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三章大丈夫處世當直取功業
泗州距離巡撫衙men所在的淮安府不到二百里,又是非常時期,公文傳遞很快。李大人寫的奏本和申文只用一日就到了巡撫衙men,又過兩日,回復批文便到了他手裡。
巡撫的大意為:你那徙州治的奏本已經上報朝廷,但一個月前泗州的王知州已經為此事上過奏本,所以你今後不用再重複為此事上奏了,朝廷自有章法。另外,泗州本地民役足用,沒必要另行撥官軍前往。
別的都沒什麼,引起李佑注意和警醒的是,那王知州居然恰好也在前段時間上奏徙州治?這種巧合意味著什麼?
李佑冒出了一個念頭,王知州不會與自己是同樣的心思罷?若真如此,那王知州又想怎麼做?
泗州城周邊環水。西邊是水,水的對岸是叫李大人已經愁了數日的祖陵,東邊也是水,水的對岸是盱眙的縣城。
泗州城和盱眙的縣城很近,在地圖上看幾乎就是緊緊挨上的。這泗州城位於泗州地界的最南端角落裡,旁邊就是盱眙,結果與盱眙城只有一水之隔,距離十里都不到。從泗州向東南去盱眙,比向西北去祖陵還近。
但盱眙地勢高,有山有崗,災害境況比泗州城好的多,偶爾被淹也不像低窪處的泗州那樣被灌成水盆似的。至少在李佑印象裡,泗州被沉洪澤湖底後,盱眙成了濱湖縣城一直tǐng到了二十一世紀毫無壓力。
李大人望著對面盱眙發呆,心裡盤算著什麼。忽然有一聲招呼傳入耳中:「許久不見,李大人別來無恙乎!」
很是耳熟,李佑轉身看去,只見有位雖然年約huā甲白髮似雪,但jīng神抖擻、紅光滿面、意氣風發的老者漫步朝自己這邊過來。
還真是老熟人,尚在深思中的李佑下意識道:「是王老頭啊。」
那老者欣欣然與李大人會面,卻當頭聽到這句無禮之言,只能大度的苦笑幾聲。原來他正是李佑的前上司、同甘共苦過的蘇州知府王大人,身邊還有一位與他年紀差不多的老人。
「老大人怎會在此?」李佑醒悟過來,大吃一驚,迅速換了稱呼道。
王知府答道:「老夫上京,繞路到盱眙看望故人,又聽說你正在泗州,便過河來拜訪。」
李佑奇道:「你去年不是已經入京朝覲了麼?為何今年又去?」
王知府老臉上掩蓋不住的得意,「唉,候到個缺,須得辛苦一趟哪。」
李佑又想起王老頭那逆天般的狗屎運…這老人家與人賭氣挖河道,卻偏偏遇到了蘇州府今年暴雨,結果洩洪通暢力保了蘇州府錢糧,被朝廷嘉獎遇缺即補。便很感興趣的問道:「你補了什麼缺?」
王老大人就等這句問話,不知為何,他在李佑面前炫耀的**很強烈。「運道還算不錯,蘇松道的參政丁憂回籍。承meng朝廷看重,直接將老夫補上蘇松道了。」
李佑久久無語,這運氣豈止不錯,簡直就是得天之眷!那蘇松道參政上任不過才一年吧,居然丁憂回家給王老頭讓位置了…王老頭再年輕四十歲,就是網文主角啊。
蘇松道,掌管天下一成半錢糧的蘇松道…而且他是從蘇州知府坐地提拔為蘇松道,直接就可以上手,不用擔心重新適應地方。
更何況四品到從三品是官場上劃分中級官員和高級官員的一道鴻溝,王老頭只是秀才貢監出身,竟然已經跨過了這道分界線。他李佑將來有沒有這種際遇都很難說。
李佑忽然又懂了,王老頭為什麼不就地上任還要去京師,這也是朝廷的一種恩典,看來要在朝會上御前頒詔任命的。
看著王大人快笑出huā的老臉,難得在官運上被別人比下去的李大人看著王老頭身邊之人,顧左右而言他的問道:「這位是…」
王大人便介紹道:「此乃盱眙知縣,與我是舊日同窗。」
原來是盱眙知縣,李佑陡然欣喜,上前一步拱手為禮,「久仰久仰!聽說尚大人才幹出眾,緣慳一面,今日相逢,實乃幸事也!」
那盱眙知縣來之前被王知府囑咐過,這李佑不是很好相處的,須得當心。可是現在一見,很有名氣的李大人如此熱忱,使得他受寵若驚。
王大人看在眼裡,心知肚明的想道,這李佑似乎有求於他這老同窗?若真如此,倒是他老同窗的機會。便問道:「方纔遠遠望見你神容憂慮,所為何來?莫非河務有不順之處?」
王老頭與他的關係不同於別人,李佑也不相瞞,苦笑道:「無它,水勢不妙,唯恐祖陵遇險,為此夙夜憂歎啊。五年前洪災,水漫進了祖陵神道,雖然前年加高了大堤,眾人都覺得可保不失。但今年看這架勢,水勢比五年前更兇猛,大堤能不能擋住難說得很。」
王知府聞言收起了笑容,很是為李佑感到緊張。「沒想到你竟然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危急時刻,要想辦法行洪才是關鍵所在。」
「有個法子是決了泗州大堤,放洪水入泗州,這就相當於拓寬了河道,緩解了祖陵之危。」
王知府鬆了口氣,又問道:「既然有法可想,那你何至於憂慮?」
李佑歎道:「我翻過一些文書,泗州城屢受洪災,水漫州城多次,但洪水終能消退。如今淮湖之水面已經高出州城地面一丈,與往日大不相同,再要放水灌了泗州,洪水還能退到哪裡去?只怕州城就要沉入水中不見天日,泗州百姓流離失所、無處可歸了。」
王知府想了想,勸道:「祖宗陵寢與州城孰輕孰重?顯然祖陵重如泰山也,萬萬不可有fu人之仁,因小而失大。更何況你若救下祖陵,那就是建功立業,朝廷必有封賞,多少人yu求此機遇而不可得。」
「你竟然如此理所應當?」李佑不太理解。
王知府也不太理解李佑,「我觀你素來行事果決,無論在廟堂之上還是府縣之間,無不剛強明斷,怎會在這個問題上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人言可畏也。」李佑作為半途而來的穿越者,從根子上缺少本時代讀書人那種認為自己正確就「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以及對家國氣運的敬畏和信仰jīng神,還在這裡糾結如果為了「區區」祖陵毀掉泗州城,把幾萬人搞成流民會招致什麼名聲。
從做官角度進行技術分析,李大人這是刷名聲嘗到的甜頭太多,刷的心理走火入魔、劍走偏鋒了。
「你多慮了,祖陵乃龍脈所在,天下氣運皆在於此,誰敢多言?誰敢說你做得不對?這就足夠了。」王知府有點替李佑那莫名的糾結著急,過去看起來很靈活的一個人怎麼這會兒糊塗起來了?「老夫做官三十年,所得不少,今日願與你一敘。」
「愛惜羽mao是對的,但你太在乎所謂的名聲了罷?不錯,名聲是你在官場中的立身根本。但到此前為止,你在官場中仍是名聲大於功業啊,所以你欠缺的不是名聲,而是功業,救下祖陵就是上天送給你的功業,你怎麼能放棄?」
「其實你追求名聲並不是錯,在外人看來,你的官聲似乎完美無瑕,有廷杖之類的裝點,有名滿四方的才氣,在江都縣也受民眾佳評如chao,簡直到了極致。但你的本xing我清楚,並不是名聲裡那樣的人,名聲不過是你手裡的工具。真要內外合一,你就成海瑞之流了,但你是麼?」
「你這般的臣子,老夫翻遍史書,只找到一個相似的…」
「誰?」李佑忍不住問道。
王知府嘿嘿笑了一聲,「那就是未篡之時的王莽!他在時人眼中名聲好的毫無瑕疵、無以復加,其實本xing如何?」
有你這樣拿王莽形容官場友人的麼!叫別人聽去他該如何自處?李佑差點跳起來駁斥回去。
王知府不在乎李佑的表情,很嚴肅的問道:「難道你想當王莽嗎?」
難道你想當王莽嗎?如同黃鐘大呂,登時叫還在糾結的李佑有如醍醐灌頂了。
王老頭說的不錯,祖陵遇險雖然是個麻煩事,但救祖陵更是一項天大的功業,從天子到朝廷都要認可的功業。放著功業不取,卻計較生前身後名,豈非捨本逐末?
天下豈有毫無紕漏的聖人?豈有功德圓滿的大臣?
大丈夫處世當直取功業也!李佑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堅決履行自己作為大明官員該有的職責。
盱眙老知縣尚大人默默地在一旁聽著,這些談話都不是他能chā上嘴的。卻又見李佑對他道:「若泗州有難,民眾可否暫避盱眙?望尚縣尊不吝援手,解救生民於倒懸。」
尚知縣與王老大人對視一眼,答應道:「本縣自當盡力!」
臨時收容災民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耗錢耗力還不見得討好,最後這災民多半還得歸還給泗州,盱眙落不到什麼好處。但尚知縣受到王同窗老來旺的鼓勵,決定在致仕前拼這麼一把,以便換取李佑一封推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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