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埋頭苦思的陳嬌忽然腦中閃過一絲靈光,立刻坐起身來。想到剛才那個女子,直呼了她的名字,就算她這個皇后已經被廢,能這麼輕鬆的直呼她名字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如果說,把嫌疑犯的範圍縮小到原來那個阿嬌所熟悉的人中的話……
「飄兒,我們出去走走。」陳嬌聽到自己這麼說。因為劉婧離去前留下的話,所以陳嬌和飄兒還是可以自由的在這個院子裡出入。陳嬌邁入看來封存已久的書房,輕輕擦去几案上的灰塵,四處望了望,發現房間裡的竹簡堆疊得滿滿的。
「飄兒,你去那邊那幾卷來。」陳嬌自己向左邊走去,指著右邊說道。
「是。」
書房中的書簡很多很雜,有餘明多年來搜集的書籍,也有他和他人的來信,已經一些商業契約什麼的。陳嬌一頁一頁的翻閱,希望能夠從中找到蛛絲馬跡,來證實自己的猜測。
「飄兒,把剛才那份書簡再拿來。」陳嬌從剛才看完一份書簡開始就有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但是又不知道這種感覺來自何方,手邊的這份書簡也一直沒有看進腦中。
飄兒到右邊的書堆中翻出剛才放回去的那份竹簡,放到陳嬌的面前。陳嬌再度展開書簡看了一遍,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面者嘗上闔誇
先生大才家父
王所膽疏皆追
仰慕已久明日
日並知而忠不
月吞罪未義得
初八望能相見
光荒赦嗣主然
淮南王翁主陵
根據從上而下,從右至左的閱讀規則來看,這是一個叫淮的人寫的書信,但是行文卻讓陳嬌感覺十分彆扭,簡直像硬生生湊上去的。陳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猛然發現,如果把第二行,第四行,第七行,第九行單獨抽出,就組成了「先生大才家父仰慕已久明日初八望能相見淮南王翁主陵」
淮南王翁主陵!陳嬌看到這個名字一愣,感謝青春偶像古裝劇《大漢天子》的普及教育,淮南王的女兒劉陵這個人物算是廣為人知了。陳嬌記得自己當時還特地去翻了史記,記得書裡好像是這麼說的「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簡單來說是個受父親寵愛而有才華的女子,擅長為父親搞外交。
暈死,這個余明怎麼會和淮南王有糾纏啊。那一家子可是要謀反的。陳嬌放下竹簡,不雅的立起膝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小腿和膝蓋,即使已經過了兩年,她還是不能習慣這種跪坐。
「小姐,讓奴婢來吧。」飄兒及時的接過手,一雙靈巧的小手在陳嬌的腿上上下翻飛,按摩的技術顯然很高明。
「飄兒,你有什麼辦法和外面聯繫嗎?」陳嬌看著飄兒忽然想到,也許她這種養在堂邑侯府的家養奴婢也許會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聯繫方法。
「奴婢,不知道。」飄兒垂著頭,低聲說道。
陳嬌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抱太多的希望,聽到這個答案也就算了,心中只在盤算著,郭嗣之要多久才會摸到這裡。
陳嬌心心唸唸的郭嗣之此刻,正在南陵附近的一個小鎮上,謹慎的觀察著自己眼前的白衣之人,他正是李希。剛才自己聽從陳嬌的命令用假的盜墓賊引開守陵官後,卻沒有在原來的約定地點看到陳嬌,只看到幾個堂邑侯府的侍衛被打倒在地。那一瞬間,他便知道他們的計劃失控了,陳嬌已經被別人擄走而自己遲來一步。正在他打算反身去追的時候,卻被眼前人給攔住了。
郭嗣之對李希自然有印象,同為習武之人,他可以感覺到李希的身手不在他之下。在他印象中,陳嬌和李希的關係應該非同尋常,但是他卻攔下了自己,不讓自己去追尋。
「李公子,在下先走了。小姐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在下必須去尋她。」郭嗣之皺眉看著眼前這個慢悠悠的飲茶的男子,說道。
「等一下,郭大俠。」李希出聲說道。
郭嗣之止住腳步,回頭望了望,看到李希起身走到自己身邊。
「想必你已經知道,嬌嬌的身份了吧?」李希開口道。
「不錯。」
「郭大俠認為,你還能憑一己之力來保護她嗎?在你所面對的敵人是天下之主的時候。」看著沉默不語的郭嗣之,李希繼續說道,「嬌嬌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平凡,而今既然已經讓皇上和大長公主發現了她的存在,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早已經派人跟住她了,暫時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只不過,我想告訴你,隨著她越發深入到皇室內部,單靠你是不能好好保護她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排斥我所派出的暗衛,關鍵時刻,他們能幫你大忙。」
「受教了。」郭嗣之硬邦邦的回道,「請李公子將小姐的所在之處相告。」事實上,他對於李希所派出的暗衛並非沒有感覺,只是想不通那次李希明明擺出一副和陳嬌恩斷義絕的樣子,可背地裡卻還要派人保護她。想不通這一點的他並沒有再向陳嬌回報暗衛的事情,只是經常耍些小手段,甩掉那些人罷了。
「在下對嬌嬌的關心始終如一,只是天下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為免她將來傷心,郭大俠可以不必對嬌嬌提起我們今日相見一事。」李希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左手邊的一個暗衛帶郭嗣之離去。
郭嗣之神色複雜的望了李希一眼,方轉身離去。
「少爺,小姐被平陽公主這樣抓去,沒事情嗎?」莊昕看著郭嗣之遠去,擔憂地問道。
「放心好了,如果真要傷害她,就不會抓她了。」李希很是自信的說道。「重要的,是皇上的態度。皇上既然在未央宮聽了一夜的《漢宮秋月》,相信對嬌嬌絕非無情,只要他不馬上殺死嬌嬌。我相信,嬌嬌一定能夠讓他刮目相看。」
「對了,宮裡有沒有什麼消息回報啊?」李希又道。
「宮裡……王夫人似乎,有孕了。」莊昕低頭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
「王靈?」李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少爺,我們時不時要做點什麼?」
「不,不用。該做點什麼,不是我們。」李希搖了搖頭,伸手指了指東北方,說道,「而是那裡面的人。」
「皇上,平陽公主求見。」楊得意的聲音打斷了椒房殿中和樂的用膳氣氛。衛子夫微微有些驚訝,自從平陽侯曹壽患病以來,劉婧已經許久不再出入宮廷了。她又望了望神色如常的劉徹,選擇了沉默不語。
「平陽叩見皇上。」劉婧走入殿內,不意外的看到衛子夫抱著小皇子同在殿中。
「皇姐起來吧。」劉徹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邊的小宦官將玉案拿下去。
「子夫,據兒還好嗎?」劉婧起身後,走到衛子夫身邊,逗了逗剛吃飽的劉據,他正滴溜溜的轉著那雙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謝公主關心。據兒一切都好。」衛子夫聽到詢問,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宮現在可就這麼一個親侄兒啊。」劉婧笑道。
「子夫,你先退下吧。」劉徹打斷她們二人的談話,很是直接的說道。
「是!」衛子夫溫順的點頭退下,微微下垂的髮絲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雙眸。
劉婧看著衛子夫從抱著孩子走入內室的背影,心中歎了口氣,轉身去看向自己的弟弟,果然只看到一張冷峻已久的容顏。
「皇姐,我們到外面走走吧。」劉徹說道。
中庭的花草依舊生機勃勃,西邊的太陽已經有了一些夏天的味道,縱使在傍晚時分熱度依舊。
「我剛去看過母后了。」劉婧跟在劉徹的身後緩緩的走著。
「是嗎?!」
「母后的病,似乎很嚴重。」劉婧語氣中有著無盡的擔憂。
「朕已經派人去尋緹縈夫人了。請她到宮裡給母后好好調養調養,應當會沒事的。」劉徹說到此處不禁眉頭一皺,其實他心中對王太后的病也已經心中有數,心病,縱是當世神醫也只能盡力而為吧。
「但願如此。」劉婧歎了口氣,說道,「方纔我在母后那邊還遇到了修成君,皇上一會兒也去一見吧。」
「嗯。」
「皇上,阿嬌已經在余莊了。」劉婧終於將話題引到了重點上,她不意外的觀察到劉徹的腳步微微有些遲滯。她繼續說道,「我現在讓她一個人在裡面待著,我想,皇上的猜測並沒有錯。」
劉徹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她承認了認識余明的主人?」
「不,並沒有。我只是說我的觀察。」劉婧仰頭回答道,「我想,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只不過……」劉婧話鋒一轉,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皇姐有什麼話就說吧。」
「皇上,宮中已有皇子和子夫了。」劉婧說道,「如果阿嬌真的必不可少,皇上又要置衛家於何地?又打算如何處置陳家呢?」
「……」
「我相信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皇上,如果現在把阿嬌接回宮,當初廢她,豈不全沒有意義了?」劉婧說道。
「皇姐,我們只是要找出一個像余明那樣的人,那個人不一定會是阿嬌。」
「是嗎?我倒覺得,阿嬌成為那個人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那麼如果給你選擇呢?一個能夠才華出眾的皇后和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到底孰輕孰重?」劉徹沉聲道。
「這……」
「朕明日,親自去見一見阿嬌吧。」劉徹看著臉色有些不好的劉婧,嘴角微微一翹,說道。
當劉徹以王贄的身份再度出現在陳嬌面前的時候,陳嬌雖然有些錯愕,但是卻也算是有點心理準備了。畢竟和那位神秘的女人一樣知道她在遼東城的所作所為的人,在這京城中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眼前的王贄,所以,他再度出現在她面前,倒也算不得是一件太令人震驚的事情。
「王公子。」陳嬌看著劉徹忽然笑了,笑得很是雲淡風輕,然後轉頭繼續自己的工作,閱讀余明留下的文書。
「姑娘看來鎮定得很啊?」陳嬌的安之若素引起了劉徹的興趣,他繞到她的身邊,按住她翻書簡的手。
「既然不能反抗,我只好享受它了。」陳嬌無奈的歎了口氣,抬眼看著劉徹說道,「公子到底抓我來做什麼?」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想知道余明的師承。」劉徹定定的望著陳嬌,仔細察看著她的臉色變化。
「有句話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陳嬌說道。昨夜,她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一味否認,讓這些人認為自己沒有了利用價值,那麼她們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還不如,讓自己成為他們要尋找的目標,那樣至少可以知道這幫人到底在想什麼。
「你是說,你就是?」劉徹望著陳嬌的雙眼,那雙清澄如水的眸子沒有一點退卻之意。
「不錯。」陳嬌深吸一口氣,說道,「公子不信嗎?還是,需要我做點什麼來證明?」陳嬌想過,余明就算再聰明,憑他在余磊身邊的那幾年時間也不會學得比她這個在現代社會中混了二十年的人更多吧。
「是嗎?那你能不能測一測,我大漢和匈奴的這場戰爭,孰勝孰負?」劉徹低頭問道。
「測?」陳嬌有些詫異的重複著這個詞。
「不錯。余明一生,最讓人佩服的就是他的相術天下無雙,很多人的命運都在他口中化為現實。這也是我們一定要抓到你的原因。」
「相人之術啊!」陳嬌聽到這個答案,終於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王公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綁架她了。古人所最崇敬的恐怕就是這鬼神之術了,只是她這個連自己的命運也把握不住的人,居然要靠卜算別人的命運來解困。真是諷刺!
「公子覺得,當今皇上是個怎麼樣的人?」陳嬌抽回自己被劉徹握住的手,看著王贄說道。
「你是他的皇后,我想,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吧。」王贄似乎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他的表情一變,不復剛才的冷峻。
「是廢後。」陳嬌朗聲糾正道,接著不顧王贄的神色巨變繼續說道,「我想,作為他表兄弟的你應該也很瞭解他。他不是個會做沒有把握事情的人。所以這個問題,我想我是不需要回答的。」
「姑娘,看來對自己的夫君很是有信心啊。」聽到後面半段話,劉徹難堪的臉色又緩了回去。
「信心?」陳嬌的聲音不覺上揚,帶著些許諷刺的味道。她站起身,將身子微微挪開,和這個王贄保持距離,說道:「王公子為了抓我調查的那麼清楚,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失憶了嗎?」
「我原來是不信的。現在,倒有點信了。」劉徹隨即也起身,平視著陳嬌。
「既然如此,那麼你該知道,對我來說,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我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對我來說,姓劉名徹的那個人,只是一個符號,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陌路人。」陳嬌說道。
「古來廢後,恐怕沒有一個能夠比得上姑娘的豁達啊。」劉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袖子遮掩下的雙手緊握成拳,眼睛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陳嬌,希望能夠從那已經毫無遮攔的臉上找到一些過去的痕跡。但是,什麼都沒有,只有更加顧盼神飛的雙眼,更加豐潤的雙頰,甚至看來更加年輕的容貌。劉徹不禁有些糊塗了,原來的阿嬌是這樣的嗎?是她變了,還是他太久沒有注意過這個一直追在他身後的女子了。
「他能轉瞬間把金屋改成長門宮,陳阿嬌若還心心唸唸的惦記著他,那才是可笑復可悲。」陳嬌將髮絲攏了攏,撥了一些肩後,說道,「上天讓陳阿嬌忘記,這是神的恩賜。至少現在的我,不會因為良人負心而有任何傷心。」
陳嬌不覺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是的,在她看來被她取代的陳阿嬌是幸運的,她不用面對愛人的背信棄義,連那份廢後詔書都是別人替接的。至少在陳阿嬌的人生裡,她始終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裡的那個嬌。
劉徹靜默著看了陳嬌好一會兒,直到陳嬌心裡都有些發毛,想隨便說點什麼退出去的時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半帶著懷念說了聲:「阿嬌……」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過許多陳嬌沒能看明白的情緒。
陳嬌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覺往後退了一步,這個微小的動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那雙黝黑的眸子很快便歸於平靜,不合時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該回的地方。
「姑娘能夠看得這麼開,的確是姑娘之福。」劉徹轉過身,背對著陳嬌說道。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也許正是因為失去前塵往事的糾纏,才能有現在的我。王公子,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余明一樣,那就換個考題吧。」陳嬌發現和這個傢伙談已經不知道跑路到哪個地方投胎的前阿嬌似乎是個危險話題,只好硬著頭皮將話題轉回她自己也不大想面對的正題上。
「那,我就換個容易知道的吧。我想知道,平陽侯曹壽,還能活多久?」劉徹的聲音雖然如常,但是背對著陳嬌的雙眼卻已經冷到不能再冷。
平陽侯曹壽!?陳嬌的腦子開始急速運轉。平陽侯曹壽就是憑陽公主的第一任夫婿。平陽公主似乎是40歲守的寡,據她所知,當今皇帝劉徹今年已經30歲了,他的大姐坪陽公主的年齡約在39歲左右。
「他活不過一年。」陳嬌聽到自己斬釘截鐵的說。
「是嗎!那麼,我們就看看你的預言到底準不準確吧。」劉徹頭也沒回,推門而去。
他離去後,整個室內那種壓抑的感覺一掃而空,陳嬌頓時癱軟了下來,心中一陣害怕。從余磊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歷史就已經在改變。而她的到來一定加劇了那種變化,也許平陽侯曹壽會在蝴蝶效應的影響下福壽綿長也說不定。所以,今天對那個王贄所說的預言,對她生命安全的絕對保障,只到曹壽死訊來臨的那一刻,而這個安全期最長不會超過一年。如果曹壽在一年內死去,那麼對於那個王贄來說,她這個能夠預知未來的人就是個寶,只是隨著她一次次的預言,總有一天她會「失去」這種能力,到時候,生命安全可就得不到保障了。如果曹壽身體安康的活過了這一年,那麼她絕對會被當成冒牌,送上絞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