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元年秋,匈奴二萬騎攻入遼西。殺遼西太守,殺略三千餘人。以衛尉韓安國為將屯將軍,軍代。匈奴重兵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時僅千餘騎,且盡,會遼東救兵至,匈奴乃去。」
——《史記#183;韓安國列傳》
作為漢朝出名的大器晚成者的韓安國,是武帝抵抗匈奴初期的著名將領,但是經歷過這次的重兵圍困,李磷知道,眼前的這個老人,命不久矣。
「你就是遼東兵馬的領袖嗎?」韓安國看著李磷淡淡地問道,雖然剛剛經歷過生死一線的戰爭,他仍然很快平復了自己的心情。
「不敢。滄海郡自有主父大人奉皇命掌管,在下只是聽命行事。」李磷說道。
「哈哈,老夫自信還是有點看人的眼光的。何況主父偃,他還沒有來此救人的雅量。」韓安國大笑,「皇上大概也沒有想到,在遼東城還有你這樣的遺才吧。」
「韓將軍過獎了。」李磷心中對於韓安國這樣一位老將,心中還是十分佩服的。
「李公子還是白衣之身吧?老夫欲向皇上舉你為孝廉,不知你意下如何?」韓安國對於李磷之前在兩軍陣前的表現印象深刻,認為這是一個大將之才。如今朝中,他,程不識,李廣皆老,而皇上又重邊功,很快就會有新一批的年輕人湧現,韓安國希望在這些新人中,能有親近韓家的人。
「李磷多謝韓將軍。」李磷聽到這話,一臉感激的磕頭叩謝,然而,此時他心中所想的卻是來時,李希對他的吩咐。
「你此去,韓安國必然會舉你為官。果真如此,你也不必拒絕,今後就在朝中為官便是。若無我的命令,一切事情你可自行判斷,永遠銘記忠君愛國四字即可。皇上也是明君,安心的做一純臣,可保你一生平安。李磷,你自3歲入我李家,我原不曾想過會放你離去,不過如今也只有你才是我最放心的。」
「韓安國一生善自保,此次他力抗匈奴,雖說也有功勞,可終究比不得名義上身為遼東城城主的李磷。而且,他已年邁,舉薦李磷可有薦人之功,一旦李磷飛黃騰達,則又為子孫留一後路。他不會不做的,所以放李磷到朝中,在我們派他去解右北平之圍時,就已經注定。」李希在城主府中對陳嬌解釋道。
「那為什麼要讓李磷自稱遼東城城主呢?」陳嬌對於李希的安排有些不解。
「那是為了,讓主父偃和我們坐到一條船上。」李希解釋道,「主父偃離開遼東恐怕已經是必然之事,等他離開,我們對他的監控力度一定是大大下降,到時候,我怕他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舉動。所以,現在借韓安國之手,將李磷的身份托到皇上面前,屆時主父偃恐怕不能在皇上面前再改口提及你我了。否則,他無以解釋為何這半年來在奏折中一言不發。」
「姐夫從前不是說,主父偃至少會在城中待上一年嗎?」陳嬌不明白地問道。
「一旦主父偃聽我們的話,將關於匈奴的那份奏折送到長安,那麼今上一定會迫不及待的召他晉見。」李希看著陳嬌說道,「今上對於匈奴之事,一貫都是很上心的。我敢保證,奏折抵京之日,便是主父偃的離任詔書出京之時。」
「那,下一任滄海郡太守?」陳嬌聽說主父偃這個麻煩人物要走了,心中不由得一陣輕鬆,因為這半年來,主父偃盯著她看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不對勁。
「這就不是為兄能夠預測得到的了。」李希對於陳嬌的這個問題搖了搖頭,接著說道,「皎兒,如今遼東城的一切都已經完善,待主父偃去後,為兄想要回東陽見你姐姐,你是否同去?」
「姐姐?」陳嬌聽到李希忽然這麼說,愣了一愣,方才想起自己最初對張萃的承諾,一年之後,便回去。可是,如今的遼東城,又哪裡是她可以說放下就放下的。她想了想,說道,「姐夫,你讓我好好安排下,年底之前我一定和你回去。」
「……伊稚邪狼子野心,臣觀其非久居人下之輩。如我大漢私下供其各色大漢之物,助其收攏人心,則匈奴內亂可期之。一朝有事,我大漢亦可從中漁利。且一切物品非白白送與,乃是賣與,朝廷可以從中得稅,商人可以從中得利,此亦官民兩利之事。以匈奴之財物,實我大漢之府庫,何樂而不為也?」公孫弘捧著主父偃的奏折,眼睛一目十行的掃視一遍。
「弘卿以為主父偃之議如何?」劉徹接到主父偃的奏章之後,立刻宣召御史大夫公孫弘進宣室殿共議。年輕的他對於主父偃這一計策相當的感興趣。
「確是好計。」公孫弘雖然是儒生,可是卻沒有後世腐儒那種愛護四夷的胸懷,也不會幻想著這個世界真如孔夫子說得那般可以修仁德以招四夷。他雖然和主父偃不對盤,但是還是肯定了主父偃的離間計。「此亦算得是離間計,一旦軍臣單于死,伊稚邪與於單反目,屆時如果我大漢能夠抓住時機,必可一雪百年之恥。」
「弘卿難道不覺得此計過於毒辣,一旦內亂起,不知多少匈奴人死於此。」劉徹笑著說道,「有失仁德啊。」
「孫子曰:非聖賢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臣以為主父大人此計已得間之髓,非聖賢仁義如陛下者,不能用之。」公孫弘聽到劉徹這麼說,自然知道他這是在諷刺和他同為儒家的董仲舒,雖然從國家治政的角度來說,對於董仲舒的許多學說他是極度不贊成的,但是對於孔孟皆倡導的仁德,他還不至於當著皇上的面贊同他剛才的諷刺,只能故作不知。
「這次匈奴盜邊,雖然右北平險些被攻破。不過,遼東城卻立下了大功啊,遼東城城主李磷率領騎兵阻敵,殺敵數千,後來又領兵解右北平之圍。韓安國送了奏折來,要舉薦此人。」劉徹大概知道自己的心腹大臣的意見之後,就將注意力轉向了另外一件事情。
「不知皇上之意?」剛才主父偃的奏折中已經提及了遼東城人馬參與戰鬥的事情,對於此事公孫弘自然是知道的。
「他們二人未得朕意就私縱了匈奴的左谷蠡王,韓安國在他的奏折中給了解釋。說是如無匈奴左谷蠡王在,單憑遼東騎兵絕無可能解去右北平之圍。」劉徹說道,「想來他們膽大包天,已經和伊稚邪談妥條件,伊稚邪才如此配合的退兵。」
「主父大人想來也是心急。」公孫弘聽出劉徹並無責怪之意,便隨聲附和道。
「那麼,弘卿以為,該如何封賞這個李磷。我大漢對匈奴,從未有如此之大勝啊。」劉徹心中其實掩不住高興,畢竟從他有生以來,漢朝第一次真正勝過了北面那個強大的國家。
「李磷乃白衣之身,雖有大功,恐怕也不宜給予太大的封賞。」公孫弘說道。
「這是為何?」劉徹不由得有些不樂意了。
「先有衛將軍以擊匈奴而得封關內侯,再有這李磷憑邊功白衣晉陞,臣恐怕長此以往,邊將們會自開邊釁以求封賞。屆時,國家反受其亂。」公孫弘解釋道。
「這……」劉徹頓了頓,雖然說他自己十分樂意見到武將們的鬥志,但是公孫弘所說的也不能不防,畢竟現在關於諸侯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如果朝廷不能在對匈奴的戰爭中掌握進程,那麼可能會被諸侯王有機可乘。「既然如此,先召李磷來京晉見,再議其他。」
「皇上,該用膳了?」衛子夫將新生的孩子交到了宮女的手中,自己走到了失神很久的劉徹身邊,開口說道。
徹聽到衛子夫的叫喚回過頭來,兩人慢慢走到几案邊上,跪坐下來。劉徹拿起桌上的一個玻璃杯子,注視著裡面碧綠的酒液,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皇上,皇上。」衛子夫剛讓宮女佈置完餐具,就發現劉徹拿著裝滿了酒的杯子發呆,「皇上,這是今秋上貢的新豐酒,你還喜歡嗎?」
「啊,朕只是在看這個杯子。」劉徹發現衛子夫黝黑的眸子裡正定定的望著自己,雖然在那個溫和的表面下,他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緒,劉徹還是回答道,「朕只是在想,能夠做出這些的遼東城,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
「什麼樣的地方?」衛子夫不是很明白劉徹想說的是什麼,對她來說未央宮外的世界就已經十分遙遠,禁中以外的一切更是十數年來未曾再想過,「臣妾聽人說,只是一個小城而已啊。」
「小城?不,或許不僅僅是小城。」劉徹搖了搖頭,拿起筷子開始進食。衛子夫雖然對劉徹最後的神情十分疑惑,但是對於劉徹不想說的事情,她一貫都不會再問。
聶一是漢武帝所信任的監察使聶勝手下的一員得力戰將,他奉命潛伏在遼東城已經有數月之久了。現在他的身份,是主父偃帶來的那十萬移民中的一員,因為腦子靈活,在城中開了一間專門供往來客商休息的客棧,如今也是遼東城裡身家殷實的一個富家翁了。如果沒有那個任務在身,那麼這段日子應該是化名為柳舟的他這輩子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柳掌櫃的,」一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進客棧對著聶一大喊道,「還有上房沒有?從右北平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今天總算把貨給辦齊了。先讓我美美的睡一覺。」
「來了,趙老闆,這次可發財了。」聶一笑瞇瞇的走了過來,和和氣氣的臉上儘是笑容,微微有點胖的身軀靈巧的在桌椅間移動,走進那位趙姓客商。
「好啦。客氣話就別說了。獻給我間房,送點水,讓我好好睡一覺。」趙姓客商似乎已經和聶一極為相熟了,看著聶一靠近來,伸手推了推他的小腹說道,「柳老哥,這半個月生意不錯吧。你可又胖了,日子舒心啊。」
「這不世道好嘛。」聶一任由趙姓客商推他的小腹,絲毫沒有不悅。
「掌櫃的在哪裡?」兩人正說的歡的時候,一陣粗魯的吆喝聲打斷了他們的敘舊。聶一抬頭一看,發現是兩個穿著官服的差役,正牽著幾匹馬並一架馬車在門口喊人呢。
「爺,你這是?」聶一走到那些差役的身邊,慇勤地問道。
「給我們的馬喂些料,尤其是這幾匹。」差役指了指拉著馬車的幾匹駿馬,說道,「我們現在就去主父大人那裡宣旨。你先好好照料著,好處少不了你。」
「官爺,官爺!」幾個差役沒聽聶一說什麼就顧自己走了,讓聶一後面的話落到了空氣裡,「官爺,咱城裡有驛館的。」
「別喊了。柳老哥,這些人就這樣。」趙姓客商在聶一身後說道,「他們要做的事情,你可千萬別攔著。沒準他們心情一不好,還給你一頓打呢。」
「好了好了,趙老哥。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聶一說完,轉頭對那個別留下來了馬伕說道,「這位小哥,你牽馬來。我們到後院去。小林,你來帶趙老闆到上房去。」
聶一將那個馬伕一路帶到了後院的馬廄邊上,兩人合力將飼料倒入槽中,幾匹馬兒都一一餵過了,才停下手來,一起在邊上坐下。
「聶一嗎?」那馬伕忽然開口說道,聶一的心頭顫了一顫,知道自己等了半年的使命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