奮鬥在新明朝 第三集 五百一十八章 伴君如伴虎
    當即有人把戴廟祝按住,韓宗去屋中拿來一碗水,向戴廟祝臉上潑去。

    在這寒夜裡,戴廟祝猛然打了個冰涼的激靈,酒意醒了七八分。可是酒醉時的情景還在心裡記著,戴廟祝惶惶然張大了嘴,一時間忘了怎麼說話。

    與他一道前來的人惴惴上前,對李佑道:「我等皆是虛江縣人,戴老兄前日遭了場禍事,今日才被放來。他心情抑鬱,我等同鄉便請他吃酒解愁,不意冒犯了這位大人,」

    見是同鄉,李佑便大度道:「本官乃李佑也,不會與他計較,你們將他帶回去罷!」

    人的名樹的影,但凡虛江人一聽李佑,皆知是何人。

    那幾人恭敬地行過禮,將戴廟祝架了出去。

    李佑與朱放鶴重新回到暖閣內飲酒,老鴇子又滿臉期待的探頭進來問道:「兩位先生還需另尋人陪酒麼?」

    李佑正要開口,朱放鶴搶在前面,揮手道:「今夜興盡,不叨擾了,我在這裡說過幾句話就走。」

    話是如此說,但朱放鶴隨後持杯沉吟不語,面色凝重起來。

    李佑疑惑不已,怎麼朱放鶴好似換了個模樣似的,莫非」

    他試探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朱放鶴在沉思中下意識的點點頭。

    李佑又試探道:「紅豆不思行樂夜,錦纏殊憶奉恩年?」

    朱放鶴還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李佑便拍案,痛心疾首道:「我看你平日裡灑脫豪氣的很,怎的遇到此事便也婆婆媽媽,我確定又不會與你爭搶你還信不過我麼!她現在已經走了,人身已經屬於別人了,你在這裡長吁短歎空餘恨,有何用處?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罷!」

    朱放鶴從沉思中醒過來,很是莫名其妙,「你說的是什麼?」

    李佑教誨道:「你若對玉玲瓏姑娘別有心思,就不該如此含蓄不露,放開胸懷坦誠一些的好!」

    「誰惦念玉玲瓏姑娘?你休要胡亂猜測,我方才心中所想的是天子。」朱放鶴正色駁正道。

    「什麼!」李佑大驚失色駭然道:「你對天子有心思?舊簾子胡同裡多得是賣俏小官兒,你又何如,」

    朱放鶴氣的滿臉通紅,「本想與你說說朝中秘事,你再如此夾七夾八的我就走人了!」

    李佑低頭喝酒,只豎起耳朵,並不繼續言語。已經把放鶴先生的話頭逼了出來,那就不用再多嘴了,不然守著悶葫蘆怪無趣的。

    朱放鶴放下酒盅,「聖上要罷去刑部左侍郎常大人,」

    這可不算小動靜李佑收起了心神,仔細靜聽。

    「緣由就是昏聵無能辦事無方,大言欺君,這說起來,都與你有關係。」

    朱部郎雖沒有細說怎麼有關係,但李佑猜也猜得出來。在他李佑與刑部糾纏京城司法權的過程中,常侍郎在刑部扮演的是鷹派角色。

    但常侍郎第一次力主接審登聞鼓案件,成了笑話審不下去,要推給聖裁惹的龍顏不悅:第二次主動奏請追查登聞鼓案件內情結果歸德長公主主動攬去己方責任,而另一邊是彭閣老,又讓他查不下去。

    這倒霉侍郎兩次都是如此虎頭蛇尾的一事無成,又不招天子待見想要罷免他,誰又能說出半點道理反對?至少刑部左侍郎是做不得了。

    常侍郎是彭閣老的親信和馬前卒這次當了犧牲品,李佑沒什麼感觸,只是暗想那彭閣老這次估計連腸子都悔青了。

    確實,彭閣老當初怎麼也不會想到,一時手賤耍了點小把戲,結果被有心人利用後,事情持續到現在也不能徹底消*啟航·-=·喲啶·0-=提供*停。真是廟堂無小事啊」

    「你可知道會是誰繼任刑部左侍郎?」朱放鶴繼續爆料道:「在南巡時你見過的,是白翰林白學士!」

    李大人對這個消息的感想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白學士是天子侍從近臣之一,授業的老師。天子親政後蓄意提拔他是很正常的行為,特別是吃了誤將李佑趕出朝堂的教訓。

    白學士是正五品,左侍郎是正三品,但這不算什麼。翰林這種清流中的清流,得到聖眷後跳級陞遷往其他衙門,再正常不過。

    天子罷免常侍郎,還屬於比較正常的人事變動,但是讓白學士接任刑部左侍郎,就是很意味深長了。

    這是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究竟是先有罷免常侍郎,然後有白學士接任;還是先有白學士需要進入六部,然後有找借口罷免常侍郎騰位置?

    如果真相是前一種,那無所謂;如果真相是後一種,就值得注意了。作為一名合格朝臣,特別還應該注意到是,從理論上,在國朝做到侍郎就具備了入閣資格。

    雖然近年來形成了尚書入閣的慣例,但是以侍郎身份入直文淵閣,仍舊是具備可行性的制度。如果天子特別信重某人,但急切間提拔不到尚書高位,那麼讓他以侍郎銜入閣也不是不行。但有人入閣,就要有人出來,

    想至此,李大人明白了,難怪朱放鶴先生臉色凝重。他也明白了,朱放鶴今晚找他主要目的就是說這些,聽曲子之類的都是掩人耳目的托辭。

    他低聲問道:「以你看來,聖上究竟有沒有大動干戈的想法?」

    朱放鶴苦笑著說出一句名言:「莫須有。」

    莫須有就是或許有?這大概是朱部郎所能吐露的最大尺寸了。

    李佑又想起兵部尚書遲遲不定的事情,說不定也是天子統籌考慮在內的。不由得議論道:「天子年不及弱冠,時間在他這邊,根本不用急,應當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如果剛剛親政,便如此操切心急,未免讓群臣生了警惕之心哪。」

    朱放鶴也歎道:「朝堂爭鬥雖然常見,但前番剛與太后爭過一場,又逢年終歲尾,人心思定啊。對了,在年終前,派往南京查訪鹽案的欽差要回京,天子還等著這個。」

    單純從技術角度,李大人給天子這次舉動打了九分。

    天子利用彭閣老空前孤立的時機,借勢而為的出手罷掉不大不小不至於朝廷震動的常侍郎,然後迅速用親信補位。此後便進可攻退可守,放出風聲觀望眾臣態度,再相機而動。

    以兩淮鹽案為武器,至少可以壓制住徐首輔不敢亂動,同時等同於懸在戶部之上的利劍。

    這彭閣老真成大廈將傾態勢了,誰都想從他身上挖一口好處,出現頹勢不要緊,但人人都以為他已經衰頹那就要命了。

    李佑敢斷定,如果彭閣老真黯然去職,又空出大學士位置。那肯定是白學士再以刑部左侍郎遷戶部左侍郎,然後入直文淵閣,補上大學士空位參贊機務。

    但技術歸技術,技術之上還有其它因素。現在滿朝真的是人心思定,不想生事,天子作為觀棋者便足矣,又何苦非要親自下棋。*啟航·-=·喲啶·0-=提供*

    打個比喻,對於滿朝重臣而言,剛剛親政的天子才新入朝堂的外來戶。無論在哪裡,一個新人過於張揚,勢必會引起老人反感,這無關乎立場和道德,是人性的本能反應。

    這也是李大人被袁閣老奏請免朝參,無論敵友都有莫名喜聞樂見之感的原因,也算他搶班奪權付出的代價。

    李大人忽然覺得,他被趕出朝堂,沒有當上天子近臣,如今看來反而是好事,現在的天子,遠遠稱不上成熟。更何況若是天子此時讓他出動當打手,他怎麼辦?

    不過李佑還有一點很疑惑,以他目測,天子沒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和水準,這超常發揮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朱放鶴只說了三個字,「段知恩。」

    李大人聞言不由得感慨連連,太監影響天子,果然比文官有先天優勢,這就體會了一次。

    放鶴先生又舉頭痛飲,連灌了幾口酒,才道:「難做!難做!」

    李佑同情的給朱放鶴滿上,不用問也知道,朱放鶴作為天子信重的遠親宗室,只怕也被天子使喚去做一些小動作。

    但朱放鶴乃是科舉探花,經歷是標準的讀書入仕道路,文化心理上更近似於士大夫,所以內心才會矛盾,連說幾個「難做」。

    李大人忽然體悟到伴君如伴虎的深意。將君理解成虎是最粗淺的境界,其實真正的虎並非這個君,而是圍繞著君產生的權力博弈!

    而且,廟堂之上君臣之間的權力博弈往往是沒有退路的,不會再有更高層次的大人物控制局面。

    他便很直白的對朱放鶴道:「本官遠離朝堂,幸甚幸甚。你說的這些,聽過就罷,似乎與我關係不大。倒是你要當心了!」

    說到這裡,李大人不禁有點沾沾自喜。塞翁失馬,安知非福,這段時間離開朝堂,恰好躲開這一次,不知少了多少麻煩。

    朱放鶴支著桌子答道:「誰說與你沒有關係,你以為我耐著性子與你說了這許多,是奉誰之命?」

    放鶴先生不勝酒力,宿在了此處,而李佑則要回家。老鴇慇勤的將李大人送至院門外,李佑隨口問道:「不知玉玲瓏落於誰家?」

    「是翰林白學士,倒也算得才子佳人珠聯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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