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東家賣掉鋪子這件事,高掌櫃早就有預感。那林駙馬只是個富家出身的風花雪月公子哥,不是生意人,也沒有什麼耐心經營奮鬥的心思。
林家把店舖交給林駙馬掌管,作為掌櫃的不便評論東家決定,但高掌櫃也知道,如果是順境時還好,遇到低谷時只怕林駙馬忍受不住,直接變賣掉換銀子並不奇怪。
只是高掌櫃沒想到新的東家居然是李佑,心裡忍不住的悲歎,林駙馬不是生意人,這李大人看樣子習慣於作威作福,霸道的很,又哪裡像是生意人?一個不怎麼管事的外行,如果換上一個喜歡管事的外行,只怕更令人頭痛啊!
聽說李大人最近和泰盛煤鋪一樣倒了霉,連官位都沒了,八成是林駙馬依仗勢力將爛攤子強塞給他的罷。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高掌櫃也是煤鋪老人了,林家開了這煤鋪時就在當夥計,如今店舖由興盛到敗落,又一朝易主,怎能不唏噓一番。
李佑步入大堂,將自己這份契約遞給高掌櫃看,「至於地契和房契,已經遣人去駙馬那裡取了,再等上一個時辰估計就送到了。」
高掌櫃看了看契約文書,林駙馬的簽押他是認得的,當下便確認無誤。到了這個程度,不用等地契房契,他就可以肯定確實已經易手了。至於地契房契,那是東家們之間的事情,他只是個掌櫃的,最多用來核實情況。
高掌櫃將店中夥計召喚過來一起見過李佑。李佑揮揮手,讓大家先散了,只留著高掌櫃說話。
李大官人聽錢國舅報信說,他聯繫的京北煤炭預計今天下午運到京城。時間很緊迫。須得早早安排下去。
「近ri情形如何?」李佑垂詢道。
說起這個,高掌櫃只能苦笑,「東家你也見到了。如今真沒什麼情形可言。店裡沒有存貨,又因為西山礦工變亂原因,能運過來入市的煤又少的可憐。即便有也被別家搶走了。在下估計那些礦主也收到了招呼,不要送煤給我們,其他同業又不肯通融周轉,沒奈何的很。」
高掌櫃只敢微微說幾句同業的不是,惜薪司提都沒提。
李佑嘿嘿笑了幾聲,極其不屑道:「不必理睬他們,都是一群坐井觀天的朽木,不足為慮!」
聽到李東家這很外行的理念,高掌櫃無語。對本店的前途更加悲觀。都知道做生意是和氣生財,與顧客和氣,與官府和氣。與同業更要和氣。行會的力量是很強的。
有問題就尋找化解之道,若真在同業中四面楚歌人人喊打。只怕在這一行做不下去的。
李佑大概能明白高掌櫃想什麼,但沒多少工夫和他磨嘴皮子,讓事實來說話就行了。便吩咐道:「廢話不必多說!你調派兩個伶俐的夥計,去東北城外三岔口等候。遇到運煤的大車隊,就上前報出我和錢國舅的名號,然後將煤車隊伍帶到店舖這裡來!」
有煤?無jīng打采的高掌櫃登時腰板挺得筆直,這東家外行不要緊,能有好門路也不錯!急切的問道:「哪裡的煤?多少斤?能送至本店麼?」
「來自北邊山地,總量是幾口煤窯兩個月的產量,總該有四五十萬斤罷。今ri運來的第一批是四十大車,約摸仈jiǔ萬斤。」
高掌櫃興奮的說:「北邊山地數縣也依稀聽說有煤產出,但其量少,一般就近供應邊軍和工匠,向來與京城關係不大。未曾想到東家居然能從那裡找到如此多的存貨,更沒想到居然有攢了兩個月產量賣不出去的礦主。若真有幾十萬斤送到本店,徐徐賣之,至少可以支持到年後了。」
徐徐賣之?支持到年後?李佑微微一笑,不過沒有多說什麼。如果讓高掌櫃知道他的打算,只怕又得腹誹東家太外行了。
隨即高掌櫃挑選了兩個夥計,派到城外東北方向去接應,李佑便在店中靜靜等待。
午飯之前,去給林駙馬送契約的長隨韓宗回來了,將林駙馬交出的地契房契帶到。李佑驗看過,至此錢貨兩訖,他與林駙馬的這項交易徹底完成,泰盛煤鋪正式成了他李佑名下的產業。
高掌櫃陪著新東家吃過午飯,在後院暖閣中喝茶說話,主要是閒談煤市這一畝三分地上各種情況。
放在從前,李佑沒多大興趣聽,但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一家煤鋪東家,少不得要熟悉熟悉行業。自己要起復估計還得等一段時間,最早也得過完年後了,在此之前要將生意都理順了才好。
忽然有個夥計立在門外,稟報道:「派去城東北三岔口的回來了一個,同行者還有一位,據說是來自於順義的。」
高掌櫃經驗豐富,聞言對李佑道:「這必是那邊打前站的管事了。」
店舖中,東家是東家,是負責出錢分紅的;掌櫃是掌櫃,是負責出力經營的,這分工是很流行的規矩。當然具體情況也有所不同,天下並沒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規矩。
如今來了客商,自然是高掌櫃的出面談判。李佑不知道自己如果胡亂插手,會不會惹得店舖老人高掌櫃不快,他現在身份是依靠掌櫃經營的東家,不是官府大老爺。高掌櫃可不像惠昌銀號的戴掌櫃,是被推出來當幌子的。
但李佑又很有興趣,於是也去湊熱鬧了,不過他隱瞞身份,只站在旁邊看,這迥異常人的舉動讓高掌櫃有點莫名的不安,感到這位新東家實在不像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就怕他會突如其然的搗亂。
這兩天天se一直不是很亮,堂中光線也有點暗,店中夥計領著一位四十歲左右,身量較高,方臉大耳富態的中年人進來。他拱手見禮道:「在下王應策,在楊員外手底下討飯吃。」
高掌櫃請王管事入座,上了熱茶。沒去問煤。卻先問道:「不知貴方主人家來了沒有?在下要提早安置好住宿,免得手忙腳亂招待不周。」
王管事答道:「多謝大掌櫃掛念,今次楊員外沒有親到京城。這批煤交與我做主。」
原來這楊員外知道京城水深,自己這樣送煤,只怕要招致些糾紛。故而出於謹慎心理不敢親自前來,只讓王管事負責。
王管事押著車隊到了京城東北三岔口,遇到泰盛煤鋪派來守候的兩個夥計,對上了李大官人和錢國舅的人名,便知道這是今次前來交易的客戶了。
於是王管事與一個泰盛煤鋪夥計先行一步到了這煤鋪,yu先把該談的談妥了,運煤車隊則與另一個煤鋪夥計慢慢的在後面走,等到了煤鋪直接卸煤。
在泰盛煤鋪內院堂屋中,高掌櫃與王管事又寒暄了幾句。開始步入正題。王管事開口道:「這次兄弟我奉命運了四十大車煤炭,我們員外是個爽快人,說不必細算。每大車只按兩千斤計算。四十大車總共算作八萬斤,多餘的零頭只當見面禮了。」
高掌櫃稱讚一聲。又問道:「不知什麼價格?」
王管事先低頭喝過茶,「聽說京城煤市上的價格已經漲到每百斤四兩銀子,貴店要收我們這些煤…只作價每百斤三兩如何?」
這個價格一出口,高掌櫃與立在邊上看熱鬧的李佑齊齊震怒!
王管事說的煤價四兩,乃是煤市裡煤鋪外售的價格,當初只是一兩,這段時間漲了三兩才變成四兩。
如果按照王管事的價格,泰盛煤鋪以三兩吃入四兩賣出,那麼這段時間上漲出的三兩利益中,豈不二兩都被王管事拿走,泰盛煤鋪只能分得剩餘的一兩?所以高掌櫃很不滿意。
李佑更不滿意,因為通過錢國舅聯絡時的定價是每百斤二兩,怎麼到了這個王管事嘴裡就變了卦?如果一開始就知道這麼貴,他是不會答應幫忙賣這批煤的,現在卻臨時漲價,又是什麼意思?
更何況他李佑賣這批煤,打算以便宜價格出售,所以經濟賬是第二位,只要不賠錢即可,而政治賬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以三兩價格吃進,那再賣出時,價格與那些囤積居奇的jiān商有什麼區別?
將高掌櫃的神se看在眼裡,王管事鎮靜自若。至於李佑,他沒放在眼裡,瞧這年紀,肯定是主人家著重培養的子弟,專門派在這種場合旁觀學習並積攢經驗的。
高掌櫃之前聽李佑透過底,道是這批煤的價格可能是二兩左右,便還價道:「王管事這個價錢,十分的不公道。依我看來,每百斤二兩還可以商榷。」
王管事放下茶杯,嘴角閃過一絲佔了上風後的得意輕笑,語氣更加強硬的說:「不用商榷,就是三兩。」
他為人jīng細狡猾,方才進煤鋪時,打著如廁的名義偷偷在煤鋪後院轉了轉。卻發現煤鋪後院是空的,沒有看到半點存煤,於是他立刻就對泰盛煤鋪的現狀有了幾分猜測。
現在煤情緊俏,煤價高漲,正是囤煤賺暴利的好時候,然而泰盛煤鋪卻沒有存煤,這說明什麼?至少說明泰盛煤鋪已經斷了煤源,陷入困境之中!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但這不重要,他只管抓住機會而已。來此之前,東家楊員外許諾過,底線是每百斤二兩,但在二兩之上能賺到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高掌櫃當了這麼多年掌櫃,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做生意的人誰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討價還價過來的?
再說現在自己這邊等米下鍋,確實也有求於人,落了下風時只能一點一點的慢慢談了。但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批煤留下!
他心裡想了想措辭,神態不卑不亢中正平和,正要與王管事說話。此時卻見旁邊那個新東家大踏步站到面前,伸出兩根手指對著那王管事的鼻子,厲聲呵斥道:「每百斤二兩!答應就留下,不答應就滾!」
高掌櫃心裡悲鳴一聲,腦子嗡嗡作響,這個新東家怎能外行到這個地步!這他娘的真想做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