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在嘉慶初年 正文 第60章:黑幕重重
    一走進府衙的辦公房裡,滿屋子懸掛的蛛網令劉銘祺大吃一驚,按講上一任巡撫趙度因罪離職還不足月餘,沒道理搞得跟常年不清掃的倉庫一般雜亂,連同辦公桌上的公文也落滿了灰塵,唯一的理由只能用空置已久來解釋。

    叫來守衛的清兵一打聽便知,原來前任巡撫趙度已有一年之久不到此辦公批閱公文,每日各司、道、府、州、縣、送來的大量公文依舊堆放在這裡,天長日久已然成了裝公文的倉庫。

    劉銘祺眉頭緊蹙,眼望著這堆文書公文積如山高,苦水差點沒吐出來,康襄城衰弱到如此地步,堂堂一省巡撫不聞不問,趙度啊趙度,你死有餘辜啊!你他娘的死了不要緊,害得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流離失所四處逃荒;害得老子來替你贖罪,為百姓謀福祉。

    劉銘祺躬身在地上撿了幾折近期的公文,撣去上面的灰塵,展開仔細一瞧,每一折上奏報的全跟銀子有關係,糧荒報糧銀,災荒報災銀,鹽荒報鹽銀,再有就是縣級地方興修水利無銀而停工,修繕營房,為營兵匿控,再有還是糧稅、礦稅、關稅欠收請求減免之類的芸芸種種,越看越頭疼,索性丟到一旁,長長地歎了口氣,深感自己肩上擔子之重,責任之大,不是一言兩句就能表達的出來的。

    正這時,房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隨即進來三個人,劉銘祺抬頭一打量,提學使喻慶豐這位老熟人,自不必多說。與其同行的是一位身材瘦長,尖鼻子,黃鬍鬚長相的人,名叫:倪道傳,現任康襄城布政使之職,從二品。掌一省民政、財政,世稱「藩台」。另一位略肥胖些的叫汪大奎,現任康襄城提刑按察使之職,正三品。掌一省司法、刑獄、監察、驛傳,世稱「臬台」。三位大人均都為巡撫的輔助官員,說白了就是二三四把手的管理職位。

    三人正欲跪拜施禮,卻被劉銘祺阻止,隨後露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吩咐道:「三位大人有勞前來就不必行禮了!日後若不是正規的場合均可免其跪拜之禮數。」劉銘祺見三位使官各個年近半百,一是自己雖說官職比他們高,但年齡上相差甚多,不忍讓他們跪倒爬起地行此大禮。二是日後治理康襄城之責,更是需要他們地鼎立相助,因此自當以小事關懷之,以真情打動之,團結核心力量方能為我是用。

    布政使倪道傳和提刑按察使汪大奎忙躬身面帶欣喜地連聲道謝。新上任的巡撫大人,看年齡不大,但人品不差,慶幸自己都這一大把老骨頭了,能遇到如此體貼下屬的上司,真是修來的福分。

    唯有提學使喻慶豐一反常態地躬身在地上拾起數張公文,雙手攤開後,莫名其妙地高聲地誦讀起來:「當塗縣知縣廖大鯊急報:時逢七月,旱情吃緊,請巡撫大人批抗旱銀13000兩。漁陽直隸州知州費維西急報:當地瘟疫橫行,需購置藥品,請巡撫大人批銀45000兩。璦琿縣知縣趙有理急報:邊疆匪亂,城池坍塌破損,急需修補,請巡撫大人批銀80000兩……」

    布政使倪道傳聽的耳朵都豎起來,渾身直掉雞皮疙瘩,不耐煩地阻攔道:「停,停,停,我說喻大人,你添什麼亂啊!巡撫大人今第一天上任,你就在這咧咧個沒完沒了的。來的時候,不都說好了嗎?我們是來給巡撫大人恭賀榮升的嘛!眼下時辰不早了!同慶樓那邊我都定好一桌滿漢全席,你就別在這臭顯擺了!」

    提刑按察使汪大奎附和道:「倪大人所言即是,這些地方官,不是我說他們,整天有事沒事,就知道伸手要銀子,給多不嫌多,給少嘍,他還嫌少,你拿他一點脾氣都沒有。喻大人就別在那鹹吃蘿蔔淡操心了!趕緊叫幾個兵卒將巡撫大人的辦公房重新打掃一下,把那些沒用的文書該扔的扔,該丟的丟。」

    這兩位的一陣狂轟濫炸似的數落,喻慶豐依舊我行我素的高聲誦念,而且是越讀聲越大,越讀越來勁。劉銘祺心裡明白,這是故意念給自己聽得,瞧瞧自己這個剛上任的巡撫大人有沒有覺悟,有沒有為百姓辦事的心情和意願。

    倪道傳和汪大奎雙眼漂浮不定,不斷催促,越來越讓人覺得蹊蹺,劉銘祺隨即乾咳兩聲,微微一笑道:「好,兩位大人的心意,本府心領了,稍安毋躁!喻大人為官多年,乃是大清朝的棟樑頂柱,不忘憂國,本是應當。」。

    言畢,轉身又恭敬朝喻慶豐笑道:「喻大人不妨有話直說?」

    倪道傳和汪大奎見劉銘祺對喻慶豐呵護有佳,倆人的臉色不禁一陣慌變,礙於巡撫大人的面子,也不好再行擠兌。

    喻慶豐臉色凝重,躬身道:「巡撫一職,責任不輕,統籌全局,身負艱巨。地方呈報上來的公文歷歷在目,哪一折不是急需銀兩,合算起來不低於數百萬兩之巨,巡撫大人將如何處置呢?」

    劉銘祺猶豫了一下,隨後道:「這還不簡單,眼下燃眉之急便是立即責令批銀撥款,以解各地諸多之需!」

    喻慶豐慢慢合上折子,歎道:「巧婦難做無米之炊,我看大人是光有治國之心,卻沒有治國之銀吧!」

    劉銘祺不由得一愣,詫異地望了喻慶豐一眼,疑問道:「此話怎講,難道我偌大個康襄城連區區數百萬兩的銀子都拿不出來嗎?」

    喻慶豐冷言道:「那就要問問分管財政的布政使倪道傳大人,便知?」說完,喻慶豐撩動衣袖在一旁的凳子上拍打數次,坐在一旁不再言語,把他想要說的事一股腦地堆在了倪道傳的身上,看來一定是有什麼事瞞著自己,不便明說罷了。

    劉銘祺微一思索已明白喻大人之意,轉身面色一沉,威道:「倪大人,康襄城今年財政收入為多少銀兩?」

    布政使倪道傳身子一抖,像是突然被電打一下似的,躬身道:「回……回巡撫大人,各司、道、府、州、縣、上繳來的賦稅共計240萬兩,加上朝廷下撥的賑災,剿匪等專用款項共計100萬兩,再加上歷年節餘共計80萬兩,賬面上的庫銀共計420萬兩。」

    劉銘祺點了點頭,又道:「那今年已支出多少?」

    「回大人,當初鎮總兵王世長率兵剿匪所需的軍餉糧草曾從庫銀支出40萬兩,官員的俸祿合計50萬兩,及其一些雜七雜八的支出款項共計100萬兩。」

    收支平衡,多有剩餘。有了這筆數百萬兩的銀子,再加上自己高明的經濟決策和管理手段,不愁康襄城不繁榮,根本不像喻大人說的那樣嚴重嘛,劉銘祺接著又多問了一句:「那庫銀還剩餘多少銀兩可供差用啊?」

    倪道傳支支吾吾道:「不足200……200兩!」

    「什……什,什麼?你當本府不識數嗎?」聞聽此言,劉銘祺當即震怒道。俗話說:打江山要靠槍桿子,那麼,治江山就得抓錢袋子,若不是親耳聽到,誰能相信康襄城這座塞外名城居然庫銀只有不足200兩,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倪道傳自知巡撫大人定會問罪,隨即「撲通」一聲,差點沒把他的膝蓋骨戳碎,伏在地上顫聲道:「下官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

    劉銘祺火冒三丈,憤然扯掉自己一直在精心塑造的平易近人、以德服人的謙謙公子形象,霎時露出原有的欲扶大廈於傾危、拯百姓於水火的仁人志士的英雄氣概,怒道:「好你個倪道傳啊!膽大包天、罔顧王法,欺瞞本府不說,竟敢私吞數百萬兩的庫銀,罪大惡極,罪不可赦,本府豈能饒你。」

    倪道傳老淚橫流,哀道:「巡撫大人,下官冤枉啊!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把數百萬兩的庫銀監守自盜呀!請大人明查!」

    劉銘祺眉尖一挑,喝罵道:「查個屁!快說?庫銀所用何處?」那可是白花花的雪花銀吶,今日若不能得到一個合理的理由先,劉大巡撫那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跪在地上的倪道傳顫聲道:「銀子……銀子都被百官「借」走了,大人若是不信,下官手裡的庫銀賬目上都有詳明的登記和收據。」

    劉銘祺一頓,暗道:「難道大清朝也有挪用公款之說?如此看來,則堂堂康襄城,竟是一空架子。國庫空虛,關係匪淺,老子剛當上康襄城的巡撫,屁股還沒做熱,這無形中也是在考驗自己的執政能力,豈能坐視不管?」

    劉銘祺眸中一道冷光掠過,逼問道:「身為財政要員,那你是幹嘛吃的。」。

    倪道傳跪在地上抖成一團,活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心驚膽顫,干嘎巴嘴說不出話來。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然而庫銀虧空,對下面的胡作非為睜眼閉眼,包庇縱容,就不簡單地只是一個經濟問題被查出來,後果將是彈劾罷官掉腦袋的事情了!

    「上樑不正下樑歪,紙裡是包不住火的!倪大人,巡撫大人等著你回話呢?」一旁的提學使喻慶豐插話道。此時的喻慶豐心裡明白,自己壓的這一「寶」看來是沒壓錯。一身正氣,為官清正廉潔的他對百官借用挪用庫銀之事,早就曾明察暗訪,瞭如指掌,在趙度擔任巡撫的時候便多次直言不諱地揭露此禍國殃民之舉,不料,自身不乾不淨的趙度更是混賬,對喻慶豐這種多管閒事的人極為反感,差點就將多嘴的喻慶豐撤職。無奈之下,也只好眼睜睜地看著百官大挖國家的牆角。

    倪道傳緩了半天,委屈道:「巡撫大人明鑒,從朝廷到地方的各級官員挪用、借支庫銀,確實也有其「不得已」之處啊!即便像大人這般的正二品官員的年俸也不過紋銀一百三十兩,七品知縣則只有六十五兩而已。這點俸銀,更不要說打點上司,迎來送往和禮聘幕僚了,官員們單靠朝廷的俸祿,養家餬口都成問題。歷年來,上至上任巡撫趙度趙大人,下至巡邏緝捕、維持治安的巡檢,全都借支靠庫銀過活。下官身為布政使,若是秉公辦事,不但得罪百官不說,恐怕連原巡撫趙度趙大人那一關也難過去,趙大人是第一個挪用庫銀之人,下官又有何辦法!」

    聞聽倪道傳一席略有「理所當然」的辯解,氣得當場恨不能抬起一腳,把他這把老骨頭踹碎,當即低頭怒斥道:「照你這種說法,百官若是不借支庫銀,一家老小就全都得餓死不成,那我倒要問問倪大人,那城內城外的百姓一無官差二無俸銀豈不是全都橫屍街頭了嗎?」

    「……」倪道傳被噎的縮成一團,跪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劉銘祺紅著眼睛,左右徘徊數步,手臂一振,指著跪在地上的倪道傳,義正嚴詞地道:「地方上的虧空如此嚴重,貪墨如此猖獗,你身為布政使居然毫無動作,聽之任之,視而不見。此等現狀,只能是三種情況:要麼你是昏官,對下情一無所知;要麼你是庸官,知情而不敢舉報,或無力糾察;要麼你是混蛋,罪大惡極的混蛋;倪大人,你是那一種呀?」

    「下官知錯了!下官昏庸無能,只配做個混蛋,巡撫大人恕罪。」

    一通厲聲臭罵過後,劉銘祺漸漸地壓了壓火氣。作為一個最高行政長官,光有正氣是不行的,冷靜地分析形式,發現問題的癥結才是最重要的。固然庫銀虧空,倪道傳脫不了干係,但這也關係到眾多的吏治,而吏治又關係到體制,這是一個連環套,這個連環套上的每一個環節,都含糊不得。

    劉銘祺接著問道:「難道百官之中就沒有不借庫銀的清官廉官嗎?」

    倪道傳晃著腦袋琢磨了半天,稟道:「康襄城提督葛爾泰大人和坐在一旁的提學使喻大人不曾借過庫銀。不過……」話說半截,欲言又止,倪道傳像是還想再多解釋一番,又擔心禍從口出,又給憋了回去。

    劉銘祺追問道:「不過什麼?如實說來?」

    倪道傳給自己壯了壯膽子,接著說道:「不過,葛爾泰大人身為提督之職,每年都有朝廷下撥的賞銀,足夠提督大人周轉,喻大人雖然未借過半兩庫銀,也多靠京城的近親文華閣大學士薛禮大人的接濟度日養家。」

    劉銘祺聽罷,目光移轉,苦笑道:「噢,喻大人,是否真有此事?」

    喻慶豐哈哈一笑,起身道:「確有此事,但也不全是。下官自幼勤習文墨,雖不敢說一登大雅之堂,卻也能賣上幾個小錢。於是,每每托人將字畫帶到京城的姐夫府上,盼其能在京城中賣上個好價錢,補貼家用。下官此舉,乃是自給自足,豐衣足食而已。」

    劉銘祺欣慰點了點頭,趁機標榜道:「倪大人,聽到了吧!什麼是清官廉官,都給本府睜大爾等的雙眼看清楚,像喻大人這樣的官就是清官,就是廉官,就是老百姓心目中的好官。」

    倪道傳與汪大奎齊聲道:「大人教訓的即是,下官銘記在心。」

    這回沒什麼好說的了吧!同在一朝為官,這差距甚遠吶!劉銘祺一邊暗歎一邊勒令道:「布政使倪道傳,本府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命你十日之內追回庫銀,若能十日內追回庫銀還則罷了,若是追不回來,小心你的腦袋。提刑按察使汪大奎在陪同協助,若有怠慢,同等論罪。對那些延誤還銀者,一罷官,二索賠,三抄家,四砍頭。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喳!」二人頷首應道。起身後退數步,轉身出門。

    就在倪道傳和汪大奎抬腳跨出門檻之際,忽聽身後的巡撫大人高聲問道:「兩位大人,慢走?」

    兩人心裡又是一驚,同時收住腳,忙轉身道:「巡撫大人還有何吩咐?」

    劉銘祺雙手倒背,哈哈大笑,問道:「倪大人難道忘了,為本府在同慶樓擺好滿漢全席的事了嗎?」

    兩人連聲道:「啊……下官不敢。下官這就去安排!」

    劉銘祺吞了口唾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兩人的近前,霍然笑道:「滿漢全席,馳名中外,本府早有所聞,卻少有品嚐,今日可要大飽口福嘍!不過你們不要擔心,賬記在本府的頭上,由本府來宴請三位大人。只要你們日後能心繫百姓,憂國憂民地幹事情,本府啊!天天請你們吃滿漢全席都願意,三位大人,請!」

    三位大人一聽,巡撫大人要掏腰包請客,自然是喜不勝喜,歡不勝歡,笑吟吟地連聲道謝。

    公是公,私是私,劉銘祺分得比誰都清楚,公不可謀私,私也不可亂公,做大事者,就要有大氣魄,大度量,大胸懷,才會讓別人放心,忠心,死心踏地地跟著自己混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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