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 第六卷 第七十章 殺機
    清冷的風吹過雪野,吹散霧靄,吹醒了互相擁抱著睡成一團的胡不歸、小虎和梅四。陽光普照,萬物甦醒。胡不歸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身子一震,將小虎從自己胸口彈落,叭嗒砸在梅四身上,隨後一躍而起,捧起一把白雪,用力在臉上搓揉著,一陣冰涼清爽的感覺驅走了殘存的睡意。

    梅四瞇起眼睛,眼前是一片燦爛的陽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耳中是小虎嘟嘟囔囔的聲音,只見小虎睡眼惺忪的爬向自己胸口,嘴邊仍殘留著一線口水,不由得一陣惡寒,略一動念,一個身子竟然憑空消失,隨後又在兩丈之外再度出現,他身子尚沒站直,便聽到小虎嗷的一聲跌在地上,終於將美夢摔破,萬分不滿的爬了起來。只聽見胡不歸對著那座古老的城池喊道:「京城,我來啦!」

    半個時辰之後,京城的大街上出現了一個大搖大擺的少年和一隻大搖大擺的貓兒,他們身後是一個縮頭縮腦的漢子。這一行三個形貌各異,胡不歸是一雙眼睛東張西望,似乎在這繁華都城之中尋找著什麼。而小虎則是大模大樣的翹著尾巴朝前走著,一副老子到此一遊的勁頭。跟在他們後面的梅四則與他們兩個完全不同,見到這大街上人來人往,一顆腦袋幾乎要縮到褲襠裡去了,眼睛只管盯著胡不歸和小虎的腳步,卻不敢朝別處看上一眼。

    這大國古都,天子腳下果然是氣象萬千、雄偉壯麗,胡不歸昨日初來乍到,只是走馬觀花便已經感受到帝都氣派。今日再觀,但見門樓高聳,宮闕巍峨,構建格局具是大氣磅礡,深沉莊重。與之南方的精巧秀美頗為不同,只覺得雄壯之中又蘊含著一股帝王風度,若以人相比,南方之建築猶如溫婉典雅的處子,一顰一笑皆有風韻。而北方帝都的建築則是正襟危坐的帝王,莊重而高貴,雄壯而大氣,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胡不歸一行三個漫漫行去,不知不覺之中又走近了紫禁城,但見略有消融的積雪下,金燦燦的屋頂顯示著人世間最高的權勢,紅色的宮牆映襯著殘雪,分外艷紅。梅四雖已經到了帝都數日,卻從來沒有在京城內遊逛過,這卻是第一次見到皇城,不由看得呆了。胡不歸低聲在他耳邊笑道:「梅四哥,回頭咱就到這裡面去耍耍,估計這皇帝老兒的廚房應該是這世上最大的廚房了。到時候,你可要好好給咱露一手啊!」

    梅四聽胡不歸這樣說,不由得也心馳神往,懷想著有一天跑到世上最大的廚房裡去一顯身手,那該是何等的愜意啊,臉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道:「那當真是要去看看的了。」

    兩人便說邊走,不多時又遠離了皇城,走進市井之中。此時街面上已經是十分熱鬧了,在街邊雜耍賣藝的周圍聚滿了一群群圍觀的人。有耍拳踢腿的;有胸口碎石的;有彈唱獻藝的;有耍猴變戲法的,五花八門,熱鬧非凡。胡不歸一手抱著小虎,一手拖著梅四,在人群之中擠來擠去,四處瞧著熱鬧,直看得眉飛色舞,好不快活。看的興致高時,便從懷中取些散錢拋給賣藝人,引來一陣陣道謝聲。

    待擠出賣藝的人群,卻又有眾多小吃攤鋪。什麼驢打滾兒、黃米年糕、油炸臭豆腐、貓耳朵、面人、豆花、麻花,每樣胡不歸和小虎都要上去嘗償,梅四也跟著逐一品嚐,而他卻是邊吃邊琢磨這些小吃的做法,以及如何使之更好吃,全不似胡不歸和小虎那般胡吃海喝,高下之分自然不言而喻了。

    最後,逛街逛得胡不歸與小虎兩個肚兒溜圓,挺著個肚子在街上晃來晃去,模樣頗為滑稽。這兩個傢伙走在頭裡,卻見前面一個老漢肩上扛著一根大棒,口中高聲吆喝著:「冰糖葫蘆!誰買冰糖葫蘆!」兩個同時回頭,對著梅四怒目而視,卻是想起了昨日梅四自窗口給他們遞出一根冰糖葫蘆的事兒。

    梅四立即左顧右盼,似乎渾然不覺四隻眼珠怦怦得搗在他的臉上,這等無賴模樣卻是與胡不歸學得甚快,才只一天就頗具神韻了。與此同時,卻在一駕馬車上,有一雙陰冷的眼睛緊緊盯在了胡不歸的臉上。

    胡不歸似有所感,扭頭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卻不見有何異狀,便繼續扭頭與小虎一起怒視梅四這個沒皮沒臉的傢伙去了。馬車上那人一驚,車窗簾子立即蓋嚴,屏息凝神,再不敢有何異動。車廂內昏黃的光線裡,只看得見一雙狼一樣的眼睛,閃爍著陰沉凶狠的目光,此人卻是殺害柳不醉一家的狼三。

    狼三輕輕敲了敲車廂隔板,車把式的腦袋立即鑽了進來,狼三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後就踞在車廂裡一動不動了。馬車就此遠遠的吊在胡不歸三人的後面,小心翼翼的跟蹤著。一路上車馬甚多,胡不歸三個卻也沒有察覺,只是一路信步走去。這三個本就沒有什麼目標,只是四處亂逛,不知不覺便走到一條大街上。

    只見街面上一座宏大質樸的高樓四平八穩的聳立在前,巨大的門樓上方書寫著三個穩重敦厚的楷體大字「玄武門」。胡不歸抬頭望去,只見整座城樓渾然一體,屋簷卻不似其他宮闕那般高高翹起,而是順勢斜下,玄青色的琉璃瓦鋪展開來,配以巨大的青磚牆,給人以一種敦實厚重的感覺。

    胡不歸帶著小虎、梅四從玄武門走過,城門口一排兵卒縮在城門口避風,看也不看胡不歸等人一眼,任由他們經過。而遠遠綴在他們身後的那駕馬車也悄然跟了上來。

    待出了玄武門,展現在胡不歸等人面前的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見前方是一片破舊不堪的的屋舍,青灰色的磚,青灰色的瓦,以及狹小骯髒的小胡同。地上是一片泥濘,似乎就連白雪落到這裡也沒有法子再白了。幾個小孩兒拖著兩行鼻涕,穿著破舊的薄棉襖沿路撿拾著菜農丟棄的爛白菜幫子。

    胡不歸的臉上失去了笑容,他默默地走著,與那些撿菜葉兒的小孩兒擦肩而過,從一條胡同口鑽了進去。胡同裡隨處可見滿面愁苦的老人和一隻隻瘦骨嶙峋的狗,與城中的熱鬧不同,這裡有的是一種壓抑中的死寂,胡不歸的胸口橫著一個什麼,卻是難以明辨。

    待拐過一個彎兒,卻突然一雙手抓住了胡不歸的衣衫下擺。胡不歸低頭望去,卻見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盯著自己。一個髒兮兮的小姑娘拉著胡不歸的衣角道:「大爺,行行好吧,賞月兒兩個銅板,就兩個銅板。我奶奶快不行了,大老爺,您就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月兒——」

    胡不歸心中一酸,從懷中摸出一大錠銀子放到那小姑娘手中,道:「小妹妹,你家在哪裡?我會給人瞧病,你帶我去給你奶奶瞧瞧。」胡不歸話還沒說完,卻見那月兒已經跪在泥地裡要給胡不歸磕頭,胡不歸一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道:「別這樣,快帶我去你家吧。」

    片刻之後,月兒帶著胡不歸一行來到一處小院。還沒進門就聽見院中有人哀求道:「崔爺,您再寬限兩天,您大慈大悲多擔待點吧,您就當做善事,行行好,這天寒地凍的,您要是把我們房子收了,可叫我們這一家老小去哪兒啊!」

    又有一人冷笑道:「這我可不管!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大爺才不管你們去哪兒呢,少廢話,拿錢來!沒錢就給我走人!」說話間,小月兒一推院門走了進去,喊道:「爹爹,咱們有錢了!」說著便捧出胡不歸給她的那錠銀子。

    那院中呆立的漢子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見一個身穿錦緞棉袍,頭戴貂皮帽的大漢劈手奪過月兒手中的銀子道:「明明有銀子卻還想賴賬!這個就算是利錢了,大爺網開一面,你明天把本金還上就不用搬出去了。」

    月兒她爹帶著哭腔道:「崔爺,我不就借了您三吊大錢嗎?怎麼卻又長了這麼多利息?您這是要逼死我們一家啊!」

    那漢子冷笑道:「怎麼?你嫌多嗎?那怎麼當初你就敢借大爺的高利貸呢?告訴你,你明天還不上還得給大爺滾出這屋子去!」

    胡不歸站在門口尚未說話,卻不料想梅四竟然一反常態的開口了:「你這人怎麼如此蠻不講理呢?人家借了你多少銀子還了你就是了,卻怎麼還要人家搬出去,這是何道理啊!」這番話一出口卻是連梅四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主動與人說話,並且還是在教訓人,實在是叫他吃驚不小,若是在從前,他縱然生氣卻也只是憋在肚中罷了。

    那漢子扭過臉來,歪著鼻子道:「你又是哪根蔥?你卻來管老子有道理沒道理,告訴你這就叫弱肉強食,他路老蔫兒為啥就窮得叮噹亂響?大爺我為啥就吃香的喝辣的?告訴你這就是本事,你懂不?活該他沒本事!」

    他最後一個字剛一出口,就聽見他唉呦一聲,隨後一個身子撲通撞在院牆上,又彈落在地,雙手抱著肚子唉呦呦的哭叫了起來。卻見胡不歸早已收回了腳尖,一面笑著一面走過去道:「你這道理老子聽著舒服,老子能打,你個龜兒子不行,活該老子收拾你!」說著又是一腳,那姓崔的漢子頓時大小便齊出,一張臉綠的不像個樣子,若是低級修真弟子見到或許便以為是個妖類,滅之而後快了。

    胡不歸還沒踢幾下,這姓崔的漢子邊已經連告饒都不大會了,只顧著喊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爺錯了!」他這話鼻涕眼淚的一起噴出,把胡不歸都氣樂了,胡不歸附下身子,拍了拍他的臉道:「你說是誰錯了?是你錯了還是爺爺錯了?」胡不歸也懶得跟他廢話,提著他的衣領子隨手一甩,道:「給爺爺滾吧!」那姓崔的漢子就沙包一樣飛了出去。

    梅四目瞪口呆的望著胡不歸,才知道原來整治惡人是用這般方法的,卻不需要與他們講道理,只管動手就是了。心中大為痛快,想日後自己也大可這般施為。卻見胡不歸拍了拍屁股,走道路老蔫兒面前道:「你母親呢?我幫你瞧瞧她的病。」說著便朝屋內走去。

    狼三的馬車一直跟出了玄武門,待胡不歸等人走進了小胡同這才停下車來。小胡同街道狹窄,且這片居住的全是貧民,極少會有這等車馬經過,若是繼續駕車跟蹤,卻是極為扎眼。不得已,狼三自馬車上走了出來,極為謹慎的張望了一陣子,這才走進了胡同裡。他一路向前尋去,最後遠遠的看到胡不歸三個走進了一戶人家,這才飛速返回馬車,對那車把式道:「快!去陳公公那裡!」馬車掉轉車頭,向城內疾駛而去了。

    馬車一路疾馳,從玄武門飛奔而過,車輪上沾的稀泥甩出去一陀,直朝著城門口一人腿上飛去。那人不躲不避,卻見那稀泥在距離那人褲管兩尺處如同撞到牆一般,啪的墜落下去。只聽得那人破口罵道:「這麼著急,是回去奔喪嗎?你奶奶的!」這說話之人卻正是蒼龍。毒龍、魔龍則是圍著玄武門轉悠,仔仔細細的勘查著,若是沒有兵卒守衛,只怕是他倆人連城磚都要摳下來瞧瞧了。

    狼三雖坐在車中,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塊稀泥被一層無形的力量彈了出去,心中不由得一凜,卻不知道這三個人是什麼來路,但這三人身上那種不同於凡人的氣息卻清清楚楚地映射在狼三久經訓練的感覺裡。他知道這三人的修為比自己都要高,不由得暗自吃驚,心道:這些不入塵世的修真中人都聚到京城來做什麼?

    馬車一路疾馳,在天河胡同一座深宅大院前停了下來,側門大開,馬車直接駛入院中,隨後大門飛快的關上了。當狼三步入養生堂的一剎那,久經生死沙場磨練出來的直覺驟然在他脖頸後面爆發了,一種只有在危險來臨才會有的顫慄驟然爆發。狼三抬眼望去,養生堂內一如往常,大堂正中那柄花梨木躺椅上斜靠著閉目養神的陳公公,身旁矮几上是一壺清香四溢的碧螺春,焚香爐中一濾清煙繚繞而出。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但那種危險的感覺卻如芒在背。

    陳公公微微睜開眼問道:「什麼事兒啊?」

    狼三站在下首道:「陳公公,我今天在街上見到那個救走柳家小崽子的人了。」

    陳公公懶洋洋的嗯了一聲,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隨口問到:「那後來呢?」

    狼三道:「後來屬下悄悄跟蹤他們,一直跟蹤到玄武門。」這「玄武門」三字一出,陳公公藏在袖子裡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眼睛卻依舊是半睜半閉,接著又是一句:「那後來呢?」

    「後來屬下跟蹤他們到了城北大雜院兒,親眼看著他們走進了一戶人家,這才回來稟告公公。」狼三頓了頓有道:「噢,還有,屬下在回來的路上,經過玄武門的時候,在城門口見著三個修真中人,看樣子修為都是不低啊,卻不知道這幾個人是何來路,到京城來又有什麼圖謀。公公,您看要不要屬下再去查看一番?」

    陳公公聽得還有另一批人對玄武門感興趣,不由得皺了皺眉頭,莫非這些不好招惹的修真之士也是奔著即將降世的玄武而來的?若是那樣可就情形不妙了,嘴上卻道:「探聽消息的事兒自有燕組去做,就不勞你費心了,好了,你回去吧,我也得休息了。」說罷又閉上眼睛,呼吸若有若無,似乎神遊天外去了。

    狼三悄然退了出來,背後如針扎一般的感覺一直跟著他出了大門,一直到坐上馬車,駛出了一條街後方才消失。與此同時,陳公公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直隴在衣袖之中的右手由黑轉白,最後終於恢復了正常色澤。他喃喃自語道:「再讓你多活一天吧。」

    陳公公手指輕彈,一縷指風飛出,撞在一枚銀鈴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來。鈴聲未決,一個黑色的影子飄進養生堂內。陳公公低聲道:「燕七,這京城裡最近可曾來了什麼人?」

    燕七低聲道:「在玄武門附近發現了三個形跡可疑的人,此三人全都是修真之時,且修為都在狼三之上。根據屬下的判斷,此三人應該是魔教弟子,屬於哪一宗目前卻還不清楚。但是懷疑是為了玄武降世而來。」

    陳公公點點頭道:「那麼城北大雜院呢,那邊有什麼動向?」

    燕七道:「根據下面穿上來的消息,大雜院一帶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發生了兩起地痞鬥毆,其中一個死了。另外狼三曾去過大雜院,就這些了。」

    陳公公哼了一聲道:「大雜院來了個厲害角色怎麼你們卻不知道?倘若一個人生著眼睛卻看不到東西,長著耳朵卻聽不見聲音,你說他要耳朵和眼睛做什麼用?你親自去瞧瞧吧。後面的事兒該怎麼做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說罷揮了揮手,再次閉上了眼睛。

    當狼三跨入狼窩的大門之後,一顆心開始變得冰冷。狼窩顧名思義就是狼三他們這群殺手的老窩。今天狼窩裡死了三個人,三個都是跟著狼三去殺柳晚晴一家的人,此刻正躺在自己的屋子裡,心口都有一個血窟窿,身子早已冰涼,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們三個。在殺手的老巢裡刺殺殺手,除了諷刺之外,更多的是恐怖。究竟是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本領?狼三想起養生堂的那種感覺來,心中一片雪亮,背上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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