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元年,春三月,皇子劉據生,乃衛皇后子。衛氏遂以子貴。衛氏出身卑賤,事帝甚謹。春四月,博望侯自遼東歸,其去國共計一十歲矣。獻匈奴及西域周邊形勢地圖,另有紙張,玻璃等物,具為遼東所上貢,遼東城一事,遂達天聽。」的
張騫一步一步的走向未央宮,象徵大漢帝國至高無上的權威的未央宮蓋得氣勢恢宏,如今在這股恢弘中還添加了一絲喜色。張騫知道那是為什麼,在他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聞,新皇后衛子夫誕下皇子,今上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舉國皆喜,枚皋和東方朔還做了《皇太子生賦》、《立皇子祝》兩篇賀文,再加上十年後歸來的張騫,元朔元年的大漢帝國一片欣欣向榮。
「臣張騫,叩見吾皇!」張騫在宣室殿群臣的注視下,三拜九叩。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辭別了漢武帝劉徹前往西域,去完成「斷匈右臂」的使命,十年後形容已變的他居然還能隻身還朝,跪在這大殿之上,一切都如同不可思議的夢境。的
「起來,起來。」劉徹的聲音也有一絲的不同尋常。當年,張騫本是朝中一名小小的郎官,他雖然相貌堂堂,講話條理分明,但是卻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直到十年前,從朝廷俘虜的匈奴人口中,得知大月氏王想要抱殺父之仇,但苦於無人相助一事。劉徹當時立刻定下了聯合大月氏夾擊匈奴,以夷制夷,「斷匈右臂」的策略。可惜,面對這一九死一生的任務,朝廷眾卿皆低頷斂手,遲遲不諾。只有張騫以一個小小郎官的身份,泰然挺身應募了,張騫的不卑不亢、神色從容在當時給劉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後十年,朝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劉徹自己也從一個少年長成了一個成熟的帝王,對於張騫的歸來,他幾乎已經不抱希望,不曾想,張騫居然不辱使命。
「臣有辱使命,不敢起。」張騫仍然將頭顱甚深埋在地上,埋進自己寬大的衣袍裡面,「大月氏人自擊敗大夏國後,已無意東還,臣雖費盡口舌,卻不能使其與匈奴為敵。臣有負聖恩。」
「愛卿請起,」聽張騫說完之後,劉徹臉上露出了笑容,「愛卿為我大漢,去國千里,入匈奴十載而持節不降,朕不知其罪何在?」的d09
「皇上!」張騫的聲音略有哽咽,十年來的辛苦都在回到故鄉的這一刻,消失殆盡。
「弘卿,扶他起來。」劉徹見張騫還跪地不起,便開口讓就站在自己近旁的公孫弘上前扶他起來,其實公孫弘官至御史大夫,主外朝事,令他親扶實是對張騫這個小小的郎官的無上恩寵。
「子文兄,快起吧。」公孫弘與張騫雖然之前並不相識,但是卻十分佩服其持漢節而不降的風骨,故而待之甚為親暱。
「謝皇上!」張騫在公孫弘的攙扶在終於站了起來,對著劉徹再次謝恩。
「愛卿,這十年你辛苦了。」劉徹看著張騫容顏憔悴,早已經無年少時的風采,心中略感痛心,說道。
「臣為大漢,不敢說辛苦二字。」張騫說道,「稟皇上,臣雖未能說服大月氏出兵,然十年之功並未白費,臣已繪得匈奴及西域之形勢地圖,願以之獻給皇上及皇太子。」
「什麼?」此言一出,舉室嘩然。漢初之時,每言及對匈奴者,所慮之事莫過於草原地廣,而漢人地形不熟,一旦出關必受匈奴騎兵前後騷擾之苦,一旦有了此地圖,則對於出關作戰自有莫大好處。
「快快拿上來!」這下連劉徹也止不住激動了,他幾乎要拍案而起。
騫自袖中掏出用精緻的遼東白紙製成的地圖,送了上去。
「讓朕好好看看。」劉徹最初並沒有注意到這張地圖的材質有何不同,注意力只放在地圖的內容上,「樓蘭,龜茲,烏孫……」這須也怪不得劉徹如此失態,當時的漢朝人對於關外的廣大地域根本就不熟悉,在那片土地上有著怎樣的國家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謎,而張騫帶回來的這份地圖正好讓人肯看到了那個世界的樣子,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司馬遷給予了張騫的西域之行以「鑿空」這樣的高評價。
看著劉徹興奮的樣子,張騫不由露出了笑容,如今獻到劉徹手中的這份地圖比之他自己十年來繪製的那份更加詳細,在遼東城中的這幾個月,他從那位陳小姐手中拿到了更加詳細的地形圖,雖然在某些地方略有些誤差,不過經過他的修改,這些與西域實情不符合的地方都已經被更改過來,而那位李公子則給了他更加詳細的匈奴及西域國家資料。
「不知愛卿入出關十年,有何策以教朕?」劉徹聚精會神的看著上面的點點標識,從中可以看出張騫十年來的心血,他不由得心頭一熱,詢問道。
「皇上,以臣之見,西域諸國深受匈奴之害,苦之已久,其在匈奴之背,一朝反覆,則匈奴必受重創。且諸小國之貴人皆好我大漢財物,然而匈奴為害,商道斷絕,若賄之以珠寶重器,則可令其奉我大漢詔令,在適當時機斷匈奴生路。故而,當年皇上所定『斷匈右臂』並非不可實行。」張騫恭敬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麼,以愛卿之見,朕需再派人通西域,與各國貴人相通?」劉徹聽到自己當初所想並非完全不可能時,雙眼放光。
「正是。」張騫點頭應道,然而他又略有些猶豫地說道,「但是,匈奴勢大,一旦出關,旅途艱難,此乃九死一生之旅。臣不知,能有幾人可全身而退。」
「這……」說到這件事情上,劉徹也默然不語了,畢竟當初張騫百人出京如今卻只有兩人歸來的這一事實擺在眼前。
「不過,臣以為或者另有方法。」張騫看到皇帝為難的樣子,又猶豫的說道,「然而,此事亦只是臣的猜測……」
「愛卿有何想法,速速說來,朕恕你無罪!」劉徹馬上給了張騫一顆定心丸。
「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臣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張騫將自己猜測說完之後,看了一眼劉徹,發現他已經陷入了深思,他接著說道,「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俗,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則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於四海。」
「威德遍於四海……」劉徹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句話,對於古代帝王來說,這不蒂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蜀地,西南夷……」幾個念頭在心中轉圜了幾圈之後,劉徹便作出了決定,他神色不變的抬起頭,對著張騫說道,「事關重大,此事且暫緩議論。」
「是!」張騫知道自己所給的通西南夷的意見對於這個國家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政策調整,劉徹自然要再好好想想。
「愛卿,這地圖是用何物製成的?」劉徹略略平靜一點後,忽然發現了這張地圖的不同之處。
「稟皇上,此乃遼東紙。」張騫恭敬的回稟道。
「什麼?紙?」劉徹聽到此處不禁有些愕然,紙對於漢朝人來說也算不得陌生,只是西漢的紙大多是粗糙的麻紙,就其材質來說,也許還比不得後世的草紙,所以劉徹手中這張潔白的紙和當時人們所認為的紙有巨大的差異。
「是的。這是臣自遼東得來的遼東紙。」
「遼東?」劉徹注意到了這個張騫提到了兩次的地名。漢時的遼東還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對於中央朝廷來說,那是一個不毛之地,從來不重要。
「正是。」張騫乘此機會將遼東城之事說出,「稟皇上,臣自匈奴亡歸,途中遇大霧,不辨方向,臣與堂邑父二人幸遇遼東城民搭救,故而得以進入遼東城。」
「遼東城乃是數年前關內之民,流亡至遼東所建。幾年時間內建設的頗有些規模,近來關中各地流行的東北奇珍,正是來自此城。」張騫低頭說道,「關外苦寒之地,兼有匈奴等外族欺凌,他們都希望能夠得到朝廷的庇佑,故而請臣獻上他們在遼東偶然製成的玻璃獻上。」
「玻璃?那是何物?」劉徹見張騫如此鄭重其事的介紹,也有了些興趣。
「此物由臣之胡奴堂邑父攜帶,正在殿外。」
「是嗎?來人,宣堂邑父。」劉徹對於堂邑父的事情,早已經從張騫送上的奏折中知曉,他知道如果沒有這個胡奴,則張騫早已經葬身在西域。
「奴婢堂邑父叩見皇上!」堂邑父在來之前早被張騫嚴加訓練過,行禮也行得有模有樣。
「起來吧。」劉徹看著大塊頭的堂邑父柔聲說道,「聽張大人說,有一樣名為玻璃的物什,在你手中?」
「正是。」堂邑父很是老實的點了點頭,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一直捧在手中的木質箱子,裡面是層層疊疊的綢子。為了保管這些易碎的玻璃,陳嬌可說是費盡心思,最後以高價從行商們那裡得到了大量的絲綢墊在箱子裡面,以求減少路上的震盪。不過,即使如此,仍然有兩個杯子不慎破裂,昨晚檢查時讓張騫和堂邑父一陣肉痛。
堂邑父小心翼翼的撩開蒙在上面的絲綢,露出了晶瑩剔透的玻璃。一股巨大的抽氣聲立馬響起,所有的人都盯著堂邑父拿出的那個玻璃杯子,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即使見多識廣的各位皇親國戚也忍不住墊著腳,想要走得近一些看清楚一些。
「這……這是,」劉徹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回皇上,這就是遼東城所獻的至寶,玻璃。」張騫看著眾人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日見到玻璃時的錯愕。想起那個蒙面女子將這個箱子交到自己手中時,那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接著,堂邑父從箱子裡面接連拿出玻璃杯子,玻璃盤子,玻璃髮簪以及一條栩栩如生的玻璃龍,一一擺在地上,請朝廷公親們察看。眾卿無不嘖嘖稱奇,唯有公孫弘在旁看著眾公卿的姿態後,皺眉不語。
「這遼東城居然獻此奇珍異寶,看來亦非普通之地。」劉徹將那條玻璃制的龍放在手中自己把玩過後,如是想道。
「來人,張騫、堂邑父與大漢有奇功,朕今任張卿為太中大夫,拜堂邑甘父為奉使君。」劉徹的眼神漸漸定了下來,開口說道。
「臣謝主隆恩!」張騫和堂邑父同時下跪,謝恩,十年辛苦如今總算是走到了頭。
退朝之後,劉徹對著身邊的楊得意說道:「速傳詔令,命唐蒙與司馬相如立時起程,回京覲見。」
「大人,有人拜訪。」張騫和堂邑父二人自打得了劉徹的封賞,便在京中置了宅子,暫時有了安穩的處所。不過,由於兩人十年在外,勢力根基都很淺薄,雖然目前說得上是風光無限,但是朝中公卿和他們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府中向來是沒什麼人來的。最多是有些貪財的宦門子弟來此,招搖一番,然後問出去遼東的道路,派出奴僕到遼東尋玻璃去。所以現在聽到有人要來拜訪,他們就一陣頭痛,不過,人小力薄,在這京城裡隨便出來個誰,他們也拒絕不起。就像前幾日,門前來了幾個破落子弟,號稱是堂邑侯府的少爺,門房看他是前皇后的兄弟,就沒怎麼理會。結果第二日,館陶大長公主的狀就告到皇帝那裡了。
「開中門迎接。」張騫和堂邑父對視一眼,都無奈的歎了口氣,也不問來人是誰,反正他們都得好好迎接。
從大門進來的是一個穿著便衣的中年男子,只見他臉上滿是驕傲之色,看到張騫便隨意行了一禮,說道:「在下主父偃,見過張大人,堂邑大人。」
雖然張騫已經久不在京城,但是經過幾天的打聽,對於這位男子還是有些瞭解。此人於元光元年上書闕下。朝奏,暮即入見。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當即拜為郎中。不久又遷為謁者、中郎、中大夫,一年中陞遷四次,是武帝親口許之「公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這一評語的三人之一,如今更是在內朝備武帝顧問,且對新皇后衛子夫的拱立有大功,身份地位比張騫等人不知高上多少。
「下臣拜見主父大人!」張騫和堂邑父立刻下跪行大禮。主父偃的才華是著名的,可他的小氣量也是出名的,兩人人小力薄自然不敢得罪他,立刻獻上十二萬分的敬意。
「請起,請起。」主父偃笑瞇瞇的說道,此刻他看來十分和藹可親。
三人拉拉扯扯終於到了大堂坐下,張騫二人惴惴不安的看著主父偃,不知道他來此是為了什麼。而主父偃似乎也知道他們的不安,他笑著放鬆他們的戒心,說道:「兩位大人,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詢。」
「大人請問,大人請問。」
「本官想知道,那遼東城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裡?」主父偃看著兩人有些不解的樣子,便從袖中拿出一方帛片,攤開便看到是一幅簡略的天下形勢圖,「請張大人來指一下,遼東城的所在好嗎?」
「是,下官遵命。」張騫自然不敢猶豫,與他來說,這等朝廷重臣不是他能夠得罪的起的。上前只一指比劃之後,就將遼東城的大體位置說了出來。
「如此說來,此城離我大漢領域也是有些距離的,倒似和朝鮮更相近些?」主父偃問道。
「這個,倒也說不得如此。遼東一代地廣人稀,如此地、此地、此地」張騫在地圖上指出了幾個地方,「雖然名義上為匈奴所有,實則荒無人煙,匈奴的大部分族人皆遷徙離去已久。而朝鮮雖然效我大漢建城牆以自守,然而朝鮮小國,力有不殆。實則,此處可算得上是無主之地。且遼東城乃是小城,其民不過數千,今來雖有邊民前去投奔,仍然是不過三百畝的小城罷了。所以,其周圍多是無人煙的不毛之地。」
「原來如此。」主父偃聽後點了點頭,對著張騫客氣的說道,「如此,謝謝張大人了。本官向皇上的進言如能通過,絕不忘大人今日的提醒。」說完,即飄然而去。讓張騫和堂邑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此時陳嬌在此的話,她應該能夠猜到主父偃所謂的進言是什麼。在歷史上,主父偃於元朔元年,請置遼東滄海郡,以備御匈奴之東翼。而現在,遼東城非常榮幸的進入了這位縱橫家的眼中,成為了這個東翼防線的組成部分。
公孫弘任御史大夫本在數年之後,在此大家就當作是蝴蝶效應的結果吧。
另外,在這裡問一個問題,大家覺得主父偃這個人如何?我現在對於如何處理他還有些問題,因為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挺複雜的。到底要不要讓他如歷史上那樣死去,我還在猶豫。想聽聽大家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