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照你的意思,我大漢應該在邊關常備兵馬?」劉徹皺著眉頭問道。
「正是!」主父偃跪坐於前席回答道,此刻的宣室殿僅他們君臣二人。
「匈奴自去歲以來,數度盜邊,與我大漢已成不兩立之勢。而朝鮮屬國一貫行跡詭異,一旦與匈奴聯手,為禍更甚。且以臣之見,此地雖名為漢土,實則為無主之地,其地處荒涼,我大漢之民皆畏其寒,一旦兵戈起,誰人守之?莫不是要我堂堂天朝要以邊地屬之朝鮮小國?故而,臣請置遼東滄海郡,以遼東城為中心,遷十萬之民以實邊。」主父偃指著天下形勢圖侃侃而談,「而朔方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北逐匈奴,人省轉輸戍漕,故而宜與此處再立一城,另遷十萬之民。」
「遼東,朔方……」劉徹的眼睛落到了案前的玻璃騰龍上面,他略微一想,便道,「愛卿說得對。既然如此,需派一有力之人負責此事。」
「臣不才,願為皇上赴遼東一行。」聽到皇帝允了自己的進言之後,主父偃立刻說道。雖然請置遼東滄海郡是他親口提出,但是以他的性格卻不是願意長途跋涉前往那邊遠之地的人,所圖者,唯這玻璃二字。
主父偃少貧,習長短縱橫之數,又學《易》、《春秋》及諸子學說,曾遊學於其諸子之間,因其為人不隨,難得諸儒生相容,遂去齊遊學燕、趙、中山諸國。但是由於其主張不隨諸侯意,故不得用,遊學四十年,身不得遂。這番經歷使得他在功成名就之後嗜財如命,待人極為傲慢無理,人謂之「偃太橫」,而他卻不以為意,反回應道「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吾日暮途遠,故倒行逆施之。」但是,對於他的這一德行,劉徹雖有耳聞,卻不以為意,私德有虧,並不妨礙他重用,畢竟當年高祖無視陳平盜嫂而重用之,方有後來的曲逆侯滅諸呂,迎文帝。所以,對於主父偃這個權利慾極大的人忽然主動請纓到遼東,劉徹只是了然一笑,便當場應允了。
「遼東城乃自行建成,遠離朝廷久矣,愛卿抵達之後,可善加管理,短則一年,長則三年,必有後來者替卿行政。」劉徹應允之後,又說道。
「臣遵旨!」主父偃磕頭承命。
「愛卿也不必急著出宮,你這一走,經年方回,最後去見見太子吧。」劉徹談完正事,又想到自己的那個兒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是,臣謝主隆恩!」主父偃因為幫助衛子夫登上後位,所以與皇后關係相當不錯,對太子也可說是有大功勞的人,因此劉徹對於請他到椒房殿一事並不避諱。
未央宮椒房殿
「母,母后,」陽石長公主已經是一個12歲的小女孩了,但是對於14歲即可出嫁的漢代來說,也已經是半大個人了。她提起自己的裙子,拉著兩個妹妹的手,衝進內室,口裡喊著還不習慣的稱呼,「父皇要來了。」
「什麼?」衛子夫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光彩,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憔悴,反倒是初登尊位的榮耀使得她整個人看來精神極了。
「我們剛剛看到的,父皇和主父大人從宣室殿出來,要來這裡。」諸邑公主今年也已經三歲了,剛剛學會走路的她奶聲奶氣的告訴自己的母親。
「母后知道了。你們到一邊玩去。」衛子夫小心的將方一個月大的兒子從床上抱起。雖然已經是有過照顧三個孩子的經驗,但是對於這個兒子,她仍舊十分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這個兒子,才是她在後宮立身的根本,也是她後位的有力保障。
「臣妾恭迎皇上!」衛子夫抱著孩子在殿前盈盈跪下。
「起來吧。」劉徹連忙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之間的習慣動作,衛子夫永遠都是謹小慎微的,任何禮節都能做到一絲不苟,也許是因為出身不好,所以對於這些才更加在乎。
「臣主父偃,拜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主父偃見帝后寒暄完了後,立刻說道。
「主父大人請起。」衛子夫含笑說道,對於這個主父偃她心中確實十分感激,只是弟弟衛青總是警告她要和此人保持距離,所以她一直以來對他僅僅是以禮相待。
「偃卿即將離京,我讓來此和你以及太子告個別。」劉徹向衛子夫說道。
「主父大人要離京?」衛子夫聽到此話,猛然抬眼,但是卻不敢將內心的情緒明顯的表達出來。主父偃可說是朝臣中少數肯給與她幫助的人,大部分人因為她的出身以及館陶公主的關係總是不大友好。所以,此人的離開,讓衛子夫心中一顫。
「不錯。朕有重要的事情讓他去辦。」劉徹淡淡地說道。
「是嗎?那恭喜主父大人了。」衛子夫怕自己的憂心被人發現,她臉上扯出一絲笑容。
三人各自對答了一番之後,主父偃告辭離開,只餘下劉徹,衛子夫二人。
「子夫,你很好。」劉徹撩起衛子夫垂在耳邊的一縷髮絲,輕輕把玩著說道。
「啊?」衛子夫目送著主父偃離開,正想和劉徹告罪一聲,將太子放回床上。
「朕知道你和主父偃交情不錯,不過,他是外臣,你是後宮,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嗎?」劉徹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了起來,「衛青,朕是要一直重用下去的,你現在是皇后,又是太子的生母,身份地位自然和以前不同了。不過,你千萬不要讓朕發現你有什麼越矩的行為。否則,朕可以給你的,隨時也可以收回,就像今天,朕可以讓主父偃離開一樣。」
「臣妾知道了!」衛子夫臉色一白,明白今日為何皇帝要親自帶主父偃來見她了。是為了警告她,因為她和主父偃的交好,已經使得皇帝略略有些不悅,擔心她將來聯合外臣,影響朝政,甚至是行呂後之事。
「你一貫謹慎,朕是知道的。朕最喜歡的也是你這一點,所以千萬不要因為身份變了就忘記了。知道嗎?」劉徹冷眼看著衛子夫,雖然她入宮12年來一直表現良好,所以他才會專寵於她,不過在這個身份巨變的關頭,劉徹最怕的就是她忽然有了不該有的野心。
「什麼,主父偃親自前來理遼東事?」陳嬌聽到這個消息,愣了一愣,雖然也想過一旦張騫將消息通報上去,必定會有一個大漢朝的官員來。到時候,憑李希的能力自然能將這人掌控在手,則遼東城還是和以前一樣。但是,來人居然是主父偃?這個以才華和胸襟的強烈反差而名留史冊的傢伙?
「看來妹妹也是知道此人的了?」李希看著陳嬌苦笑不已,同樣的他也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會是朝廷中最難對付的主父偃。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我自然知道了。」陳嬌仍住翻白眼的衝動,沒好氣地說道,心想,這次真是來了個大麻煩啊。
「此人元光元年入仕,所獻之策皆盡陰狠毒辣,其中猶以推恩令最為難纏。最可懼者,他無懼生死,笑罵由人,要的只是一己痛快。真真叫人不知如何下手對付。」李希想起他和主父偃之間的幾次交往,不由得搖頭不已。
「他怎麼會親自到遼東來?」陳嬌很是鬱悶的問道。
「他請皇上置朔方及滄海郡,以備邊患,遼東城正是所議定滄海郡之中心。」李希將剛剛收到的消息拿給陳嬌看。陳嬌掃了一眼之後,交還給李希,她咬著手指問道:「難道朝中就沒有人反對嗎?」陳嬌依稀記得,史書上說過,朔方郡曾經因為朝廷大臣認為它勞民傷財而險些被廢棄。
「自然是有的。那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公孫先生。」李希歎了口氣,「但是,中大夫朱買臣受主父偃指使,當面詰難於他,公孫先生拙於辯論,便應允了置朔方郡事,但仍然反對置滄海郡。後來,朝中大臣卻多贊同,公孫先生獨立難支,只得……」
「主父偃與朝中諸臣的關係何時如此之好了?」陳嬌有些錯愕,不知道那些公卿們瞎參活什麼。
「玻璃的功勞啊。世人以為是什麼奇珍異寶,朝廷諸卿已不能免俗,自然希望這些東西能夠源源不斷地供到他們的府第裡。」李希說道。
「但是,如果主父偃理遼東事,他們也得不到好處的啊?」陳嬌奇怪的問道。
「這就是主父偃的聰明之處,他又耍了這些公卿們一次。他應該是早看出了公卿們的貪心,故而庭議之時,對於滄海郡的長官人選不置一言,眾人以為尚未選定,為了自己的錢財,自然是要極力將此事定下來,再爭官位了。若是早知道由主父偃主理此事,他們只怕是要大力反對了。」
「主父偃?!」陳嬌光是說這個名字就覺得一陣頭痛。遼東城已經成為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基地了,墨門的弟子們在此城進行「科學研究」,那些流民的孩子們在此讀書識字,這些都是她最重要的力量。原想著,掛個漢朝的名字,被派到此處的官員定然是不受寵的小官,控制住了他,山高皇帝遠的,自然是自己說了算。可是主父偃?這可是明擺著,還要回京大用的官啊,最重要是,他還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姐夫,此人決不簡單,我們到底該如何?」陳嬌前思後想了許久,仍然沒想出應該如何對付主父偃此人,想到李希一貫神通廣大,便抬頭詢問希望能夠得到一點幫助。
「皎兒,你知道嗎?想要控制一個人,無非是從他的弱點下手,用他不能拒絕的條件使其屈服。」李希見妹妹抬頭看自己,便開口說道,「其最高者便是著形聚勢相逼之,此亦即世間之所謂陽謀者。次之,便是以財色誘之,再次之,則是以生死相脅。主父偃,他自負才學而大器晚成,於世間人世間事積怨深重,故而獻『推恩令』而不顧生死,難道是他真的無懼生死嗎?」
「不,不是。」陳嬌也是一點就透,立刻明白了主父偃的關鍵所在,「主父偃現在或者不怕死,但是卻並非天生不怕。只是,他明白了自己不得不死的結局,所以才如此無畏。對嗎?姐夫。」
「不錯!」李希讚許的點了點頭,「人言『無知者無畏。』殊不知,深知之者亦無畏。主父偃,正是因為看透了結局,所以才如此無所顧忌。」
「那麼,只要讓他看到一絲生的希望就可以了嗎?」陳嬌緊接著問道,但是她又立刻自己搖了搖頭,「不對,主父偃此人並非只要求生即可的,若是要隱姓埋名的活著,他定是寧願倒行逆施。所以,如果我們要讓他為我們所用那麼,就必須同時保證他的生命以及他的榮華富貴。可是,這……」
「這無異於養虎為患。」李希代她將剩下的話說完了,「以主父偃之才,一朝反噬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陳嬌終究還是嫩了些,聽李希如是說便沒了主意。
「皎兒放心。我們要的只是主父偃在這城中時的合作罷了,如果只是那樣,為兄還是辦得到的。」李希摸了摸陳嬌的頭,笑著安慰道,「姐夫今天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學會,一個上位者應該如何面對一切的變化,你如今也是一城之主,這些事情終須學會的。」但是還有一句話,李希卻沒有說出來,那就是他越發的覺得這個妹妹不是凡品,或許終有一日這小小遼東城會掩不住她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