然式樣不改,但是為了更利遠行,於袍袖、腰腹處多有緊縮。雖然少了飄逸之姿,卻更多了幾分矯健、英豪。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該叮囑的話昨夜已經敘說了無數遍,及至此時別離之際、滿心傷悲之時,竟是無語凝噎,那裡還說的出口一言半語,只怕是言未出口,淚已先流。
崔破也是滿眼不捨的望著淚眼朦朧的母親三人,雖然他壓抑已久,迫切的想要去外面這新奇廣闊的世界自由翱翔,但是這裡畢竟是他後世今生唯一的「家」,只有在這裡才有人世間最真摯的溫暖,四年相處,一朝離別,情何以堪?
崔破強按下心頭離情別緒,躬身跪於母親身前,重重的三叩首,所有的不捨與情意都已盡在其中,然後起身來到石榴、枇杷身前,深深的看了她們一眼,在她們驚詫的眼神中,伸出手與二女一個緊緊的擁抱,輕輕的在她們耳邊叮嚀了一句:「照顧好母親、照顧好自己」。
微微猶豫片刻,最後他輕輕的走到稍稍站在一邊的弱衣身邊,只見弱衣吃那河風吹拂,身上的衣衫飄飄欲舉,再加上滿臉的離情,當真是弱不勝衣,楚楚可憐。
此時的她手中拿著一莖自道邊樹上折下的柳枝,見崔破近得前來,先自言道:「我這幾天很快活,我總算見過了崔郎長大的地方,這裡的一切三年中我想像了很久!今天總算見到了,只是可惜我卻不能給崔郎梳一次頭,我可是練習了許久的呀!」言至此處,弱衣的臉上現出無盡的遺憾之意。
待得片刻之後,微微出神後的她續又言道:「我知道十一郎心中難免輕賤娘姨和我,但是我卻是很感激她,即便不為了這多年的照拂之恩,我也要感激娘姨使我能夠與崔郎在同一個屋簷下共處了這幾日,小時,我親娘曾經請王屋山來的道長替我相過一生的禍福機緣,但是娘親卻總是不願說給我聽,今天我卻全然明白了,即便將來沒個好結果處,那也都是命!須怨不得別人」說這話時,她那清麗的面容上絲絲現出強壓不住的淒苦之色。
不待崔破有所表達,弱衣將手中的柳枝遞了給他緩緩道:「柳樹最是易活,無論南北,插下即可成活,此去關山萬里,唯願十一郎能夠如同這春柳一般,隨處可安;再者柳留諧音,更希望郎君知道,在弱衣的心中,實在是希望能永遠不與十一郎遠離,也就不用承受這撕心裂肺的別離之苦」在這別離之時,她說話也不復往日的羞澀,只是將眼睛緊緊的盯著崔破,將心中的一番深情盡皆道來,待說道最後時,雖然極力忍耐不願哭出聲來,但是瑩瑩的淚水卻再也無法控制,滑落下來。崔破聽得一陣心酸,又是感動,猛然上前,緊緊將她擁在懷裡,想說點什麼,嘴中卻喏喏的發不出聲音來。
片刻之後,崔破猛然轉身,抓過石榴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猛然揮鞭,一騎絕塵直向長安行去,只留下空中那一滴飄飛的淚珠和弱衣的喃喃低語:「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淚水愈發不受控制的奔湧而出,點點行行,浸濕了隨風輕舉的絲衫。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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