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家奴界兩大巨頭張三爺和李四爺被折騰一番也睡不著了,於是到門房吃酒閒聊,等待天明。
「你說的三足鼎立是個什麼意思?」李四疑問道。
張三吃一口肉乾,得意道:「這些時日隨著老爺東奔西走,倒也長了不少…以老爺之語叫智商。」
「呸」李四唾道:「除了蒙老爺恩德外加狗屎運搞回一個花朵般小妾,沒見得你多了什麼腦子。」
張三嘿嘿一笑,「且聽我講。話說天下大勢,合中有分,分中有合,老爺這後院,如今天時、地利與人和鼎足而立。」
「劉娘子位居正房之尊,為後院之首,出身最好。雖無生養也無失德,老爺官職又出於劉氏,其中恩義不可斷也。此可比擬天時。」
「金姨娘外聯隔壁李家大姐,兩人情同姐妹,可視為一房。此房出身最低,生養艱難,但形貌好,善逢迎,有情趣,當前最討老爺歡喜。此可比擬地利。」
「關姨娘則是太主母太老爺最中意的,被當女兒看待,如今李家之後又著落在她身上。此可比擬人和。」
「最後還是常言道的好,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張三搖頭晃腦結束了自己的論述。
「然後?」李四繼續問道:「你說了幾大段有何用處?」
問的張三有些結舌,「這個…似乎無用,你我與哪房也沒關係,只聽老爺的便是。」
「所以只能為空談而已,你還是別長腦子了,吃酒罷」李四譏諷道。
話說關繡繡得知確診有身孕,心頭悶氣一掃而空,頓時玉宇澄明、海清河晏。只見她穩坐於床頭,臉色微紅,神思飄然,雙手溫柔的撫摸自己小腹,明亮眼睛在燭光下映出種種喜悅。
這場景是很美,人美氣氛也美,不過連續看半個時辰就有些吃力了。
都已經三更天了,李佑坐在靠椅上,忍不住打個哈欠,活動一下僵硬的身子,問道:「繡姐兒,安歇罷?」
關繡繡順從的點點頭,和衣而臥。
一夜無話,到了第二日消息傳開,滿奼女人上到劉娘子下到僕婦婢女,不約而同聚在關姨娘房中道喜,畢竟這將是老爺的第一個兒女(只有李佑自己知道應該是第二個)。就連李母朱氏也從哥哥家裡趕了回來。
梅枝暗暗摸了摸自己肚子,歎口氣,自家這肚子怎就不如人家的中用呢。
她看到劉娘子坐在關姨娘身旁,寫著字道喜,忽冒出個念頭,若關繡繡生的是個兒子,要不要勸劉娘子領回大房撫養?旋即又將這個念頭壓了下去,心道做人不能沒天良啊,會遭報應的。
李佑嫌吵鬧,自己去了前邊安排起搬家事宜。其實最需要他做的,只是借船而已,就這點事,也有下人拿著名帖去跑腿。
這回搬家人手是不缺的,那岳家劉府自從老泰山出家後,冷落不少,有一些僕役轉投到了這邊效力。岳母王夫人也沒有反對,左右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對李佑來說,這些人總比去外頭買來的可靠。
由於昨夜與李媚姐搏鬥的太慘烈,今天李老爺委實沒有這方面的興致,便清心寡慾的宿在了大房劉氏那兒。
劉娘子寫了幾個字給丈夫,「妾身怕背井離鄉…」
李佑看了哭笑不得,這也太誇張了,不過是從縣城搬到府城而已,犯得著用背井離鄉來形容麼,寫的和去天涯海角似的。
劉娘子又寫了一些字,「心裡捨不得公婆、父母、叔伯舅姨、閨友…」
李佑一楞,他有些忽略了這時代故土難離的觀念,不是故鄉的地方,哪怕再繁華也會感讓人到一些寂寞罷。便溫言撫慰道:「不妨,這裡宅子也在,會留下人看守打掃。那邊府城離得也不遠,想回虛江隨時可以。況且哪天為夫不做官了,還得一起回來。」
如此兩日後,李家三房妻妾,連同男女僕役婢女共二十餘人,帶著衣物細軟以及若干箱籠,四更出發,分乘六艘各色船隻往府城而去。
很不幸的,在閶門又遇到了水路堵船。蘇州城傳統有八門,現存開著六個,其他還好,只有連通運河、虎丘方向的閶門動輒堵塞。對此七品老爺也沒脾氣,一直到下午太陽西傾才進了新家。
各找各房,各安各家,一時間滿宅忙亂無比。李老爺怡然坐定於堂屋喝茶,順便欣賞壁上掛畫楹聯,這乃是當代名家楊從簡所作,市價八十兩銀子。
喝完茶,李佑想道,該去約黃先生吃酒了,後日可就是院試複試,別被陳巡道誤打誤撞壞了那點大事。
然而想曹操曹操到,卻見張三領著黃師爺進來了。
「數日不見,李大人風采依舊,別來無恙乎。」黃師爺拱手見禮道。
聽他陰陽怪氣的,李佑暗笑。那晚他又沒說啥,是黃先生黃舉人自己不要錢似的行大禮,不知打了幾個躬,現在倒面上掛不住了,怪的誰來?便還禮道:「老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黃師爺心裡掛著疑團,不耐煩與李佑耍嘴皮子,直接問道:「你是如何與大宗師搭上的?據我所知,你們根本毫無關係。」
李佑在虛江的時候,已經得知了自己安排的那五個人包括侄孫全部都中式,也明白黃師爺肯定要問情況的。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著瞞住黃師爺以及陳巡道。
「其實也是我運氣不錯,有崔先生出面做中了。」李佑輕描淡寫道。
黃師爺第一反應是,那崔監生不是與你有仇怨麼?但他也是老於世故了,心裡稍一思量便大略也想明白了,可能是崔監生有什麼地方求到李佑。
關鍵在於,崔監生不過是提學官老大人臨時找來的學道屬吏,最多幹完一年走人的。有什麼本事能說動提學官一口氣按名單錄了五個人?還有,提學官被鎖於貢院,眾目睽睽之下又是怎麼內外聯繫的?
李佑高深莫測賣關子道:「其實不是崔監生求到我,而是大宗師求到了我。這個,哈哈,不足為外人道也。」
黃先生冷哼一聲,「後日陳巡道主持複試,你說陳巡道會不會也求到你?」
「說笑而已,請老先生聽在下細細道來。大宗師做完這任學台,也就是主考了八月的江南鄉試便要致仕。所以呢,區區清名今後也就沒用了;於是呢,就想著來一點點實惠的;然而呢,石參政名聲太正直;所以呢,他老人家對此有些擔憂;於是呢,崔先生為主分憂找到了在下。」
黃師爺豁然開朗,猛然拍案道:「原來如此」
到此多日疑雲一掃而空,他算徹底弄清楚其中關竅了——這學台老大人快退休了,意圖在最後任上撈一點,但是石參政卻突然出面監臨院試,還將監臨鄉試。
有這麼一個向來剛正的大員負責監考、磨勘試卷和複試,叫學台老大人很為難,生怕查出紕漏,例如收了錢錄的人複試時水平不夠被刷下來之類的。
然後不知怎麼學台老大人聯絡上了李大人…至於再後面都是細枝末節,黃師爺覺得知不知道無所謂了,李佑連這點花樣也搞不出來那就不是李佑了。
詳細說起來,其實是身為屬吏的崔監生立功心切,覺察到學台老大人的心思,趁著在外活動時(他的任務本來就是在外面招攬生意)主動做中間人與李佑串通的。
那時李推官剛被石大參打了臉,到手的提調官差事被免掉。崔監生聽說了這事,同時他也是對李佑心胸寬廣程度和忠厚老實深有體會的,隨後出於對李大人能力的信任,便找上李佑合謀。
為什麼崔監生被李大人整過兩次後還敢找上來?不怕李大人心中有舊怨?
一來他認為李佑兩次都把他贏了,作為勝利者沒理由恨一個失敗者罷?
二來第一次是不打不相識,算不得多大仇恨;第二次則是各為其主,涉及不到私人恩怨,他也沒有幹出什麼得罪人的事情。
三來這次利益一致,大家都看石參政不順眼,李佑腦子抽筋了才會放著石參政不管而去針對他這個人畜無害的崔先生。
從另一方面說,難道崔監生不恨李佑?只能說還正在找工作的窮苦監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實在沒有資格去恨已經爬到實權七品的李大人。
這也是有志上進小人物的悲哀,即便被侮辱了還得陪笑。就像當初小衙役李佑被陳知縣打了十五大板,一樣還得叫大老爺打得好,那時他有資格恨陳知縣嗎?
閒話不提,崔先生的主動示好對李推官而言,不亞於天上掉了大餡餅,十足十的好運氣。最後學台老大人許諾只要李佑能將石參政趕出院試考場,今科可以為他特別錄取五個名額。今後若能將石參政趕出鄉試考場,好處另算。
至於貢院內外怎麼秘密溝通聯絡的…別忘了李佑的父親領著一幫虛江縣雜役被派在貢院服役。
所以說,李大人死命將石參政的臉往地上踩,不完全是洩私憤。或者說,公私兼顧,何樂而不為。
說完內幕李佑對黃師爺求道:「此事機密重大,不敢輕洩,瞞了許多時日,還請黃先生及陳巡道諒解,並非是我背著擅自行事。後日複試高抬貴手,不要查的太嚴厲,稍鬆一鬆即可,那些人不是完全不學無術的,這點可以放心。」
「你哪…」黃師爺感歎半截便走人了。
待黃先生回稟了陳巡道,只聽陳大人愁道:「李推官真是稟性難移,太會借勢用勢,動輒出奇弄險興風作浪。叫他去多讀書又不讀,還是得想個辦法逼他讀書養性才好。」
黃師爺卻想道,這是天性,將聖人經典讀爛了也不見得管用,不過若能稍稍磨一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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