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司徒和無害各自尋找著上樓的途徑。
十三愣了一會,也在一塊山石旁邊蹲了下來,看似認真地翻找著。——我亦然。
佈景很複雜。
上樓的機關有可能藏在這幾百平方米中的任何一個地方。
心不在焉地看著面前仿真得以假亂真的草地,琢磨著那句「又不是真的死了」。
world裡的死亡,算是什麼呢?
在擬真度這麼高的世界裡,經歷了生存的艱辛、負傷的痛苦和奮力的掙扎——最終,卻不得安息。
沒有屍體,甚至沒有灰燼,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重新驅趕上重生的道路——這樣的死亡,算是什麼呢?
猶能記得,在world初開發期,和D他們的討論——什麼「進了遊戲就可以大膽地說『今天我要去死一死』了!」「沒有死過,試死一次。」「噢噢,死死更健康」……
可遊戲做到第14個版本了,卻確乎並沒有玩家把這樣的邊——甚至連「死回城」這種其他網絡遊戲很常用的方法,在worl至今也沒有出現。
我曾以為,這是因為「死掉以後等級歸零」的懲罰——現在看來,這或許是因為,人類對於死亡本能的敬畏,和那些附在皮肉上深深淺淺的關於感情的羈絆……
「無害,死是什麼感覺?」
「沒死過,不知道。」
「我說在world裡。
「現在?從地獄回到地獄。」
「……」
「啊,在這裡!」十三叫道——我轉過頭去,發現司徒正看著他,眼神裡的懊悔和歉意在空氣中劃出一條淡淡的裂痕。
不是不擔憂。
「你們愣著幹嘛?」十三揮手招呼我們——他的眼圈似乎比往常紅一些——或許是我眼花了。
「那個,」司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咳了一聲。「現在幾點了?」
我低頭看看:「已經一點了——這一戰……那個,真長。」
「休息一下吧?」
無害徵詢地環視著我們。
「我也覺得……」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啊!」十三說。
我和司徒對視了一眼:「十三你……」不要緊嗎?
——問不出口。
怎麼可能不要緊。
如果有朝一日不幸和D站在不同的陣營,寧可死在他的刀下也不原意對他揮刀吧……十三,是不是也這樣想?
——無害被殺的時候。那種揪心地疼痛翻湧了上來,真實的,深刻的,和機械和虛擬和遊戲都沒有關係,那是切實的人類的感情。
無害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而血蓮是十三地……愛人吧?
「我說,我們時間不多了吧?」十三看起來竟是我們中間精神狀態最好的一個,「60樓以上好像就沒有特殊通道了,得一層一:時間磨蹭了……」
十三拉下了一根樹枝,一條樓梯從地底下升了起來:「走吧。」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還有20小時。——也就是亞特蘭蒂斯時間80個小時。
29層樓。
……「好吧。」
———心情這種東西寫起來還真困難啊分割線———
70樓到71樓的樓梯,是一顆銀色的
拉一下它的枝條,樹幹上就展開一排旋轉的樓梯。
不要問我為什麼是銀色,也不要問我為什麼是月桂樹。——當然,實際上我不太會辨認植物,就算是遊戲裡的也一樣。然而在月桂樹地底端,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月桂樹」……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魔月有了這種趣味。
樓梯沒有扶手。
沉默地踩在木質的樓梯上。可以聽到鞋底和木紋親吻出清脆的「嘎吱」聲,同時聞到淡淡的植物清香——甜蜜而清涼。
無害和司徒並肩走在前面。
十三走在我旁
靠外的那一側。
—
在發現這樓梯沒有扶手的那一刻,他像搬運一件雕塑或是其他什麼擺設一樣。把我搬到了內側。
我偷偷拽著他的袖邊。
實際上,我有點恐高。
樓梯和樓梯之間的空隙,可以看到地面——越來越遠。還有漸漸變小的樹頂,水池,迴廊……
「害怕?」十三轉過頭來——他站在靠燈的那一面,在這個角度。完全地遮住了光線。
「啊。不會……」
我連忙放開手。
「不要逞強。」十三反而抓住了我地手。
「……這句話。應該我對你說吧,」不能否認在那一刻我的心率不齊了。「……如果難過的話可以……」
我可以感覺到握著我地那隻手在微微的顫抖,然後我的手被攥緊了:「私人感情和工作,我還是分得清的。」
「所以我是工作嗎?」我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這……」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像剛破繭地蝴蝶翅膀,「……小心!」忽然大叫一聲,我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已經被他抄在懷裡,向後莫名其妙地翻了四五個跟頭,翻得我頭暈眼花——
「什、什麼事?」
「轟——」地一聲,我虛弱地聲音被湮沒在巨大地炸裂中——抬頭一看,心中一涼,不由後怕:剛剛我和十三站的那級台階,已經被炸了個粉碎。
「現役?!十三?!」
司徒和無害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頓時大驚失色。
「別管我們!你們先走!」
我在十三地懷裡,和他一起下落——努力地回過頭去對這司徒眨巴著眼睛,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爆炸的聲音從緩,到快——從我們站的那級台階開始,崩壞之勢向上蔓延,眼看已經逼近無害和司徒腳下……
「司徒——快走!」
我被十三抱著轉了個圈,十三得身去隔斷了視線,我只能仰天大喊——但願、但願、司徒她……
再一次轉過去的時候,正看到司徒抓著無害一路狂奔。
我在心底偷偷鬆了口氣,抓緊十三的衣服,盡力把頭縮進他的懷裡以免被爆炸所產生的碎片誤傷。
儘管十三用盡了各種方法減緩下墜速度,然而掉下來的地方實在太高,最終,我們還是「咚」地一下砸在了草地上——十三墊在我身下。
這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我心驚膽顫——不,實際上,我本知道它是要來的,卻不知道它來得這麼快——伏在十三的心口,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耳邊傳來他的心跳聲,沉重的、急促的、紊亂的。
終於,爆炸聲停了下來。
我仰起頭,天頂上剛剛那個通道已經關閉了,月桂樹上的台階,也消失殆盡——還好,司徒和無害,大概逃出生天了。
呼吸平穩,心跳安定下來。
我從十三身上爬下來,背對著他坐著——我本以為這一天能避免的,卻沒想到它這麼快,就撲到了眼前。
聽到身後,十三起身的聲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蓋來的,總還是要來得——我深吸一口氣,握緊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要動手了嗎?」
「嗯?」十三的疑問在爆炸後令人驚恐的安靜中,尤為不真實。
「動手吧。」或許只有我自己聽到句尾吐出的氣息裡那隱藏不住的顫抖
——這是一個祈使句,不是疑問,也不是肯定。
這是撤掉了NPC的70樓。
連一絲風也沒有。
死一般的靜寂裡,只有十三粗重的呼吸。
噴在我後頸和耳側的熱氣,讓我明確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不知不覺間,連氣味都已經變得,如此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