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凍土已經為人血所浸潤,粘稠的血液糊的滿地,便是那些已經踩踏葉折莖斷的的荒草也蒙上一曾黏糊糊的血腥,踩上去分外的滑膩,便如雨後的淤泥一般。
整個曾經廝殺過的地帶等蒸騰了一股熱氣,血的熱氣,霧一樣的漂浮了,死去的災民靜靜的蜷縮,和這片土地凝為一體。
李二那藍邊白袍的下擺不知在甚麼時候被撕開,吃飽了風飄飄蕩蕩的搖晃,無言的看了這一地的屍身,這一戰也不知道又有多少活生生的性命離開這個世界,帶了對生存的渴望而離開……
畢竟存活下來的災民是絕大部分,畢竟大部分的災民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這也算是最大的安慰了吧。
終於得到夢寐以求的糧食,災民頓時陷入狂歡!
「糧食!,有了糧食!成車的糧食吶……」
「吃他娘的,吃死他娘的,便是吃飽了就死也不枉的吶!」
災民們顧不得抹去覆蓋在糧車上的鮮血,便是撲在那糧車之上又跳又叫,更有甚者則是瘋子一般的撕咬那裝糧的口袋,直到生生的把那口袋咬開,便是瘋狂吞嚥那白花花的糧米,將腦袋瓜子完全的埋在米堆之中,聲音嗚咽的嘟囔著甚麼……
此地距離淮陽軍並不算遠,若是輕裝簡從也不過是一天半的路程,實在非是久留之地。最後的法子還是率領了災民帶了糧食趕快的離開,奈何這些災民本就虛弱,如今體力消耗極大,根本就不適合再做長途的行走。也只能先飽餐一頓,補充體力之後再做打算了的!
一口口的大鐵鍋十分雜亂的星羅排開,無論是腳步蹣跚的老者還是顛著小腳提了裙角邁著小碎布地婦人,都是滿懷以往的盯了那熱氣蒸騰的鍋子,貪婪而又沉醉的嗅了那米的香氣。拚命的吞嚥口水,彷彿已經將那香噴噴熱騰騰的米粥吃在了口中……
終於到了開伙地時候,渴望已久的災民頓時顯露出人性貪婪的醜惡一面,喉嚨裡低低的吼叫著,望了尚且沸騰的鍋子絲毫不加掩飾眼眸之中地慾望,面色更加的猙獰……
健者依靠體魄的優勢早將老幼婦孺擠在一旁,早將謙讓之心拋在了九霄雲外。一個個的只是想了趕緊的把肚子填飽,絲毫不在意弱者地感受。鍋子裡已經熬成了糊糊狀的米粥愈發的瀰漫了香甜地熱氣,人群亦是愈發的擁擠……
體弱者無一例外的被擠到了外面,有些個幼童卻是仗了身材小巧,牢牢的掰了手上的碗罐。不時的在大人的腋下、腿間穿過,只想了更加的靠近鍋子,只想了盡快地吃到那有人的粥食……
難道這些災民真個是不懂得謙讓?真個是不懂得尊老愛幼?怕是排隊也是好的吶!
「排隊,大夥兒排隊的吶……」李二很是徒勞的呼喊
人群之中喝罵聲不斷,李二看災民如此。心底竟然有幾分寒意:原來災民並不是自己想像地那般善良謙卑!百姓也並非是如自己所認為的那般只有淳樸之
在一碗粥地誘惑之下,人性醜惡的一面被無情的揭露出來。伴隨了一聲「開伙」的呼喊,無序混亂的場面很快被演繹到了極致!
眾人聞得要開了飯食。更是癲狂,一哇聲的往前擠壓,頓時便將那熬粥的鍋子圍成一個人疙瘩。一隻又一隻或者粗壯亦或是纖細的手持了碗罐伸上前來,伙夫只是隨意的在那碗罐之內盛,不少滾燙沸騰的米粥直接的潑在人的手臂之上。
夾雜了被燙者的尖叫和旁人的喝罵之聲,場面更加的混亂,一幼童手上擎了個大陶罐子竟然半趴在了那大鐵鍋的邊沿,真不曉得他是如何的鑽進來的。幼童身材矮小。被頭頂一隻隻掰了各色碗罐的大手壓的抬不起頭。頭頂上不時淋漓而下的燙粥不斷的滴答在他的頸項之中,這小小孩童竟然能夠忍受得住,只是掂了腳尖勉強的將手上的大罐子伸到鍋子之中,想是要用那罐子直接的從鍋子中盛出米粥來食……
也不曉得究竟是有了甚麼樣的變故,把孩童身子猛的一歪。手上的罐子竟然跌落在鍋中,孩童很是費勁的探出大半個身子。在蒸騰的熱氣和不住淋漓而下的米粥之中探手去撈取那罐子……
一聲驚呼,是清脆脆的童音……
滿是沸騰滾燙的米粥鍋中頓時多了個小小的人身,分明是那孩童……
孩童便如一片敗葉似得在鍋子之中浮沉翻滾,發出淒厲絕倫的慘叫之聲。眾人竟然是視而不見,真個是視而不見的,逕自以手中的大小碗兒在鍋子裡取粥,好似根本就沒有見到跌落在沸鍋之中的孩童。
在這些災民看來,拼了許多人的性命自己也冒了風險,自然是要搶先來食的。連續幾個月的災情,饑寒疾病甚至是人為的禍事隨時都可能奪取每一個熱的生命。生生死死的事情真個是見的多了,哪裡還有心思去理會旁人的性命!
於鍋子裡的保命米粥相比,同是在鍋子裡翻騰的孩童實在算不得甚麼!燙死也怨不得旁人,便是不燙死在此,當此亂世他也沒有多少存活下去的可能,若是在淮南諸地,這樣的孩童早就被生生的煮食了的……
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命,尤其是陌生人的性命,遠沒有一碗吃食更加的重要一些!
旁人的生死關自家何事?
聞得那聲驚呼,李二便知有變,急吼吼的上前,奮力分開眾人,一見到眼前的場景,心頭百感交集,有憤怒,有悲哀,有震驚,更多的還是對那孩童的憐憫惻隱……
那孩童已經不再慘叫呼喊,便是浸泡在依舊滾燙的湯鍋之中隨了那沸騰的米粥緩緩的沉浮,右手已經將跌落在鍋裡的陶土罐子抱在胸前,左手卻是攀了鍋沿兒,卻再也爬不出來的吶!
這不過六七歲模樣的孩童便是死在他渴望的米粥之中,他拼了性命的來取一碗吃食,終於死在吃食之中,再也出不來的!
米粥雖沸,卻不能當即燙死人命,只要眾人及時的伸手,將那孩童從鍋中拽出不鍋是舉手之勞。亦或是冷漠的災民不施援手,只要不以眾多的大碗阻擋,那孩童也有可能自己爬出,最起碼也不會喪命。奈何災民已經冷漠如斯,渾不顧他人的死活,便是生生的斷送了一條幼小的生靈……
李二也不顧那米粥燙手,很輕易的就將那孩童幼小的身子拽了出來,看那沾滿了米粒兒湯水的身子,看那猶自散發了騰騰熱氣和濃濃米香的孩童,心中的悲哀和憤怒竟然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心頭如堵了甚麼骯髒的東西,聲音都有些嗚咽:「你們……你們……他竟然這般的死在鍋裡的……」
「嘿嘿,不妨事的哩,俺們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也不嫌髒,鍋裡的飯食還是可以吃的哩。淮南都是捉了孩子婦人煮了來食,聽說也有生食的,只是沒有見過……」那人渾不在意的說了。
旁人也來附和:「此間的世道哪裡來的那麼多講究,無妨的,鍋中米粥還可以繼續吃的,若是在淮南鐵定是連這作死的娃子一起煮成了肉粥的……」
竟然沒有一個人表示出絲毫的憐憫和悲傷,彷彿死去的不是一條性命,而是一隻貓亦或是一條狗,或者是一個蛆蟲。
眾人紛紛勸說李二不要把那整鍋的米粥浪費,還可以繼續食用,眾人所關心的不是孩童而是那米粥。
人命已經低賤到了如此的地步!
看似駭人聽聞,其實在悠遠的歷史長河之中,比這更加恐怖更加駭人聽聞的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易子而食,敲骨吸髓絕對不是傳說!短頭髮實在不忍將歷史的醜惡完全的展現,免得讀者噁心,只是想要告訴讀者另外一曾意思,有些東西比這更加的叫人不寒而慄,這種東西就叫做——人心!
李二心頭已經不僅僅是震撼和憤怒,更是出離了悲哀,冷冷的掃視了只顧得取食的眾人,心頭竟然迷茫了:這就是自己要一心拯救的黎民?這就是自己甘心情願的冒莫大風險要拯救的百姓?百姓不是善良的麼?不是淳樸的麼?
百姓何時成了這般的冷血?
若是災民都是如此的模樣,那他們還值得自己如此煞費苦心的冒險?
真的值得麼?
李二看了那些紛紛擾擾只顧取食的災民,心頭第一次產生了動搖,開始懷疑自己!
此時此刻,這般的心思也只能和蕊蝶商議,李二低了腦袋沉思,本是低聲詢問蕊蝶,忽然想到蕊蝶從來便是絕對的順從,絕對不會有甚麼自己的主見,和蕊蝶商議完全便是貫徹自己的意思,終究是無用。
蕊蝶從來便是不折不扣的執行恩公的意圖,但有恩公在,蕊蝶就不會也不必有什麼主見。在蕊蝶的心中,恩公從不會錯也永不會錯,世間任何人所謂絕妙的主意也不及恩公的半分!
李二抬頭,發現蕊蝶首次的沒有和自己對視,而是微微的撇下嘴角,帶了冷冷的笑意看著萬萬千千的災民,也不曉得她又是如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