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映著微弱的天光,現出一片奇幻的色彩,就像是暗夜之中的流光,隨著京城高低錯落的屋頂折射出深淺不一的微光。胡不歸幾人走在無人的雪地上,除了張富貴腳下微微吱吱作響之外,其他三人甚至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踏雪無痕原不是修真與不修真的區別,卻是心性的區別。若是天癡道長來此,只怕是雪地上該留下與凡人一般深淺的兩道足印了。胡不歸三人的心性也只到了不刻意掩飾自己的修為的地步,雖不刻意施為,卻在不經意之間顯現了與凡人不同的特質。
遠遠的便看到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正中有座宏偉莊嚴的建築,基座呈圓形,由巨大的漢白玉石塊砌成三層,東西南北各有一條台階通向中心的圓頂建築。那圓頂也有三層,層層疊加,巨大的圓頂上掩蓋著厚厚的白雪,只露出三道玄色屋簷,顯露出一種完美的弧度,令人心境高遠,豁達之感油然而生。
胡不歸道:“這就是天壇了嗎?倒真是氣象萬千呢!”
張富貴道:“這便是天壇,但我卻總覺著即使真有你們所說的那個什麼玄武降世,那也應該是從地上生出來,難不成它還躲在這閣樓裡?”
梅輕雪道:“神物難測,也難說它便不會從這樓宇裡降世呢。”
胡不歸到:“先去看看再說!”幾個人沿著台階向上而行,越往上走,胡不歸越覺得不對勁,似乎一種在他心頭徘徊了數日的感覺再度浮起,只是在來這天壇之前卻始終是懵懵懂懂,不甚明了,而沿著石階越往上走這種感覺就愈加明顯。當跨完最後一步,登上天壇平台的時候,胡不歸心頭一震:怎麼來到這個按說是天地靈氣最盛的地方,自己反而一點都感受不到從前那種動人的感覺了呢?
一時之間,胡不歸心亂如麻,不知道是他們找錯了地方,還是自身出了問題。梅輕雪率先察覺到了胡不歸的異樣,對他言道:“老胡,你怎麼了?”
胡不歸道:“你們感覺此地如何?”
張富貴道:“我覺得這裡很好啊,呼吸順暢無比,似乎體內的經脈運行都要快了幾分呢!”幾人之中只有張富貴的修為最低,才不過剛剛入門,連他都感受到了此地的不同,胡不歸不由得一陣心慌。一種清晰的印象這才形成了。自從被敖將的龍氣改造之後,自己的真元修為和肉身都大幅度的提升了,然而也同時切斷了自己與天地之間那種神秘存在溝通的能力,那種空明玄妙的動人感覺似乎再也尋不回來了。難怪敖將說他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他的龍氣與這個世界的氣息截然不同,經過龍氣改造的真元自然再難與這個世界的氣息溝通了。
胡不歸長長呼出一口氣,心道:事以至此,再去煩惱也是無濟於事,是福是禍如今卻也難說,管他娘的如何,這總好過老子當年一絲元氣沒有的時候。想到這裡,胡不歸精神一振,率先推開天壇的大門,抬腳走了進去。
夜色蒼茫,雲層濃重,大地在皚皚的白雪之下,一片沉寂。在雲層之上,一道靈符向南而去,所經之處,寒風趨避。靈符之後,是意興闌珊的天竹道人。他負手踏在綠竹杖上,飄然而行,一張黑臉此刻倒也顯得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了。在天竹道人身後跟著的依次是孫不智、趙不嗔、宋不貪。最後面,卓不凡和楊不悔並肩而行。
卓不凡踏在赤麟劍上眉頭微皺,一雙眼睛望向前方淒迷的夜色,似有什麼心事。楊不悔默默地跟在他旁邊,側臉往向卓不凡,只見他一張臉龐似乎又清瘦了許多,卻不知道是為何而瘦。這一路上,他總是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楊不悔幾次想要問他,可話到了嘴邊卻又止住。其實楊不悔卻不知道,自從卓不凡閉關出來之後便一直憂心忡忡。
在這次閉關之前,他師傅天玄真人曾經對他說:不凡,你的先天熔爐早成,內丹也趨於大成,現在是時候著手試煉那盤踞在你體內的朱雀原力了。你且先試試看能不能將那朱雀原力一點點剝離開來,引導進入你的先天熔爐,先用你的內丹將它擊潰,而後再將它熔煉。若是再晚些,我怕前些年加在你身上的那些禁制只怕不足以鎮住那朱雀原力了。
於是卓不凡照著天玄真人的話閉關修行。當他按照天玄真人的指點將自身真元進入到為北斗天罡陣所封印的胸口處時,那灼熱無比的朱雀原力立即扭動著向他的真元湧來,一個照面就將他送進去的那縷真元化為烏有。如此試了百余次,結果都是一樣,非但沒能將朱雀原力剝離出一絲一毫,反而將他自身的真元消耗了甚多。這樣過了數日,卓不凡再不敢輕易將自身真元送入胸口天罡陣內了,一個怕自身真元消耗甚巨,即使將朱雀原力引到丹田的先天熔爐之中,只怕也無力煉化了。再則,更怕那朱雀原力吞噬了自身真元之後,反而更加強大,到時候就連胸口的北斗天罡陣也鎮它不住,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於是,剩下的時間,卓不凡都用來調理內息,彌補受損的真元,卻再也不敢輕易嘗試煉化朱雀原力了。至此,他專心養元,進益倒也頗快。出關之後,他不但自身真元深厚了甚多,看那境界似乎即將到達清明天第九層的境界了,原本的一顆內丹正在悄然轉變,大有化丹為胎的趨勢,一個道胎正暗自孕育著。
原本如此理當高興才是,但卓不凡始終覺得盤踞在他胸口的朱雀才是一個最大的禍患,此物不除,何來歡喜?因而盡管他師傅天玄真人得知他的進益之後,憂喜參半的說:“不凡啊,或許是時機未到,你也不必過於介意,且看日後還有何良方吧。”,但卓不凡這一路上卻依舊是擔心著胸口那只雄壯詭異的怪鳥生出什麼事端。
卻聽最前面師叔天竹道人說道:“不智啊,還有多遠才到?”孫不智凝神眺望遠方片刻,而後答道:“師叔,再往前行百余裡就可到達了。”
天竹道人興奮得道:“孩兒們,一會兒大伙兒可別手軟,先沖進去救人,待人救出來就一把火燒了那個魔窟!”這般說著,腳下綠竹杖嗖的加快了速度,朝前飛去。
石室內燈光昏暗,一通爐火燒得正紅,在爐火上烤著幾個奇型怪狀的事物,最前端已經燒得通紅了。屋中鐵架子上王不為和韋不垢被並排縛成了兩個大字,內丹經脈早已被法咒封住,手腳又被鐵箍扣住,真是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兩人身上全都血肉模糊,自然是吃了不少苦頭。
一個巫冥宮弟子走了過來,對他們說道:“你們兩個骨頭硬有屁用!一會兒老子的噬髓針戳進去你們就知道厲害了。不過就是叫你們念幾句你們青城山的三清氣的口訣嘛,想你們自幼都背得熟了,念上幾段又有什麼難得?”
王不為偏頭對那魔教弟子媚笑道:“我若說了你可放了我?”
那魔教弟子道:“這個自然,我家宮主有令,若是你們配合得好,自然不會為難你們了。”
韋不垢道:“王師弟!你怎麼能將師門之密說與魔教妖人!你就不怕掌教真人責罰嗎?”
王不為卻不理會韋不垢的叫喊,對那魔教弟子道:“你且走進些,我好悄聲說與你聽。”
那魔教弟子笑道:“這就對了嘛,你早些想通了又何必受先前那些皮肉之苦呢!”說著就把耳朵湊到王不為的嘴邊,卻突然王不為一伸頭頸,一口咬住了那魔教弟子的耳朵,那魔教弟子慘叫一聲,一只耳朵被王不為一口撕了下來,頓時鮮血長流。只聽得王不為哈哈大笑道:“怎麼樣?老子的口訣好聽吧?”
這番變故,不但那個驚怒交集的魔教弟子沒有想到,便是韋不垢也沒想到這個看似不大硬朗的王師弟竟然也有這番骨氣,不由得連聲叫道:“王師弟,好樣的!不愧是咱青城派的弟子!”
那個魔教弟子驚怒之中,抄起架在火爐上的一柄尖針沖了過來,道:“老子這就讓你嘗嘗噬髓針的厲害!”說著一根尖刺就插入了王不為的頸下,只聽王不為一聲慘叫,那燒紅的針已經灌入了王不為的骨頭之中,發出呲呲之聲。那魔教弟子獰笑著將長針旋轉,要插得更深。卻突然聽見彭的一聲,鐵門被人一腳踹開,隨後一陣風吹了進來。再之後,那名魔教弟子的獰笑就變成了短暫的哀號,隨即便悄然無聲了。
韋不垢喜道:“天竹師叔!是你們來了!”
天竹道長手上綠竹杖隨意一揮,禁錮韋不垢和王不為的鐵箍隨即碎裂開來,而後天竹道長發出兩道青色真元,直灌入王不為和韋不垢的體內,頃刻之間便化解了禁錮二人內丹的魔教法咒,王不為卻因為脊柱受損,一時間動彈不得,卻早由與他相好的趙不嗔背了起來。天竹真人道:“孩兒們,咱們先出了此間再說。”一群人剛要沖出石室,卻聽轟然一片巨響,甬道處巨石落下,一個石室被封得嚴嚴實實。有人笑道:“來得容易,去卻就難了!天竹道長你等且留在這裡吧!”
天竹道長心頭震怒不已,心知著了魔教妖人的道兒,厲聲道:“鼠輩,你以為此地就困得住道爺嗎?”說著一根綠竹杖筆直刺向石壁。只聽啪啪一陣爆響,綠竹杖頂端與石壁相交,那石壁上的巖石爆裂開來,無數碎屑四處飛濺。天竹道人生生用綠竹杖炸出了一條路來。
天竹道人持杖前沖,前方不斷有巖石爆裂開來,卓不凡等人跟在天竹道長身後一並向外沖去。天竹道長一路摧枯拉朽一般,不斷點爆前方巖石,突然感覺前方一空,卻是將數十丈巖石盡數打通,露出了出口。
天竹道人正要沖將出去,卻突然一只手掌抓住了綠竹杖的杖端,一股強橫的魔元湧了過來。此時眾師侄都在自己身後,能否脫困可就看他天竹道長能否打通這條路了。天竹道長全身真元暴漲,綠竹杖頂端爆發出一捧青光,在那手掌中間綻放了。那手掌再也抓它不住,只聽轟的一聲,那人向後飛去。與此同時,天竹道人只感覺肋下一痛,卻是一道血色刀氣悄然無聲的刺入了他的身體。
天竹道人真元狂湧,生生將那刀氣逼出體外,鮮血隨之噴濺了出來,刀口隨即便被真元封住。天竹道人手上綠竹杖舞成一團綠光,直沖了出去。只聽得一陣細密的脆響,數千道血色刀光被天竹道人的綠竹杖擋了出去。
眾人終於沖出了地牢,只見雪地之上,魔教眾人圍成一個圈子,當先三個卻是魔刀堂的三名刀奴,那千余刀便是由這三人發出的。而還有一人則是手持一柄血色魔刀遠遠站在圈外,一股鋒利如刀的氣質使此人卓然跳脫於眾人之外,天竹道人眼神一掃,便知剛才肋下那一刀就是此人所為,不由得對他怒目而視。
魔教之中有一人高聲叫道:“天竹道長,當年你們正教諸派群毆我巫冥宮之時可曾想到會有今天?”說話之人卻是巫王六衛之一的老五霍莽。
天竹道長凜然道:“少廢話,有種便上來拼斗,沒種就回家陪你家主子洗澡去!”天竹道長心中其實卻是憂慮重重,看這架勢,魔教卻是把王不為和韋不垢作了誘餌,今日若想脫身,只怕是極難。若只是他自己一人那倒也罷了,可是身後卻有一群師侄,需得帶著他們一起突圍才是。
想到這裡,天竹真人一個身子便如蛟龍一般騰身而起,身形在半空中一扭,一道青色真元剛中帶柔的朝正前方抽去。魔教眾人卻沒想到這道士說打就打,紛紛各施所長,一道道魔元、魔刀向那道撲面而來的青光迎去。天竹道長人在空中,一根綠竹杖橫劈豎掃,轉眼之間已經打出了千余道真元,尤其難得的是著千余道真元或剛或柔,或旋轉或飄忽,卻是杖杖不同。這一招青城竹海卻是天竹道長在他師兄天癡真人出關之後,對他加以指點,這才新近領悟的絕招,初次施展出來確實威力驚人。
與此同時,卓不凡等人立即發動,向沖前去,孫不智的一道劍光率先劃破夜色,刺了出去。隨之而去的便是一道燦爛的火焰,卻是卓不凡的赤麟劍發出的光芒。宋不貪、楊不悔等人也紛紛發出一道道青色真元,打向魔教眾人。
滿天的竹影之中突然殺出一道血色,一柄刀劈開竹影,出現在天竹道人眼前。卻是一直沒有動手的那個手持血色魔刀的人。這一刀滲透出的魔元猶如吸食生命的魔鬼一般,瞬間就削開一片竹影,向著天竹道人的胸口削去。天竹道人身形驟然一轉,電閃之間飄移出四丈,胸口衣衫卻已經破開一個大口子,險些就橫胸被切開。天竹道人吼道:“好刀法!閣下何人?”
那人笑道:“鄙人魔刀堂斬神刀,天竹牛鼻子,你若是束手就擒,我可保你不死。”
天竹道人狂笑道:“原來是厲刃山的首徒啊,難怪這等囂張,果然是個沒種的鼠輩!有種你剛才就不會偷襲老子了!”說著手上一根綠竹杖幻化出千萬綠芒,一招萬竹爭春施展了開來,卻把個北方雪夜幻化成了青翠欲滴的青城山。
而那展神刀確實不凡,只見一片血光泛起,在綠意之中連連閃過,魔教眾人唯獨他一個能在紛繁的竹影之中攻向天竹道長。天竹道人拼盡全力,想要殺開一條血路,帶著眾師侄離去,然而這個斬神刀卻死死的咬住天竹道長不放,一柄魔刀幾次緊貼著天竹道長的身子削過,稍有不慎便會再次傷在他的受傷,叫天竹道長一時間難以有所作為。而魔教眾人的攻勢也叫天竹道長透不過氣來。
卓不凡赤麟劍驟然放出一道炙熱的光芒,伴著天竹道長的青光一起向著魔教眾人殺去。頓時,天竹道長感覺壓力驟減,不由驚訝的望了卓不凡一眼,沒有想到這個小師侄修為進展得如此之快,現如今的修為已經隱隱超過了青城山首徒孫不智,看樣子像是道胎暗結了。
一時之間,雪野上劍氣縱橫,刀光凜冽,好一場生死相搏。
帷帳無風自動,大殿上一個黑發披肩的人不住的踱步。殿上紅燭火苗搖曳,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蒼白而英俊的臉龐。他驀然停下腳步,對著俯首站在下手的陳有路道:“不行,我得去見他一面!”
陳有路心中一驚,他失聲道:“宗主!你當真要去見他?你們可已經五十多年沒有見面了啊!”
那人轉身,一頭黑發隨之而轉,他望著陳有路道:“是啊,已經五十多年了,六十年一甲子,一甲子一任馭龍宗。有路,你算一下,我這個宗主還能做幾年?自從我接任這屆宗主之後,我跟他便再也沒有見面了。雖然近在咫尺,卻互不往來,呵呵,這樣的局面也維持得太久了吧。況且近來京城風雲變幻,又遭逢玄武降世,種種事端,我怕憑我一人,實在是難以駕馭了。”
陳有路道:“可是宗主,心湖散人他未必肯見您啊!屬下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屬下剛剛入宗門不久,您和心湖散人為了治世之道大吵一架,至此就互不往來了。心湖散人也從來不奉您的號令,而您則深居這太廟之中,足不出戶,這一晃就是五十年了,再熬上幾年,就該心湖散人執掌咱們馭龍宗了,他又何必在此刻來幫您?”
那人一雙眼睛射向虛空,眼眸深邃處似有一線幽光閃爍,只聽他幽幽的說:“不管怎麼說,他也總是我馭龍宗的人,不念我師門之誼,也該念及軒轅黃帝設立此宗的一片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