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地一聲,踏過一根枯枝,紀稹看了看腳下的薄雪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陳嬌時的情形。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冬末春初,地上積著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麼了?稹兒?」李希原本在前面走著,感覺道紀稹停下了腳步,便轉過身來,問道。
「沒什麼。」紀抬起頭,笑了笑,說道,「只是踩到枯枝了。」
李希釋然一笑,說道:「沒事就好。出塞的名單,已經定下了嗎?」
紀稹點了點頭,說道:「已經定下了。我負責定襄方向,去病則從代郡出發,各自襲擊,如果計劃順利的話,一起在單于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會合,再發動總攻。」
「那其他副將,都選好了嗎?」李希又問道。
「我想,讓李廣將軍隨我去,以他為前鋒。」紀稹開口說道。
李希驚訝地看了紀稹一眼,說道:「你怎麼會挑中他?我記得李老將軍因為上次會戰中的失誤,已經削職為民了。」
「李老將軍的本事,我是很瞭解的。」紀稹搖頭說道,「上次的事,並不是他的責任。加上他求戰心切,我想,就幫他這一次,也好。」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將軍由李廣將軍擔任外,我想讓韓說為左將軍,趙食其為右將軍,後將軍讓曹襄來擔任。」紀稹沉吟了一下,說道。
聽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頭一皺,說道:「你真打算讓平安侯隨你上戰場?」
「述古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紀稹回答道,「這一次出塞,陛下打算棄衛大將軍不用,其實我們用人也有點捉襟見肘。他算是個信得過,又有本事的。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畢竟不同一般。我是擔心,你帶了他出去。萬一出事,這責任,誰也承擔不起。」李希皺眉說道。
「不會出事的。」紀說道,「他只是後將軍嘛。我會注意,不讓人抓到把柄的。」
「……罷了。」李希歎了口氣,說道,「你也長大了,許多事,你心裡有數就好。」李希說著,還伸手拍了拍紀稹的肩膀,說道,「這些年,多虧了你在軍中。與衛家人抗衡,讓我們少了不少壓力。」
紀稹看著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著李希真心的關懷,忽然心情有些複雜。
李希猶自絮絮叨叨道:「不過,雖然你一門心思都放在征戰上,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馬虎了。若真覺得那個李妍不錯,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沒什麼。重要的,是你將來夫妻和睦,過得平平安安的。」說到這裡,李希忽然想起,說道,「對了。最近求購了一把新劍,名師鑄造的。你一會兒陪我去看看。若喜歡,就拿去吧。」
紀稹默默無語地跟隨著李希向書房走去。李希所說的那把劍,就掛在書架邊上,紀稹上前取下。長劍出鞘,果然是光華四溢,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著紀稹持劍的樣子,笑了,說道:「很適合你用。看來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紀稹看著那把劍,劍身反射的光線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紀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大哥,待我真好。」
「雖然當年是阿嬌力主將你留下的。」李希轉身整理書籍,說道,「不過,這些年來,我也一直真心將你當弟弟來疼愛。」李希轉過頭,臉上仍然是溫文儒雅的笑,說道,「而你也沒辜負我的期望,非常優秀。」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紀將劍收回劍鞘內,歎息一聲說道,「我的武功、學識,都是大哥你不辭辛苦,夜夜潛入侯府教授的。如果沒有大哥,就不會有我的今天。」
「那是你自己努力。與大哥可沒有什麼關係。」李希朗聲笑道,「好了。不說這個。這一戰,至關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這關係到,你能否代替衛青成為陛下重視的大將啊。只要讓陛下覺得,你已經可以取代衛青了,我相信,衛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這,我覺得不必擔心。陛下,終究還是看中姐姐的。」紀歎息著說道,「否則,這一次衛家以陽石公主婚事為借口,企圖解除衛皇后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是啊。陛下終究是有心的。沒同意讓衛子夫來主持婚禮。只可惜,陳掌的算計卻是落了個空。他想借陽石公主的婚事,為衛家再添強援,陛下卻偏偏把陽石公主賜婚給公孫敬聲。讓他有苦說不出。」李希冷哼了一聲,說道。對於被陳掌算計了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興得很。
紀稹見事情談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說道:「大哥,晚些時候,我還要去和桑大人商談這一次的糧草運輸。先告辭了。」
「嗯。你去吧。」
……稹出了
府邸,卻沒有往桑弘羊處行去,而是調轉馬頭,往槐在槐裡一個普通人家門前停下了馬,上前敲了敲門。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打開了門,見到紀稹,他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神情,說道:「少爺,你來了。」
「孔老丈。」紀拱手行了一禮,問候道。
「快進來。會進來。」那老人,也就是孔車,立刻將門拉開,對紀說道。
孔車一邊搶過韁繩,為紀稹將馬兒帶去馬廄,一邊說道:「小姐出門買菜去了。夫人在房裡,少爺你自己過去就是了。」
紀稹點了點頭,走向內室,他推開一個房門,許久未見陽光的房間內一下子明亮了起來。房內之人因為不適應這忽如其來的光鮮,伸手遮了遮眼睛。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會兒紀稹,然後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懷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紀稹輕手輕腳地走到那婦人身邊,蹲下身子,輕聲說道:「娘,我馬上就要出征了。」
被他稱呼為娘親的紀清卻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她將懷中的娃娃舉到紀面前,說道:「你要抱我的孩子嗎?他很乖,很漂亮哦。」
紀稹看了看那個髒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說道:「不用了。」
清對這個經常來看望他的男孩子還是有點印象的,但是卻也只是一點點印象而已。她一轉身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布娃娃身上,口中還輕輕哼著搖籃曲,手規律地拍打著娃娃的背部。
紀稹伸手為紀清理了理凌亂的髮絲,說道:「娘,我剛才從大哥那裡回來呢。他對我,真的很好。」
「大哥?」紀清聽到這句話,忽然癡癡地笑了,說道,「大哥不好。大哥想帶我回家。偷偷告訴你哦,我把孩子藏起來,放在灶台裡,才沒有被大哥發現的。」說到這裡,紀清忽然覺得頭一疼,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著腦袋,說道,「孩子,在灶台裡。孩子……」
紀稹知道這是紀清發病的前兆,他立刻將地上的布娃娃撿起來,遞到紀清的手中,說道:「孩子在這裡。在這裡。」
清臉上現出歡喜的笑容,一把搶過布娃娃,說道,「孩子。我的孩子。」
紀稹有些悲苦地撫摸著母親的發,本該烏黑的頭髮,因為多年來的心病折磨已經變作了銀絲縷縷。紀低聲說道:「娘,我在這裡。」
主父晴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令人心酸的一幕。她輕咳了一聲,走到紀稹身邊,說道:「小弟,你來啦。」
紀稹轉過頭,看向主父晴,笑了笑,說道:「晴姐。」他注意到主父晴的雙手被凍得通紅,便說道:「晴姐,去買個奴婢回來伺候你和娘吧。那些雜事,不要自己做了。」
主父晴將手收起,說道:「不用了。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過來了。哪有那麼矜貴呢。再說,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闖禍就不好了。你來的時候,也不方便。若被人傳了出去,就不好了。」
紀稹本想說些什麼,努了努嘴巴,最終說道:「我們先出去吧。讓娘好好休息。」
主父晴也點了點頭,和紀稹一起離開了。
「你今日怎麼又來了?」主父晴問道,「我還以為你出征之前都不會來了呢。」
「臨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寧。所以來看看娘。」紀解釋道。
「娘沒什麼事情。她最近的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許多。」主父晴說道,「也不鬧了。你看她剛才,都能安安靜靜地和你說話呢。」
「嗯。我看得出,她好多了。」紀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親重逢的時候,那時候的主父晴和紀清都住在條件極差的地方,雖然主父偃去時,盡心安排好了一切。可人算總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銀錢總有用盡的時候,再加上她們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過得很是辛苦。缺乏人照料的紀清的失心瘋也越發的嚴重起來。
「也許等你下次來,她的病就完全好了。到時候,就可以陪你說說話。」主父晴安慰道。
紀稹笑了笑,沒有去反駁主父晴這宛如癡人說夢的話語。他早就從孔車處瞭解到,紀清的病之時好時壞。從前她的心病是兒子,後來卻變成了主父偃之死。只是她不願意接受那個現實,才又把自己的記憶強制鎖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紀家囚禁的時候。
「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