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金屋可藏嬌 正文 第七章 天明獨去無道路
    是夜,雲淡風輕,一輪彎月在雲間忽隱忽現。張萃自床上醒來,發現自己的丈夫並沒有在她的身邊。她歎息了一下,走下床,披上外衣,向外面走去。張萃沒有挽起的長髮長長的拖到了腳跟,被風輕輕吹拂。她繞過精緻的迴廊和假山,走到了書房,果然,她看到了那個她熟悉的男人正靜靜坐在書房中。

    「吱!」木製的門被輕輕推開,聲音驚動了書房內的李希。

    「是你啊。」李希的臉上有著說不出的疲憊,但是他還是馬上走到了妻子身邊,將她攬到懷裡,為她擋去夜半的冷風。

    「夫君。」靠在丈夫的懷中,張萃幽幽的叫了一聲。

    「怎麼了?」隨手將門關上後,李希將妻子扶到裡面。

    「你還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在煩惱什麼嗎?」張萃說完,分明感覺到丈夫的身子一震。

    「萃萃……」苦澀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

    「那日,你從長水之上救回妹妹之後,就一直很不對勁。我不問,是因為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訴我,你明白嗎?」她從李希的懷中抬起,月光照射在她美麗的臉上。

    「我只是……」

    輕輕摀住他的嘴,她說:「我們結縭多年,你待人處世的方式我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你對妹妹實在是太不尋常了。在她還在昏迷中時,你就已經神思恍惚。我特意將她留下,正是因為你的不對勁。」

    「我猜得出……」李希苦笑著,自己的妻子他當然知道,張萃從來不是個對人熱情的人,她忽然說和陳嬌投緣,一定要收她做妹妹時,李希就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她的。

    「夫君,妹妹說她對前塵往事都已經不復記憶。如果,她曾經真的和你有什麼,你現在能不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張萃定定的看著他。

    「唉,你不要瞎猜。我和她沒什麼。即使她還記得前塵往事,只怕也想不起我是誰。」李希歎了口氣,「她只是一個我以為永遠都不會再見面的人。」

    「這麼說,夫君是知道妹妹的身份的嘍。」張萃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李希點了點頭,又道,「正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才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夫君,那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如果按血緣關係來說,應該算是我的妹妹吧。」

    「啊?」這回,張萃可是真正的大吃一驚了。她與李希相識已有近二十年,但是從未聽李希說起過他的血緣至親。在張萃看來,李希似乎是個孤兒。可是現在,李希居然告訴她,這位忽然闖入他們生活的陳嬌是他的妹妹。

    「唉!」李希將頭靠在妻子的肩膀上,輕輕的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來。

    陳嬰,李希和張萃的曾祖父,是大漢帝國開國功臣之一。當年,陳涉在大澤鄉起義之後,東陽少年殺死了秦國所置的長史,聚集了數千人起義,打算強請東陽縣中聲望極高的陳嬰為首領,數日後,起義軍聞陳嬰之名來歸者已至兩萬人。其時,項羽叔侄身邊也不過八百江東子弟兵。如若,陳嬰應諾此事,則會成為秦末最有實力的起義軍領袖。

    「但是,曾祖父因高堂之言,以陡富不祥屢屢推之。後來,楚霸王及其叔來信聯絡,曾祖才將此尊位推於項王。他自己則被封為楚上國柱。」李希抱著妻子,將陳氏家族的歷史緩緩說出。

    後來,項羽就是憑借這股勢力,成為天下霸主。陳嬰則在歷次的戰爭沉浮中,都靠著自己的才識存活了下來。後來,項羽敗亡之際,陳嬰及時投了劉邦,被封為堂邑侯。

    「曾祖拒絕起兵之時,其高堂曾為之言曰『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曾祖一生都牢記此訓,才能在楚漢之爭中存活了下來。祖父隨曾祖歷經戰亂,決不站在風口浪尖的原則他一直都牢牢地記在心裡。」

    漢朝建立後,陳嬰被封為堂邑侯,後出任楚國相。陳嬰於漢雖有大功,但是終比不得韓信、英布等人,且平日謹言慎行,因而在劉邦和呂後清洗功臣的血腥行動中,陳家都可以安然無事。但是,呂後去世之後,陳家成為了少數留下的幾個功臣之家,因而聖眷日隆。

    「在文帝陛下欲以長公主下嫁時,祖父便意識到陳家尊榮已極,三代之內,必有橫禍。所以,祖父便從父親的庶子中,挑中了我,以身體虛弱之名令家人送出府中醫治。後來,就安排我客死他鄉了。」

    和家族斷絕聯繫,獨自在外面生活,只為了將來那不一定會到的災禍來臨之時,給家族留下一點血脈。張萃心中為陳家長上的謹慎歎息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夫君心痛不已,這麼多年了,即使親如結髮,李希也對這事一直守口如瓶,一個人背負著這沉重的秘密。

    「夫君。」輕輕的在李希頰邊落下一吻,「你辛苦了。」

    「沒事。我的母親只是堂邑侯府的一個奴婢,生下我之後就亡故了。即使留在府中,我終究也只是一個有名無分的少爺罷了。離開了,反而可以過得好些。」李希將妻子的手放到嘴邊,親了親,「更何況,我還遇到了你。」

    「我不後悔!」

    張萃在李希的眼中看到了她所熟悉的堅毅、深情。

    「真的。」

    淚水不知不覺間從眼角滑落,張萃輕輕靠到了他的肩上。

    「謝謝!夫君,我也不後悔。真的。」沒有一絲猶豫,只有滿腔的感動。

    緊緊的抱住張萃的身子,李希的臉上各種神色不斷交替著。

    「祖父還活著的時候,我有時會被陳叔帶去見見他。」當張萃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李希開始繼續他的敘述,「和館陶長公主生的弟妹見面,也是那時候。只是,在他們眼中,我只是一個下人的孫兒。」

    「和妹妹,也是那時候嗎?」張萃柔柔的嗓音,在夜半的書房飄蕩。

    「是的。後來,她出嫁那年,我和陳叔也到府中看過她,只是沒有人發現。算來也已經有12年了。」

    「如果這樣,那麼妹妹就是當朝皇后?為什麼兩個月來會一直留在我們身邊?」

    「這正是我所煩惱的地方。」李希苦笑著,「雖然,她已經被廢,只是前皇后而已。但是,也不可能任由她這樣在外面遊蕩。兩個月來,我一直防備著有人追查,牽連到我們身上。可卻是風平浪靜,教我無從防起。」

    「怎麼會這樣?」

    「我派人到長安打探過了。館陶公主似乎對她失蹤的事毫不知情。而長門宮,已經完全由太尉府接管了防務。這是很不正常的舉動。種種跡象說明,皇上似乎是要將她失蹤的事情,一瞞到底了。」

    「這……」張萃先是愣住了,轉而一喜,說道,「那麼,是不是說,以後不會有人會來查妹妹的身份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為將來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李希左手在空中揮舞了一下,之後又神色黯然的說道,「只是,她終究是我的妹妹,我實在不能狠心若此。」

    「夫君。」張萃憂心忡忡的看著丈夫,「妹妹既然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也忘記這件事吧。以後,少讓她和官家人接觸也就是了。」

    「不能斬斷這個禍根,一切辦法都是治標不治本。」李希仰頭長歎,「但是,世間事,總有不如人意的時候,也只得如此。」

    夫妻二人的歎息聲在書房飄飄蕩蕩。但是陳嬌卻在房間裡睡得正香甜,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哥哥和嫂嫂的苦惱。

    自從那晚和張萃全盤托出自己和陳嬌的身世以後,李希便逐漸改善了對待陳嬌的態度,這一點連陳嬌也可以明顯感覺得到。這段時間,陳嬌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只是日日到藥店裡面「上班」,閒暇時便和張萃聊天解悶。張萃和李希夫婦皆非常人,兼之二人又曾多方遊歷,可以說是見多識廣,每每談及各地風情及俗事野史都使得陳嬌一陣神往。而陳嬌多高出的2000年也使得她偶爾幾次劍出偏鋒的議論,深深的震動了李希夫婦。

    張萃的肚子漸漸凸起,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李希便開始啟程往老家東陽接從小將他撫養長大的陳叔來彭城過年,臨行再三和陳嬌交待要好好照顧張萃。陳嬌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早已經將張萃當作自己的親姐姐了,自然是滿口答應。之後便日日小心,連藥店也去得極少,只是小心的在家照料著張萃。因著冬季寒冷,再加上身在沒有溫室效應的古代,彭城的冬天雖然比不得北方的嚴寒,但是也夠陳嬌受得了。隨著這天起一日冷過一日,她終於挺不住了。過了一層厚厚的冬衣,坐在用厚實的布封得嚴實的馬車裡,一路到了藥店。讓喬明請那些採藥人上山的時候,幫她尋找一種黑色的似木似石的石頭。果然重金懸賞之下,還真的有人找到了。沒兩日,陳嬌就指使著莊昕組織人手去山上多採些那種石頭回堆在府中,由自製的許多碳盆放在房間裡,雖然要開著窗戶通風,不過總算是開始暖和了。在張萃對著那些,煤石嘖嘖稱奇的時候,陳嬌就抓準時機,攛掇著她把那一片山地給買了下來,方便日後采煤。那種坡度的荒地並不能耕種,因而官府並沒有為難,他們便只花了很少的一點錢將那一片地全買了下來。後來,陳嬌又希望能夠在城裡開一家專門出售煤炭的店舖,在她看來,燒煤比燒木頭要好些,將來一定能夠在富人家形成風尚,他們可以從中大賺一筆。但是,這個提議卻被張萃以「夫君說錢夠用就可以了」為由給制止了。在沒有本金,沒有店面的情況下,陳嬌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在這件事情上,她漸漸明白自己和張萃他們畢竟沒有什麼太親密的關係,不能一直靠著他們,終需為自己找一條路子。

    一輛青灰色的馬車停在了李府門前,雪地上留下了兩道曲折的車痕。

    李希率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隨後下來的是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他就是將李希撫養長大的陳伏。

    李希向驅車的陳奚吩咐了一聲,他便上前敲了敲門。出來開門的是阿玉,阿玉就是張萃的婢女,來到李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平時就陪在張萃的身邊,幫她跑跑腿什麼的。

    「是阿玉吧。」陳奚自小跟隨陳伏,知道李家很少出現女婢,這個女子一定是李希為了照顧有孕在身的張萃新添的婢女阿玉,他笑著的說道,「少爺和陳爺來了,你進去通報一聲吧。」

    「少爺,陳爺。」阿玉向李希遙遙的行了一禮,跑回了府中,便跑邊說道:「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李希和陳伏一路走到了大廳之中,發覺陳嬌和張萃都在廳中。繼而,他們馬上發現,這個大廳竟然異常溫暖。兩人都是目光如炬之人,只四下看了看,便發現關鍵所在,便是分佈在大廳四角和中央的五個銅製的爐子。

    「陳叔,夫君。」張萃最先上前行了一禮。

    「陳叔,姐夫。」陳嬌也是有樣學樣。

    「都起來吧。」陳伏很是和藹的看著二人,陳嬌的事情來時路上李希已經和他細細說過,他本事陳家的舊家人,當年,也是堂邑侯府收養的孤兒,對陳家忠心耿耿,自然對這位嫡出的小姐,很是有好感。而張萃又是乖巧可人,與陳伏已經是相處多年了。從前還覺得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張萃沒能誕下子嗣,如今張萃也已經有孕在身,那自然是千好萬好。

    「這裡怎麼如此暖和,皎兒,是不是你又出了什麼鬼主意啊?」正式的見禮過後,李希便對陳嬌打趣道。

    「姐夫,你怎麼這麼說我。」陳嬌嘟起嘴巴,一臉生氣的樣子。

    陳伏沒理會小一輩的笑鬧,他興致勃勃地走到銅爐邊上,觀察了一下,銅爐的上部蓋著一個透孔的金屬蓋子,熱氣從孔洞中緩緩透出。陳伏將蓋子拿開,一陣煙霧冒了出來。原本以為會看到大火燃燒的陳伏奇怪的看著眼前銅爐裡紅彤彤的「石頭」。

    「這個是?」李希指著爐中之物問道。

    「就是這個啦。」陳嬌指了指放在她腳邊的一個盆子裡的東西,裡面放的是黑乎乎煤炭。

    「這是何物?」陳伏將煤炭拿到手中細細察看,全不顧手會被弄黑。而李希和張萃也好奇的上前去。

    「煤炭啊。可以用來燒的就是了。」陳嬌解釋道。

    「此物甚妙。一定會成為豪門富世爭相購買之物。」李希笑了笑,敏銳的發現了其中的商機。

    「不錯。」陳伏摸了模鬍子,附和道,「只需要將爐子的外表做得更加精緻一些,便可獲得十倍之利。」

    聽到李希和陳伏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覺,陳嬌一陣驚喜,之前被張萃打息了的做生意的心思頓時又活絡了起來。她開心地走到李希的身邊,說道:「姐夫,你也這麼想嗎?那我們開一家店專門做這個生意吧。」

    「這……」看著陳嬌的神情,李希頓了頓,與他自身來說,多這一門生意少這一門生意自然是無所謂的。但是,如今有了個陳嬌在身邊,他行事不免要再謹慎一分,這煤炭雖然可以賺上一筆,不過對他來說,不引人注目才是重點。想到這些,李希搖了搖頭,說道:「畢竟只是一冬的生意,我們李家並不缺這個錢,還是算了吧。」

    廳中之人,除卻陳嬌之外地可以明白他的心思,在其他二人齊聲附和道:「此事還是就此作罷吧。」

    陳嬌頓時有些急了,她爭辯道:「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姐夫,你們怎麼有錢還不賺啊?」陳嬌確實有有些焦急了。對她來說,一個外人一直靠著根本就是陌生人的李希夫婦生活,感覺總是不好,所以,她迫切希望能夠早點擁有屬於自己的生財之道。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李希聽到她這句話,神情一滯,再看看陳嬌一臉堅持的樣子,心中歎息一聲,只得作罷。他說道:「既然妹妹這麼希望能夠開這樣一家店,那麼姐夫就幫你開一家吧。由你自己管理,只是,你需答應進出之時,定要蒙面。」

    嬌得到李希的首肯,開心極了,總算邁開了自己更生的第一步。

    那一年的冬季,一家名為彭城煤行的店舖在彭城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開張。煤行出產的煤爐在陳嬌的示意下首先被獻入了當時的楚王府,得到了楚王的首肯,楚國上下的富貴人家便開始爭相效仿,使用煤爐子過冬。之後,楚王又將之獻到了大內,享受到其中便利的劉徹誇讚了幾句之後,煤爐子便開始風行天下。因為煤爐其中所用的煤炭對於當時的人們來時還是一樣比較陌生的事物,其他想要效仿的商戶因為不能找到煤礦,而使得彭城煤行在這一行業上壟斷了數年。李希看著在陳嬌的運作下,彭城煤行在一個冬天的時間裡便名動天下,心情複雜。對於這個妹妹的能力,他既驕傲又覺得不安,只能默默張開自己的保護網保護她。

    註解1:陳嬰者,東陽人。少修德行,箸稱鄉黨。秦末大亂,東陽人欲奉嬰為主,母曰:「不可。自我為汝家婦,少見貧賤,一旦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

    註解2:古人是在西漢時知道煤炭的利用的,我姑且當作漢武帝初年,他們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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