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殿
「小光哥哥,你射得好準哦。」劉葭的歡呼聲不斷傳出。
只見霍光手持一把小弓,瞄準著不遠處的一個靶子,連射了三箭,皆中紅心。而劉和劉細君則在旁邊觀看,歡呼雀躍。陳嬌從昭陽殿中走出來,就看到眼前這一幕,彷彿看到六年前的霍去病和衛長公主等,頓時感到時光真的是匆匆而過,不留痕跡。
衛長和霍去病,自己的女兒與霍光……
因為知道霍光今後的前途無量,所以這些年來,她非常沒有阻止女兒對霍光莫名的親近,反而做了些鼓勵的姿態,可是到了如今,她卻有有些害怕了。擔心自己這個單純的女兒,真的對霍光上了心後,卻應付不了霍光的心思。想到衛長和霍去病之間的結果,實在令她心中略感淒涼。如今宮裡的這五個公主,衛長已是不得所愛,陽石的婚事雖然已經被提到了日程上,但是據陳嬌的瞭解,估計也不可能嫁到她自己喜歡的人。而自己的這個女兒,未來又會如何呢?
「那便是廣玉嗎?她倒是真像阿嬌小時候。」劉端遠遠看著劉葭,開口說道。
「阿嬌,是陳娘娘嗎?」劉閎被劉端抱在懷裡,聽到這話,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劉端伸手捏了捏劉的鼻子,說道,「你和王叔說話不用這麼小心。我不是宮裡人。都放蕩慣了。」
「不行。上下尊卑怎麼可以亂呢。身為皇子,當然要更守禮儀,做天下楷模。」劉嘴上雖然這麼說,眼睛卻一直看向放肆歡笑地劉,止不住羨慕之意。
「羨慕嗎?」劉端笑呵呵地看著劉閎說道,「羨慕的話,就過去和她們一起玩吧。」
「咦?」劉閎才驚呼了一聲,就發現劉端抱著他。大踏步向昭陽殿靠近,頓時慌了手腳,叫嚷道,「王叔,不要這樣。我從來都沒見過陳娘娘和廣玉公主。」
「什麼廣玉公主。那是你妹妹。」劉端朗聲斥責道。
由於劉端刻意提高了音量,在殿下草坪上玩耍的劉葭、劉細君和霍光同時聽到了這一句話。就連站在高台之上的陳嬌也立刻注意到了不遠處靠近的人影。
劉端走到劉葭的身前,將劉閎放下,向劉葭自我介紹道:「葭兒嗎?我是你的八王叔。這是你二哥。」
劉葭看著劉端一愣一愣的,好在她好歹跟著緹縈去外邊歷練了一圈回來,倒沒有了從前地嬌氣和不懂事,愣了一會兒後,還知道打招呼說:「見過八王叔。見過……二皇兄。」
向劉閎問好的時候,小劉葭明顯遲疑了一下。畢竟,她對這個皇兄的印象實在是太淺薄了。因為陳嬌從前對後宮的排斥,所以各殿之間走親戚竄門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昭陽殿。而其他人也很知趣地不來打攪陳嬌,所以小劉葭別說見自己的兄長。便是宮裡其他殿的宮女都是極少見到地。再加上由於陳嬌身份特殊,她幾乎從沒參加過宮裡的什麼節假日活動。惟一一次由陳嬌主持的年節.元狩二年的年節,那時候劉還跟著緹縈在邊城呢。所以,劉這些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對她來說簡直和陌生人無異。
問好完後,劉葭明顯有些膽怯,她拉著劉細君縮到了霍光後面,求救似的喊了一聲:「小光哥哥。」
霍光畢竟年長些,忙上前行禮道:「霍光見過王爺。」
劉端看著眼前陌生的俊秀少年。皺眉問道:「你是?」
「家兄霍去病。」霍光看劉端面孔陌生,便猜到對方是新近進宮的膠西王劉端。因為聽說皇帝待他也十分有禮,因此姿態上完全不敢怠慢,小心地選擇著措辭,說道,「王爺是來拜訪陳娘娘的嗎?霍光這就讓人去請娘娘過來,娘娘正在裡面照顧四皇子,片刻便到。」
劉端嗤鼻一笑,說道:「你這小傢伙,明明不是宮裡的人,怎麼說話圓滑得跟我九弟當年似地。」他又看了躲在霍光身後,探出個小頭瞄著自己的劉葭,說道,「夠了。別探頭探腦地。本王也就來看看你這小丫頭,順便,介紹你們兄妹認識。」
可惜劉葭卻不給他面子,依然躲在霍光身後和他大眼瞪小眼。
「小丫頭,親哥哥就在這邊,還躲外人身後做什麼?」劉端眉頭一皺,說道。
「膠西王,何必難為小孩子呢?」陳嬌從殿內走出,來到劉端的面前。她掃了一眼,劉端身前地劉,心中暗暗歎息,轉身對女兒說道:「兒,陪你二哥去房裡玩。娘和你八王叔有話要說。」
有了母親的囑咐,劉葭的膽子明顯大了許多。她走到劉閎身邊,伸手拉住劉閎的手,說道:「二皇兄,我們去房裡玩。」
陳嬌又對霍光囑咐道:「小光,你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幾個小的。拜託你了。」
「是。娘娘。」霍光恭敬地行了一禮,不放心地看了劉端一眼,退了開去。
打發了女兒和霍光等人之後,陳嬌轉過頭,第一次認真地觀察這位膠西王,人果然和她記憶中的一樣儒雅非凡,風度翩翩。二十多年的時光彷彿只是讓那個少年少了一絲躁動而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好久不見了。膠西王。」陳嬌率先開口問候道。
「我們似乎好久不見了。久到你都做了母親了。」劉端看著陳嬌,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地女兒,很像你。身在皇家,卻能像你,想必你們為她花了不少心思吧。」
陳嬌聽這一句評語,品不出其中的好壞。她笑了笑,說道:「我只是希望,葭兒能夠自由地長大,倒沒有特別花什麼心思。」
「呵呵,在這宮裡,卻能自由地長大?」劉端笑了笑,說道,「看來,我說錯,是皇帝在你們母女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陳嬌皺起眉頭,看著劉端,不明白他今日特地前來到底是做什麼地,說起話來,似乎句句話中有話。
「阿嬌,我沒想到,你會能夠忍受,衛子夫、李茜還有她們的孩子。」劉端走到花叢邊,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伸手將花揉搓成一團,然後緩緩灑落,「我一直以為,你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
陳嬌心中默默地應道:我的確是的。如果沒有那一次意外的穿越,想必,阿嬌會在長門宮中清心寡慾地過完下半生,永遠不去理會劉徹的生活吧。
「最初,知道皇帝接你回宮的時候,我很驚訝。」劉端繼續說道,「我原本以為,經過那麼些年的甘泉對峙後,他依然做出了廢後的決斷,就表示他心意已定。不過,倒是沒想到你會精通墨家之學,最後還是讓他食言接你回宮了。」
「膠西王,如果只是要說這些話,阿嬌想先告退了。」陳嬌看著劉端笑
說道。
「阿嬌,既然回來了。既然忍受了,何不接受現實呢。這個宮裡,絕對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你的孩子。」劉端看著陳嬌,開口說道,「我想,偶爾放皇帝離開,給其他人一點時間,並不是什麼難事。」
劉端的話,彷彿一把利劍,插入了陳嬌的心房。雖然曾經設想過,或者有一天會有人來勸說自己去學會寬容,學會容忍,但是卻從不曾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劉端,說道:「膠西王,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毫不在乎地看著他去碰另一個人。那就是我已經不再愛他的時候,在那之前,對不起,我辦不到。」
「或許,我是變了很多,但是這是我最後的一點堅持。如果會有人因此而受到傷害,我會愧疚,但是,我不會為這些改變自己的原則。」
「……」劉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道,「罷了。如果你會接受這個勸告,你就不是阿嬌了。」劉端轉過頭,看向不遠處正和劉葭玩耍的劉端,開口說道:「我挺喜歡閎兒這孩子。你若覺得對他有愧,不妨和皇帝說說,讓我帶他走。」
「你想帶他走?」陳嬌驚訝道。
「只是想帶他出去走走。反正我孤身一人,有時也不免覺得寂寞。」劉端淡淡地說道。「只是帶他出去玩玩,免得在宮裡憋壞了。等他成年,自然會回宮地。聽說,你也讓葭兒隨著緹縈行走。我想,我多帶一個閎兒離開,想來不是什麼難事。反正,他並不得皇帝重視,又沒有了母親。」
陳嬌靜默了一陣。她看得出劉端是真的對劉閎挺有好感的,想必會好好對待這孩子。只是,劉徹才剛剛對皇子們的教育上了心,他是否會同意讓自己的兒子離開呢。而且,由劉端這個膠西王養大的大漢皇子,會變成什麼樣呢?
「我會。和陛下說說看的。」陳嬌點了點頭,應允道。
……
元狩四年的年初,冬十一月,在一個大雪漸落地日子裡,陳嬌送走了自己的女兒和劉徽臣等人,雖然陳嬌心中捨不得女兒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離開,但是無奈緹縈堅持說,冬雪之時,百姓們更需要醫者的幫助,一定要先走。陳嬌也無辦法。只能由著她帶著兒離去。
「小光哥哥,我會想你的。」大部分時間都笑呵呵。沒心沒肺的劉拽著霍光地袖子,哽咽道。「人家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托驛站的人給你送信的。你一定要看哦。」
光無奈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一定會看的,公主,你就放心吧。」
「還有,人家也會給你帶禮物,你收到後。一定要好好保存起來哦。我回來,要檢查。」劉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道。
「是,公主。」霍光點了點頭,說道。
陳嬌上前一步,將女兒抱起,讓她鬆開手,安慰道:「好啦。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可是,要好久才能回來嘛。」劉葭哭哭啼啼地說道,「人家會好想娘,好想弟弟和小光哥哥的。」
「你啊你,」陳嬌點了點她的額頭,說道,「娘怎麼沒看出你會想我們。就知道拽著你的小光哥哥。」
劉葭紅著眼眶,抬起頭,想要申辯,卻被陳嬌輕摀住嘴,說道:「好啦。你就別狡辯了。沒看到緹縈奶奶都等急了嗎?快去。」
劉葭依依不捨地看了霍光一眼,說道:「娘,我走了。糖糖反正也沒事做。你讓她去照顧小光哥哥好不好。」
陳嬌知道劉葭一直把照顧自己的麥芽糖當親姐姐對待,現在大約是真懂事了,臨走也知道擔心麥芽糖在宮裡寂寞,知道擔心霍光一個人會無聊。陳嬌略感欣慰,她笑著摸了摸劉葭的頭,說道:「好。娘答應你。」
緹縈地馬車漸漸遠去,消失在白茫茫的天際,天上落下地雪將馬車的轍痕一一蓋住。陳嬌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想離開,卻發現霍光也一直站在她身旁,看著馬車遠行。因為沒有人幫他撐傘擋雪,雪花落在他地頭上,肩上,他的唇也因為寒冷而變得有點紫。
也許真的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說法,陳嬌原本一直將霍光看成那個歷史上的權臣,對他不免有些敬而遠之。今日見他這幅樣子,卻是忽然心疼了起來,她伸手將霍光頭上身上的雪掃落,將手放在他臉上輕輕揉搓,幫忙促進血液循環。
「下雪了,怎麼也不知道撐傘呢?」陳嬌責怪道,「萬一感冒了,可怎麼辦?」她又轉身對阿奴說道,「馬車呢?我們快些回宮去。」
霍光被陳嬌忽如其來的親切折騰得有些面紅耳赤,他結結巴巴道:「不用了。娘娘。我,我回家去就是了。」
「下雪呢,難道讓你一個孩子自己騎馬回去?」陳嬌沒顧他的反對,將他硬拉上了馬車,口中還不住說道,「先跟我回宮。反正啊,我們廣玉公主有令,讓糖糖去照顧你。你跟我回去將糖糖領走。回去時候,我派車送你們,省得,冰天雪地把你們給凍著了。」
霍光入京以後,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他小聲地說道:「娘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麼不是啊?」陳嬌瞪了他一眼,說道,「才十二歲,裝什麼大人。跟你哥哥一樣不可愛。」
「呀?我哥?」霍光驚訝道。
陳嬌想起和霍去病地第一次見面,他大約也就霍光現在的年紀,騎著白馬,裝得老神在在地樣子,最後卻被郭嗣之一個巴掌打下馬,給捆成了粽子。想著那一幕,再看看如今一樣裝老成的霍光,陳嬌不覺笑出了聲,因為和女兒分別而產生的鬱悶有一掃而空的感覺。
霍光則是一臉無辜地看著陳嬌,不明白這位一項在他面前有些高深莫測的陳娘娘,怎麼忽然之間變得這麼平易近人了。
陳嬌轉過頭,看著霍光大大的眼睛,忽然覺得,其實現在的霍光也就是個孩子。她摸了摸霍光的頭,開口說道:「雖然葭兒走了。不過,昭陽殿一樣歡迎你。若有事要幫忙,可以派人來和我說。」她知道,雖然有霍去病的保護,但是以霍光的身份想在衛氏立足,想必還是會遭遇這樣那樣的難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