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別業,崔破一路詢問著,來到了設於城西的坊市街,只見整個街市佈局嚴整,想來皆是仿照長安而設,售賣同類貨物的諸多店舖集中一起,頗是便捷。先於一家小鋪中買了兩隻炊餅吃過,崔破也隨意閒逛起來。只見街市上人流熙攘,更有許多衣著、發市怪異不類唐人的外族之人或開店或交易,倒也別是一番風情。不久口渴,崔破於街旁推小車賣茶水的老者口中方才得知,這定州北方之地,從此向北過了幽州、檀州便是奚族、契丹、室韋等族聚集之地,故此地多有異族之人。
與那老者閒聊許久,崔破方才辭出,按照老者的指引在「牽機坊」為母親及石榴、枇杷各買了一件細綾衫子,復又到「簌玉齋」買了四隻烏木簪子,隨後再到「同和堂」買了諸多貴重補品,順手買了三盒松仁糖後,崔破見天色漸晚,不再耽擱,朝城門行去。
出得城來,見有幾個車家正挽了車招徠客人,崔破上前詢問後,繳了二十文錢,上得一輛。不多時即已到家,頗是方便。不免苦笑暗悔以前無知,來回族學只是憑兩腿奔忙。
入了莊,來到自家小院前,伸手叩門,只得兩次,就聽到石榴脆脆的聲音傳來:「來了,來了,夫人,必是少爺回來了!」語聲未完,門早吱呀一聲打開了,閃出石榴那明媚的笑臉,崔破見她可愛,忍不住騰出手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嚇的她驚叫著閃開一旁。
崔破進屋,只朝正堂行去,見母親正手扶堂門慈祥的看著自己,枇杷在一旁扶住了。崔破只覺鼻中一酸,心中更有一種前所未經歷的滾燙的感動,急跑兩步,叫了一聲「娘」一把將崔盧氏抱住,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熱淚,奪眶而出。在這一刻,崔破只覺得自後世一直飄零至今的一顆心今天終於落在了實處。「我也有家了,我也有親人依門盼歸了!讓這些愛我的人過的更好,就是我生命最大的意義……崔破心中自語道。
他一如此,嚇著了石榴、枇杷,也讓崔盧氏一陣心酸,只覺兒子小小年紀就棄學養家,實在是委屈了他,也忍不住珠淚漣漣,真是好一副母慈子孝圖。
倒是旁邊石榴伶俐,雖然自傷身世也紅了雙眼,卻插話道:「少爺,都多大了,也不知羞!」崔破此時心情漸漸平復,聞聽此話好不尷尬,忙拭了淚,一併幫母親擦了,將她扶到胡凳上坐了,開口道:「石榴,你敢這樣說我,你的禮物可就沒有了」
「什麼禮物?還有我的嗎?好少爺,快給我看看,待會兒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雕胡飯』好嗎?石榴急急說道
她這一番作態引得一陣大笑,取出禮物一一展示,崔盧氏見這些事物頗不平常,實在不是自己家中可以享用的,急問緣由,崔破知她心思,將今日之事細細解釋了,又取出一隻烏木簪子給她簪上,崔盧氏至此心中方定,只覺心中歡喜無限。
崔破又取過另兩件衫子,喚過石榴、枇杷:「你二人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本就如同兄妹一般,平日裡全仗你們代我盡孝,家中清貧,平日裡你們也吃了不少苦,今日就借這兩件衫子略表謝意」
石榴見這衫子式樣新奇,顏色淡雅,微閃光澤,竟是用細綾所制,她在縫窮婆劉嬸那兒見過,自然知道價值不菲,一時不敢相信,指指自己道:「這是給我的嗎?
崔破只覺好笑,又是心酸:「正是,你與枇杷各一件,另外還有這簪子,你們快去內室換過了,讓我和娘親看看」
二人怔怔的看著那衫子,又看看夫人,見夫人點頭後,才肯相信這是真的了,心下又是感激,又是驚喜,偏又擋不住這愛美之心,抱了衣衫跑進內室去了。崔破又跑到崔盧氏身前,也央她換過讓自己看看,崔盧氏感覺今日兒子更有不同,又見他高興,不忍逆了他的心思,也去內堂換過了.
半柱香過後,三人走了出來,崔破見母親穿上那淺底梅花的寶藍色新衣,顯得端莊而美麗,更有一份世家氣度,眼神中藏著許多慈祥,直如觀音大士一般,當下脫口而出道:「娘,你真美」說的崔盧氏臉一陣微紅:「這孩子,討打」崔破嬉笑著扶母親坐下,又轉眼去看那一對孿生姐妹。
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模一樣的新衫,使得本就靚麗的二女相互輝映下更添了幾分麗色,只是枇杷的唇上多了一顆美人痔,卻比石榴嫻靜許多,不像石榴那樣定眼看著自己,只是偷偷的瞥上幾眼。崔盧氏見到二人的麗色,也忍不住歎道:「好一對美人坯子」說的枇杷的臉更紅了,就是石榴也害羞的低著頭,口中喃喃道:「夫人……」小兒女情狀惹的母子莞爾而笑。
崔破隨後將那松仁糖分遞給了二人,石榴接到手中一看,叫了起來:「少爺,這糖我見過的,是『老八味』的!要三十二文一盒,少爺你不是亂花錢嗎?」
「今日我贏了這一筆彩金,才能大方一回,讓你吃,你吃就是,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崔破說完,見到枇杷走上前來小聲道:「謝謝少爺」
「一家人,客氣個什麼?」這一刻,崔破心中實在是無比歡欣,有孤苦之身到今天有了三個至親之人,這一種溫馨的滋味如飲醇酒,厚重的醉人。
當晚,這個簡陋的小院歡聲笑語不絕,別添了一份溫馨。雖有一日假期,次日清晨,崔破依然早早起床,換上粗衣,將補藥煎上後開始收拾院中舊日雜物,後來二女聽得動靜,也起身梳洗罷前來幫忙,花了大半個時辰,整個院落已是煥然一新。
二女又去服侍著崔盧氏起身、梳洗。見藥火候已到,崔破端上前去,讓母親服用,正在這時,忽然聽得有叩門之聲,石榴跑去開了院門,見來人氣派不凡,卻是不認識,倒是後邊跟著的那個少女正是當日來過的思容,遂朝內喊了一聲:「少爺」
崔破走過來,見是族長領著思容站在門口,不覺心下詫異,腳下卻不耽擱,疾步上前行禮道:「不知族長親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卻聽到崔知禮身後一聲輕笑,忙低頭打量,見自己剛才因幹活而高挽的衣袖依然如故,這行禮也就顯得不倫不類。
「賢侄無須多禮」崔知節回頭瞪了一眼思容後說道
不理會思容做的鬼臉,崔破忙將崔知禮迎近正堂,又是一番見禮後眾人坐定,崔破端了一碗白水道;「寒舍簡陋,慢待貴客了」旁邊的石榴拿出昨日的松仁糖用來招待思容。崔破立身於崔盧氏之後,心中暗暗尋思族長緣何而來
原來崔知禮昨日見這個侄子大放異彩,才力之高簡直匪夷所思,更兼氣度過人,昨日州中諸賢公認此子將來成就非凡.崔知禮歸家後,一直不能釋懷的便是此人,多番思量,只覺不能再以等閒視之,等到將來此子有成,不為自己也為子孫預先結個恩義,即便此子無成,也能得個獎掖後進,愛惜宗族的好名聲,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心下計議一定,故一早由思容帶路領上門來.
崔知禮不愧是一族之長,端起粗陶碗長飲了一口,歎道:「弟妹,說起來,實在是我這當族長的怠慢了,自弟妹攜子扶靈而歸已經十年了,僕整日裡瞎忙,竟也不及前來探望,還請弟妹勿要責怪才是」崔盧氏少不得將感激的話說了一遍,她本是書香門第出身,這一番話說的也是甚合情理。
崔知禮客氣了幾句後續道:「昨日使君劉大人舉辦的文會之中,賢侄才思過人,遠勝儕輩,很得州中諸賢賞識,推為少年第一,恐怕賢侄的大名這定州城中的讀書人家是沒有不知道的了,緩以時日,賢侄的詩作得教坊傳唱開去,說一聲名滿天下倒也不是虛妄之語。昨日使君大人問我賢侄是否參加州中拔解,若是,依賢侄的才情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那麼兩月以後就該動身赴京參試了,今日此來即為徵詢此事」
崔盧氏聽得族長誇讚,心下極是歡喜,兒子能得這許多人推崇,更使族長親來,委實為自己爭氣,連帶石榴、枇杷也是興奮的小臉微紅,只有思容昨日聽表姐說過,更與她議論此人到深夜,所以此時倒並不過於吃驚,
崔盧氏心中一喜後,憂愁也隨即浮了上來:「崔破雖已成年,但是畢竟年幼。更何況這千里之行,不要說必備的健馬,書僮,便是那盤費也是沒有,如何可以去得?」口中卻緩緩接了一句:「這麼快?」
「科考定於每年十一月舉行,這千里行程,只是路上怕也要月半時光,到京後還需投刺各名家之門,行卷更是必不可少,要依照常情,賢侄更要早行,也好漫遊一番,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好長些識見,會會各地才俊,交流切磋一番。只是賢侄年幼,這項也就作罷了。」崔知禮細細解釋道
崔破聽了這許久,早已知細故,不欲母親為難,更兼他自也知道這科考項目眾多,此時上京實在難與其餘學子一爭短長,遂上前一步說道:「感激族長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他日定當結草啣環以報,只是如今家慈身體孱弱,實不忍離;再則自知學問功底尚淺,不足於天下士子爭雄,等得幾年後再上京應考不遲」
他這話說得其母一陣心酸,但是也只能如此,所幸破兒還小,倒也不為耽擱。
崔知禮略一沉吟,如此結果也早在他意料之中,是已並不意外。
:「如此也好,賢侄雖然文采斐然,但畢竟年齡太小,在這基礎之上未免欠缺,進士科本身錄取人數也太少,除了詩賦還有帖經、時務策等科目,賢侄也需多用苦功,細細準備,再讀兩年書再去,更有把握些,也不至於挫折了銳氣」
說道此處,崔知禮緩緩起身,沖思容使了一個眼色,思容跑了出去,他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出來放在桌上,崔破看去,約有五兩左右,忙疾步上前道:「族長,萬萬不可,我母子承你照顧實多,萬不敢再受此銀」
擺擺手,崔知禮緩緩道:「節儉些,加上族中支給的那份錢糧,這也夠的兩三年的使費,藏書樓那邊我已有交代,你不用常住那裡,每月去得幾次,整理乾淨也就夠了。平日就多在家中溫習課業吧!你也不要多話,將來還我一個進士及第,也就算承情了,你若實在感激,今後就不要再叫我族長了,就喊我一聲「大伯」吧,我也就不再「賢侄、賢侄」的叫了,逕自喚你一聲「十一郎」便是,一家人也顯得親密些,你說如何?」
崔破生性灑脫,更知崔知禮這也是一種投資,卻對自己及家人大有好處,再者能得別人如此重視,也是高興,當下不再推辭,再施一禮,躬身叫了一聲:「大伯「引得崔知禮哈哈大笑。這時卻聽院門一響,片刻後思容引了一個車伕模樣的人進來,那人手中捧著兩匹緞子,手指上更掛著一些名貴藥材。
「這些是給弟妹補補身子的,你多用心將你娘照顧好了,這麼多年她也委實不易呀!」
「謹尊大伯教誨」隨後崔盧氏也是上前感謝,又是一陣禮讓後,崔知禮帶著戀戀不捨的思容去了。
送走馬車,回到廳中,石榴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圍著崔破轉了兩圈,只將崔破看的渾身不自在:「你這丫頭,又在神神怪怪的做什麼?」
「我再看少爺怎麼了,突然之見變的這麼厲害,連族長都來給咱們送禮,上次我聽高叔說,這族長可是個大人物,連州中的官兒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石榴皺著鼻子說道
「他是族長,我們是族人,他關心一下有什麼不對的?」
「關心有送五兩銀子的嗎?有送綢緞、名貴藥材的嗎?再說早怎麼不關心?」
「石榴…」扭頭見是夫人說話,石榴衝著少爺吐了吐舌頭,站到一邊,不敢再說。
這些人情世故,崔破那裡會不明白,也不多言,矚她們收了禮物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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