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六年
在後世人看來這是漢武帝劉徹正式對匈奴開戰的一年,而他後來所重用的大將軍衛青正是從這場戰爭中顯露頭角的。衛青靠此戰中的斬首700人,獲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侯位,關內侯,從此被視為大漢王朝一個新生名將。但是,在當時卻很少有人能夠正視衛青的能力,關於他是依靠姐姐的肚皮封侯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
「果然是有個好姐姐啊。」劉注在密室裡這樣和李希抱怨,他和一般人一樣,認為衛青是依靠自己的姐姐有孕在身在會有此殊榮的。
「小王爺錯了。」李希平靜的指正他。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會這麼說話的人,他們不瞭解戰爭。當然,小王爺做為諸侯王卻是最好這樣說。」李希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從屈服,就開始視他如師的男子,心道,單憑他如今這般能伸能曲的氣概就不應該輕視他,楚王府還是不好控制啊。
「戰爭?」劉注聽到李希這麼說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
「我大漢立國七十年來,與匈奴戰,輸多勝少,兵民皆畏匈奴如虎。小王爺知是不是?今上,雄才偉略,他一心改革舊制,用兵匈奴。這才是第一戰,就敗得如此之慘,而衛青於四軍之中獨勝,試問陛下怎麼會不對他另眼相看。而且,正是因為敗了,所以才要特意誇大衛青的功績,讓大家遺忘其他人的失敗。」
是的,對於雄心壯志的劉徹來說,這場戰爭是失敗的,而且是慘敗。四路軍馬戰死約一萬七千人,僅有衛青獲得了勝利。雖然李廣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絕地逃亡,但是對於劉徹來說,李廣的失敗卻是不可原諒的。他將李廣和公孫敖同時下獄,並且終其一生都不願意原諒這個空有飛將軍之名,卻使得他對匈奴的第一次正式反擊失敗的人。他特意提拔衛青,給予了他與功績不符的榮耀,一是為了轉移眾人的視線,為下次討伐減少阻力;二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心,告訴自己大漢還是有可以抵擋匈奴的將領的。
「匈奴盜邊報復,漁陽告急」此刻的劉徹正在未央宮中,面對著這封從邊關飛來的告急書簡,心中煩悶。
「楊得意,你去傳令,任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速速啟程。」劉徹此刻神情疲憊,雙眼通紅。
「是,皇上。不過,您是不是該休息了。您已經有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是不是到衛夫人……」
「朕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劉徹重重給了楊得意一個耳光之後,發現自己的情緒失控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算了,你下去。」
楊得意走後,他攤開數年前異人所贈的一副地圖,盯著上面的標記,惡狠狠的想著,朕不會輸的,絕對不會。
「皇上,您吃點東西吧。」對於劉徹的身體很是擔心的楊得意只好到椒房殿請來了有孕在身的衛子夫,衛子夫怯生生問道。
劉徹淡淡的掃了一眼衛子夫身後的宮婢,以及衛子夫凸起的小腹,心中歎息了一聲,說道:「端上來吧。」
聽到這句話,衛子夫和楊得意都鬆了一口氣,他們兩人對於劉徹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看到劉徹這幾日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他們心中一直十分擔心。現在,劉徹肯吃東西了,那麼就表示這個很有分寸的帝王已經回收了他的理智。事實上,劉徹作為一國的君主,一直很懂得控制自己的喜怒,對於身旁服侍的人,只要他們不犯大錯,他都是很寬容的。像這次這樣的喜怒形於色,實在是很少見的,所以才使得整個宮中的人都為之心驚膽顫。
劉徹讓衛子夫坐到自己身邊,看著這個因為懷孕而略微失去以往的光彩的溫順女子,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忽然說到,「子夫,這次你生下皇子的話,我就封你為皇后吧。」
「什麼?」衛子夫吃了一驚,猛地抬頭看著劉徹認真的神情,脫口而出道,「那皇后娘娘怎麼辦?」
劉徹聽到這句話,皺了皺眉,「早已經沒有什麼皇后娘娘了,現在後宮之中,你才是最大的主子。」
「臣妾越矩了,請皇上懲罰。」看到劉徹不悅的神情,衛子夫頓時慌了神,小心翼翼的說道。
劉徹當然不會處罰有孕在身的她,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永遠安靜的女人,他卻忽然想起了從前那個在自己身邊絕對不會對他低頭認輸的陳嬌。
陳嬌是長公主的女兒,論輩份還是他的表姐。他們是從小時候就認識,那時候,他的母親王美人還不是皇后,他也不是太子。父皇的諸多姬妾中最有希望問鼎皇后之位的人,是栗姬。他的母親王美人只是平民出生,也不是特別受寵愛,所以後宮中的那些皇兄皇姐們,都以他的太子哥哥榮為馬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只有阿嬌是例外的,雖然現在想來,也許是姑姑館陶公主特意指示的,但是阿嬌的確是他兒時唯一的對等的玩伴,和那些陪著他由著他小宦官們不同。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使後來他們成婚之後,阿嬌也不曾有他已經是個皇帝的自覺,從來沒有怕過他。他一年一年的長大,而阿嬌也許是因為有著身為館陶公主的母親的庇護,始終還是孩子脾氣。當他變得一年比一年深沉的時候,阿嬌卻一直沒變。所以,他可以很輕易的欺騙她,也可以很輕易的廢掉她。因為阿嬌實在是太好對付了,一點也不像是姑姑的女兒。如今,那個孩子一般的人到底去了哪裡呢?也許,早就已經不在了吧,那樣的脾性,怎麼可能在外面活下來呢。自己當初不就是這樣想,所以才沒有命人去追查嗎?
「……上,皇上。」衛子夫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他笑了笑,心道,事到如今想這些做什麼呢。
「子夫,什麼事?」
「臣妾的母親之前捎書信來說,身體不是很好,臣妾能否回去看看她?」衛子夫問道。
「當然可以。我大漢以孝道治天下,你要回去看望母親,我自然不會阻止。」劉徹笑著將她的扶起,「我讓楊得意去為你準備下,你去看看她吧。另外,你幫我向仲卿說聲,匈奴的事,他做得很好,那些閒言碎語不必放在心上。」
當衛子夫在楊得意的攙扶下離開宣室的時候,劉徹開口喚了她一聲,說道:「子夫,你有一個好弟弟。」
歷史的車輪慢慢前進著,後來的很多歷史學家都認為,元光六年歲末發生在遼東城的這場叛亂對於陳皇后的影響是巨大的。正是從這場叛亂之後,她開始展現自己的才華,並且帶來了眾多在後來改變了整個漢帝國的東西。
「姐姐,姐姐。」紀稹開心的拉著陳嬌的衣角,小小的臉龐上儘是笑容,「下午是我們的歲末測試,你一定要來看哦。稹兒一定會得第一名的。」
「知道了。」陳嬌笑了笑,輕輕抱起稹兒,這個原本很瘦弱的孩子,在她身邊調養了大半年之後已經壯實了很多,現在她要抱著他都已經相當費力了。看著稹兒,她忽然想到,英國丘吉爾很著名的牛奶計劃。她想自己也應該為這些孩子準備牛奶,讓他們成長得更健壯一些。看來,又要派高利出去一次了。
雖然說這種歲末測試對於大多數漢朝的人來說是一種很陌生的東西,但是中國人向來就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好習慣,所以下午的時候,還是有很多孩子的父母親人放下手中繁重的事務來大廣場為自己的子女助威的。陳嬌為了掃去上次叛亂在人們心中留下的陰影,有意將這次測試弄成城內比較大的一個年末慶典。當陳嬌進入廣場時,這裡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年末測試的內容是: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美術、音樂、武術(體育)。但是,由於語文、算學、歷史、地理的觀賞性不是很強,所以早早的放在前面幾日就測試過了。唯有後面三項,要在今天下午當眾比試的。書畫樂當然要放在前面比,武術又因為負責教導的李磷的一絲不苟的性格而被細分為騎馬、射箭、比武三項。陳嬌參考了後來的一些娛樂活動,除了專業的考官(學堂的老師)之外,還增加了大眾評委,請了幾個公認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來擔任大眾評委,他們的評分和意見將會被計入總分之中。
當然不是所有在學堂的孩子們都有資格在大廣場上表演自己的所學,只有在前面一輪的測試中通過老師認同的孩子才有那個資格。所以,今天下午能夠站在這裡表演的孩子,其實也不過數十人。
「陳小姐,這種與民同樂的做法很不錯。」原本認真觀看場中比賽的陳嬌耳邊忽然響起了這個聲音。她回頭一看,發現是韓墨,笑著說道:「是韓先生啊。」
「這次大會之後,這些流民大約是可以將此地當作是真正的家了。」韓墨看著場中那些因為孩子們的出色表現而一陣陣歡呼的人們,心中有些感歎。
「我心安處是故鄉嗎?」陳嬌忽然想起這句話,同時在心中反問自己,對她而言,這個漢朝究竟是不是她的故鄉呢?
「我心安處是故鄉!」韓墨初時有些愕然,細細品味之後倒是笑著點頭道,「確是如此。」
陳嬌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的熱鬧場景陷入了深思。雖然她認同了李希他們是自己的家人,但是漢朝之於她還是太陌生太陌生了。最初的時候,她只是同情這些流民的處境,所以半強迫著李希幫她送這些人到東北來。到了這裡之後,當她看到高利可以很好的解決這些人的民生問題之後,她出於逃避的心態不願意再插手其中,因為她始終不願意和漢朝的人事物有太多的牽扯。一直到叛亂發生的時候,她才在韓墨的提醒下真正醒悟,無論她是否願意,這座城池都已經是她擺脫不去的責任了。於是,她才開始真正的將自己沉入其中,開始想為它做些什麼。
「陳小姐,」韓墨再一次把她從恍惚中喚醒,奇怪的看著他,她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
「我想,你該下去看看了。稹少爺似乎和考官有了衝突。」
「什麼?」陳嬌轉頭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正圍繞著紀稹和其中一個穿著考官衣服的人。她趕忙下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紀稹在參加射箭比賽的時候,三箭皆射中了紅心,而且是以後一箭劈開前一箭的方式射中的,(汗,大家看的懂不?)顯示了他十分高超的技藝。但是最後進行成績統計時,其中一個考官卻以靶上只有一支箭為由,判定他只射中了一箭。如此,紀稹自然是極度不服氣的,頓時也顧不得什麼尊師重道,衝上去就和考官理論開了。
「稹兒,你過來。」陳嬌撥開看熱鬧的人群,向身處正中心的紀稹招呼了一聲,接著便看向那個做出此判決的考官。發現他正是紀稹的授業恩師,李磷。
「陳小姐,」李磷向陳嬌行了一禮,接著說道,「事前的規則上說得很清楚,最後以靶上的箭數論成績。雖然說小少爺的技藝超群,但是規則就是規則,不是嗎?」
「姐姐,可是我明明……」
「好了,」陳嬌瞪了紀稹一眼,說道,「稹兒,任何遊戲都有它的規則,你既然參加了就要遵守,而且你這次不守規則本就是你自己的失誤。李先生的判決沒有任何問題,你乖乖的下去,準備另外一項比試。」
紀稹雖然不服氣,但是對於姐姐的話還是不敢不聽,便氣鼓鼓的下去了,圍觀的眾人見此,也便退去了。
「小姐,」李磷對著陳嬌說道,「在下,方才無禮了。」
「沒什麼,先生沒做錯什麼。」陳嬌對著李磷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想,先生對稹兒是愛之深,才會責之切吧?稹兒今天這樣做也太過恃才傲物了。先生大約是想剎剎他的銳氣吧?」
「正是。」李磷沒想到這位小姐如此通情達理,他鬆了一口氣,說道,「小少爺的根骨奇佳,以在下看來,將來成就必定不同凡響。城內眾孩童中,沒有幾個比得上他的,再加上他是小姐的弟弟,只怕奪冠是意料中的事。在下舔為他的師傅,實在不願意看到他因為驕傲而散失上進心。」
「稹兒的事我瞭解,他有你這樣的師傅,是他的運氣。李先生以後不必顧忌這麼多,好好的磨練他就是了。」
這個小風波很快就過去了,不過最後稹兒卻沒有得到第一名,由於他在射箭一項上的得分太低,再加上之前的語文等項上,他又非前列,最終只能屈居第二。抱著第二名的獎盃回家的時候,他的小臉還陰沉沉的,很是不開心。
「我們家稹兒怎麼這樣啊?今天得了第二名,還不高興啊?」
「我本來可以是第一名的!」紀稹憤怒的揮著小拳頭,不甘心的說道。
「稹兒,」陳嬌歎了口氣,拉過他的小手,讓他做到自己的兩腿上,語重心長的說道,「這次測試測的是綜合的成績,所以你才能夠名列前茅。但是,你除了武術之外,有哪一項是學堂裡的第一?而且,今天還有那些大眾評委,你看看他們給的分數,哪個孩子的有你高?你是我的弟弟,原本人家就會對你另眼想看,即使是那些在比武場上敗給你的,其中也許有幾個也是因為家人的交待,才不得不敗的呢。」
「可是……」
「你就是再厲害,也才10歲,那些比你大的孩子就是用力氣拖,也是可以把你累得夠嗆得。可是,你現在覺得累嗎?」
「不是很累……」聲音小了下去,有一絲委屈。
「那就是了。其實你這個第二名也不能算是實至名歸啊。」
「我又不要他們讓……」
「稹兒,今天的事是要告訴你,有時候,一個人的身份會改變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的。你是我的弟弟,他們自然是要讓著你的。你的參加其實是一種不公平,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別人。」陳嬌雖然不願意,但是卻不願意這個弟弟心中滋生驕傲或者憎怨,只能把事實告訴他。
「我……」紀稹的聲音帶著苦腔,想來是很不甘心,很委屈吧。
「稹兒,你要記住,你是姐姐的弟弟。所以。做什麼事情,都要好好的想想它的前因後果,不要因為自己的成功而一味自滿。也許,你的成功背後,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輕輕的撫摸著紀稹的頭,陳嬌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其實,稹兒不要覺得委屈。只要稹兒自己心裡明白,以後待人處事都再小心些,不要用身份壓人,時間久了,大家自然不會再這樣了。」
「稹兒知道了。」紀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小臉上都是倔強的神情。陳嬌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想笑出聲,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又是這樣的強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