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游大唐之貞元記事 潛龍藏息 第十章 文會〈三〉
    「近日,少府監盧大人蒞臨本州,僕與盧少府本為同年,又是多年至交,其人文采風流,本州欲邀之共赴此次文會,只是這邀約的柬文該如何寫法,委實為難,今日在坐,均為本州俊彥,說不得要請大家為我作一書簡邀客,或詩或賦,形式不拘,總要能請得動盧大人才好,結果自有盧大人評判,園中各處備有几案,以三柱香為限,先成者請送此處,僕與諸賢共賞後擇優者送於盧大人,諸位請自便吧」原來此次文會的第一題竟是如此一篇命題作文。

    一眾儒生頓時星散四處,只是如此考法實在匪夷所思,代人邀客之文也委實不好寫。眾人開始凝集的詩思都是為這燕園的春景所備,多多少少有了幾句佳句,這一下轉彎太急,也只好再次拈斷數莖須了。一時間心中紛紛默查這骨肉之親、兄弟之義的典故,腦海之中什麼管鮑之交、桃園結義、高山流水等等紛至沓來。更有那一等才子,頗思情景交融,胸中片刻之間醞釀了洋洋千言的大賦,真個是文采華麗,千古名篇,只是這時間可怎麼夠用?

    崔破繞糊半周,只見湖畔無數桃樹上的花瓣離枝而去,道不盡的委婉纏綿,只覺這夭夭桃花美則美矣,然太過短暫,如這春景一般,一日不賞,便一日凋零.心中有感,一首小詞已然浮出,見時間過半,也自案上取筆一揮而就,自去使君大人處交了此文.

    那劉使君見是這樣一位美少年,丰姿飄逸,心下一動:「莫非是他?」乃問道,你是何人,姓甚行幾?

    幾?不知該如何回答之時,幸有坐在旁側的崔知禮將話接了過去,答到:「使君大人,這是本族小兒輩崔破,因年未滿弱冠,故而並未取字,在眾後輩中他排行十一,今年才准他出來參加文會,原只為讓他長一些見識,使君大人出題,他不得不做,今日怕是要貽笑方家了」

    「噢!崔兄欺我無知耶!,博陵崔氏當世望族,最重家聲,此子若無過人之處,你這族長豈會准他出來參加會文?今日他即來得,必是一位少年俊彥」說完此話,轉身對崔破說道:「我等也不看了,你且將你所寫,一一念來,在坐都是方家,自有公論」

    崔破心下正為「十一」的排行驚詫,他也是剛剛想起,唐人最愛行第之稱,唐玄宗未登基時,慣被人稱呼為『三郎』;其它還有元稹被白居易稱為元九而不名等等,看來自己今後少不得『十一郎』三字稱呼了,只是如此一來也太過於對不住後世那一位名滿天下的俠盜了。忽然聽到使君大人吩咐,忙收了心思。恭聲應是後,也不展柬,開口吟來:

    「北埠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開,寄語多情盧少府,晴也須來,雨也須來」上闕才罷,眾人已覺不凡,不由得又端坐了幾分,靜聽下文「隨意且銜杯,莫惜春衣坐綠苔,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片刻功夫,這五十四字已經吟完,靜的片刻後,眾人方才迭聲叫好。早有本州已七十高齡的宿儒方以哲率先開口道:「好一個晴也須來,雨也須來,只怕盧大人見了是萬萬推辭不得了」隨後本州李長史接言道:「哲翁,這晴也須來,雨也須來,盧大人固然不能辭,待見了那『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句,怕是也不忍再辭了吧!此二句真真文約意遠,絕妙好辭呀!」他這一番話引得眾人一陣大笑,這長史八面玲瓏之人,復又轉身對崔知禮道:「世家風範,果然不凡,小年兄如此文采,他年必是曲江宴中人,到時少不得叨擾世兄一杯水酒了」

    崔知禮早聽得上闕後已是心中大定,下闕一出,更是忍不住撫掌而贊,此時聽到眾人稱許,只感面上大大有光彩,側目見崔破只是垂手而立,面上全無驕狂之色,不覺微微點頭。心下已是喜極,口中卻道:「小兒輩有些許歪才,眾位年兄莫要捧殺了他」

    「確是絕妙好辭,崔兄也莫過於矜持了,即如此,就將這二十份柬文送於『多情盧少府』吧,還請他來評定」原來是那劉使君接了話頭,眾人聽他頑笑,也自大笑出聲。

    隨後劉使君看向一旁站立的崔破,心下自語:「果然是他」,然後開口道:「你且下去準備吧,切切不可驕傲」

    「是」崔破答話完畢,對眾人行了一個環拜禮,退了下去,只聽園中儒生們正紛紛傳誦自己的詞作,隱隱聽到「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四處響起,四周射來或欣羨、或嫉妒的目光,崔破也不介意,施施然回到座位,早有童子奉上新茗,細細品評。

    旁邊早有伶俐家丁將那詞記了送往竹林之後,思蘭及眾家小姐聽罷,默然半晌,方悠悠歎道:「只此一曲,也就不虛今日此行了!」

    旁邊劉芷蘭接道:「好一個『人在天涯,春在天涯』說得人懶懶的都不想動了,為什麼他總是做這讓人傷感的曲詞呢?」

    「這崔破家中清貧已極,連房屋都沒有,要不也不至連族學都不上了,出來做工贍養母親,可比不得姐姐你,家中富貴,他又怎麼寫得出那柔媚的宮艷之辭?」

    芷蘭回頭一看,見說話的是州中方大善人的孫女佳如,不由奇道:「佳如你倒是有些識見,只是怎麼會知道如此多的詳細情形」

    「我表姐嫁給了他的九表哥,我原也不知,只是上次清明節後,表姐回家省親,聽她說當日崔家大校,此人嶄露頭角,比我表姐夫強了許多,今日對景時才想了起來。不由得將當日之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只聽得眾姐妹眼中晶晶發亮,惟有思蘭愈發的沉默。

    卻說崔破飲的半盞茶,三柱香盡,餘者紛紛繳了文卷,長史等人自在審閱,一時粗粗選定了,囑家丁送去,此時劉刺史站起身來朗聲言道:「盧大人品評還需一段時光,今日小女送來一首曲詞,殊為不俗,當得言辭深遠,情理合一之稱,下面就請本州教坊司顧五娘為大家一展妙音,奇文共賞,大家靜候盧大人品評結果」

    眾人轟然叫妙,崔破聽得議論才知,五娘原是樂戶出身,生就一副好身段、相貌,更難得的是有絕妙歌喉,長成出師以來,不幾年已是名滿河東,近幾年,年齡漸長遂作了教坊頭目,負責管理官伎官婢,平日裡很少出來,只有豪富之家,才能一睹他的風姿、歌喉,今日有此機緣,眾人怎不歡欣。

    談笑議論之間,只見遠處有幾位女子或執牙板、或抱琵琶漸漸走進,不一時,近的亭來,先於劉刺史等人行了禮,又團拜了一禮。崔破定睛細看,為首一人年約二十八九,一頭烏髮梳了一個低低的倭墮髻,上插一支金不搖的簪子,額上輕抹額黃,畫的一個小山眉,眉心處貼著菱形花子,真是眉目如畫。最動人處是那一雙秋水雙瞳,盈盈泛著水光,間或一輪直讓人目眩神迷.身穿一件七破淺黃間裙,因是裙腰繫於胸上,愈顯得身形婀娜,肩上披著一幅同色的單絲羅銀泥領巾,更露出胸上大片賽雪的肌膚,動靜之間,豐滿的身形呼之欲出,風流無濤,嫵媚到了極致.崔破只看的心口發緊.

    行禮畢,五娘淺淺一笑,媚意橫生道:「使君大人切不可失言,奴家若是唱的能博眾位老爺一讚,還請大人告訴這曲詞的作者」原來五娘今日本無意唱詞,只是她送眾女兒前來助興時,見到刺史大人手中一紙絕妙好辭,一時見獵心喜,倉促之間,於《請平樂》的曲調略改了改以合韻而歌,並請見此曲詞的作者,誰知劉使君賣起了關子,與她相約,若是她能親自下場,唱的眾人喝彩,必為她引薦此人。

    「一言為定,還請五娘一展絕藝」

    五娘不再多話,領眾女進了亭子,坐了錦凳,眾人也自坐好。只聽亭中略調了三兩聲琵琶,五娘站起身來,執了牙板,輕輕一敲,胡琴、琵琶緩緩奏起,眾人一聽分明是《清平樂》的曲牌,便有人曲指輕扣桌面應和。

    五娘輕擺柳腰,上前兩步,開口便是一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其音若脆若糯,聽的眾人撫掌叫妙。崔破聽得一怔,轉念一想,必是那盧思蘭多事。只覺這五娘唱的美極,不及多想,凝神細聽。

    那五娘緩緩唱來,音質脆爽、淳厚,恰如聲音中含有萬千柔絲,只朝人耳中而來,復又順勢而下,將那柔絲緊緊的裹住了眾人的心、肝、脾、胃,每唱得一句,這絲就更多出幾千幾萬條。每一道絲線便似一道柔情隨著眾人心扉的跳動,越裹越緊。使人自耳以至心肝脾胃感覺又是甜,又是麻,又是淡淡的澀、微微的苦,真是百味雜陳,莫可名狀。待唱到「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時,那萬道柔絲忽然化作一隻伶俐的小錘,隨著每一個字的輕吐,擊打在心中那一塊最柔軟的地方,等到「此事古難全」一出,只聽「卡」的一聲,瞬息之間,心已碎成一瓣一瓣的碎片。此時又有「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悠遊而出,那錘又化做柔絲,將一瓣一瓣的碎片輕輕的縛了,緩緩的收了,柔柔的捏合,待得五娘於此二句三詠過後,一顆心竟又還原如初,隨著牙板一擊,全曲作結。

    眾人一時間都沉迷於這絕妙的意境之中,回不過神來,場中一片靜默。五娘眼中早已是珠淚瑩瑩,泫然欲泣,一聲牙板,喚不醒眾人,反驚落眼眶中的淚珠緩緩而下,園中的鳥兒也似自慚歌喉,不敢放聲歌唱。偌大的燕園只剩微風、落花的輕吟,許多人持節而擊的手還伸在那裡,卻是早已敲不下去,又或者是忘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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