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不曾識得延安郡王趙煦,不甚相信這張小小的紙條能有甚大的效用。小廝神態為李二看在眼中,自然明白他的疑慮。「你自去治所,倘若是不成我自有計較。」
不表那小廝如何作為,單說年幼的延安郡王隨了李二徑直去到那無名小店。但見桌椅傾覆杯盞破碎,滿地狼藉之態,店家正在收拾,可以看出官差拿人時候的混亂。細看之下,但見此店甚是陳舊,滿是煙熏火燎的牆壁都有幾處剝落,露出裡頭的土坯:「駙馬的品味果然非同常人,便是常來此間小店的麼?」
「也算不得是常來,只因那《三國傳》的讀者大多喜好在此間聚集討論,為的能夠聽得讀者意見,也是偶爾過來幾遭。莫看此地極其陳舊,又不曾有甚的奢華之氣,然那油潑帶子面做的極是地道,一會兒的工夫,郡王可品嚐一番。」
旁的人唯恐惹事上身,早就藏身在附近。看李二來臨,恍如見到救星一般,膽氣頓時豪壯,再也顧不得的躲藏,紛紛奔了出來訴苦:「我的爺爺吶,方纔那潑才好生的無禮,我等好言與他說話,那貨理論不過,便是拳腳相加。我等無奈反擊,那廝卻不是個懂規矩的,竟然喊來穿官衣兒的過來……」
眾人自然不會說是自己人先動手,紛紛做出義憤填膺的大義凜然模樣:「不想那廝是個為官為宦的大老爺,那些個穿官衣兒的亦是一力回護於他,根本就不聽我等辯解。只是聽了那廝的一面之此,便上來鎖拿,鎖走了十幾個人哩,定然是要受許多的皮肉之苦的哩……」
眾人七嘴八舌說的是天花亂墜,李二實在不敢相信他們的一面之詞:這邊這麼許多地人手,那人勢單力孤。如何能過來挑釁?定然是這些人於他言語不和這才大打出手,雖是將那人打了,不成想人家是頗有些背景的,出動官差過來拿人,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這等街頭打鬥之事實在是再尋常不過,那人雖是官宦終究不該如此的大動干戈。更主要的是這些人可是為了自己的名頭和那人打鬥,無論如何也要幫手才是。
李二溫言道:「大伙不必心焦。已叫人去治所,又不是甚的大事情,想來也不難辦,安心等待片刻就會有消息地。」
眾人聞得李二已經開始疏通關係打通關節,自是大為歡喜。方才畏畏縮縮的模樣頓時變得信心十足:「我就說過的,咱們和駙馬爺爺那是何等的交情,自然會有爺爺來出手的……」
「那是自然,想那潑才也不知道是甚地官職,竟敢和咱們駙馬黨人公然叫板。真個是老壽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煩了……」「哈哈,那潑貨一看就不是個成氣候的,最多也就是個守城門的小吏罷了。爺爺一句話便能定他的生死,哈哈……有了爺爺於咱們出面,再有搗亂地過來,便如今日這般的亂拳打走,哈哈,痛快吶痛快!」
李二大汗,自己不過是空擔了個精忠公的爵位,無權無職。如何能夠「定人生死」?
說話之間,無名小店地那小廝領了大票的人手過來,歡天喜地的讚歎:「爺爺真是好本事,好威望,小人去到那治所。亮了爺爺的手條。那治所之人大話也不敢說一句,頃刻間就把咱們的人悉數放了回來哩。」
李二暗笑。那手條上有延安郡王的印璽,當今皇子延安郡王的名頭對於那小小治所而言,實在是天一般的大了,又不是甚地要犯大案,區區的街頭毆鬥,自然是見字如面,立即放人。
「大夥兒不曾有事的吧?」李二甚是關切:「有沒有在治所裡吃到苦頭?」
「把他個娘的,我老牛是甚的人物?便說是駙馬爺爺地兄弟,那治所毛也不敢動老牛一根,可不就是將老牛乖乖放出來的麼?」牛雜碎本是極為懼怕地,進到那治所時候亦是兩股戰戰,忽然就這麼輕易的回轉,曉得是李二疏通了關節,洋洋得意的便如個凱旋的英雄:「常山趙子龍長阪坡上殺個七進七出,我老牛也是一般的勇猛,治所裡頭也是走個來回,毛也不掉一根的,哈哈,這可不是吹牛的哩,我老牛的名頭之怕是愈發的響亮了哩。」
眾人亦是交口稱讚:「駙馬爺爺果然是義薄雲天,真個是關雲長再世的吧?」
欣喜之下,眾人的牛皮吹的愈發的大了:「今日一戰打出了咱們駙馬黨的威風,再有人敢來胡亂編排,便如今日這般的打了出去。」
「是吶,是吶,來一個打一個,兩個打一雙……」
「哈哈,那潑貨喊了穿官衣兒的來,又能耐我何?咱們兄弟還不是站在這裡的麼?莫說是個芝麻綠豆的微末小吏,便是三閣六部樞密院的老爺來了,咱們也是不懼,哈哈。」
延安郡王看眾人如此的回護李二,呵呵笑道:「駙馬還真的是好手段,有這麼許多人幫襯了,比我可是強的多了,在宮裡連個替我說話的尋不見……」
李二也不曾細聽延安郡王的言語,看眾人說的愈發沒有了邊際,唯恐再說出甚麼「大逆不道」的話來,當了延安郡王的面前那可是不好的。
「諸位,諸位兄弟,今日之事便算是揭過了的,諸位對我李二仗義,李二亦非是那不曉事理的,無以為謝意,便請得大伙每人一壺下豆子一碟香豆子,帶子面放開了的吃,今日我來會鈔的。」眾人齊聲稱好,鬧哄哄的收拾桌椅板凳。
一壺壺的下豆子上來,烈酒灌進喉嚨,言語更熱,氣氛更炙!
「今日之事,多蒙郡王出手相助,便以此薄酒為謝意就是。」李二為坐在對面的延安郡王滿斟一碗下豆子,擎起碗的一飲而盡。
延安郡王年紀雖小,在宮裡也是時常的飲酒,只因宮裡最講究個尊卑貴賤,等級制度極其的森嚴,從不曾有人坐在自己對面如此這般的對飲。
李二自然是不會曲意的巴結這個小孩子郡王,也就模樣了宮中下人那般的阿諛嘴臉奉承言辭,不卑不亢的敬酒。那延安郡王環視四周,見眾人大聲吆喝著喝的痛快,全無宮裡頭那麼許多禮節講究,心中亦是暢快,端起酒碗:「怨不得駙馬喜來此間,果然是別有些個味道的。」
這下豆子本是低劣的酒水,只因其價錢十分的低廉這才為市井中人所愛。那延安郡王卻是捧了玉盤吃飯端了金碗喝湯的皇家貴胄,平日裡就算是飲酒也是吃那甘甜之屬,從不曾吃過如此這般烈性的下豆子。只飲半碗便是嗆的連聲咳嗽,喉嚨裡燒著了一團火苗一般。
延安郡王畢竟年幼,只怕飲不得如此烈性的下豆子,李二勸慰道:「此酒性烈,初飲者實在難以承受,郡王若是量淺,便少飲幾許……」
若是李二不發此言,延安郡王須就真的是不飲了,少年人最是要強好勝,趙煦又是個不肯服輸的脾氣,也不答話,端其那酒碗秉住呼吸一飲而盡。
酒化為火在胸腹之中燃燒,趙煦臉面漲的通紅,過了好半晌子才緩過氣來:「這酒真是有些個衝勁的,此時才回味過來。若說細密綿長便是無有,甘甜渾厚也和宮裡的酒食差的太遠。僅僅是股子衝勁把了。」
李二微微一笑:「便是僅此一衝味,亦單獨成一味道。」
「駙馬甚是意思?」
「世間之味有八,辣、甜、鹹、苦為四主味,酸、澀、腥、沖為四輔味,最是講究是個君臣佐使相輔相成……這沖之一味本不為味,只因這股衝勁能使人振奮,激的麻木之心覺醒,這才自成一味。奈何這個沖味最是不好把握,輕則無有感覺,達不到那種震人心脾的效果;若是用的重了,則傷人傷身,再不可用之……」
想不到這小小一碗劣酒李二亦成說出如此這般的奧妙道理,延安郡王愈發的認為李二身負絕情:「好言辭!好道理,駙馬言這八位相輔相成,相生相剋,不知這沖味如何生剋?」
「沖這一味實在是不好把握,唯有味中之王辣方可為之,想那辣味本就有帝王氣象,最能生沖,若是應用得法,則是相輔相成,味道更甚卻不傷身。克沖者甜也,若是一味的沉溺甘甜軟紅,則失了衝勁,縱是勉強有些沖的味道,未免無有真正的衝勁,綿軟無力如何還有沖的勁道?」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帝王氣象!相輔相成……」等等言語在小小趙煦心中激起莫大波瀾,好半晌子腦海之中才整理出一絲頭緒,壓低了嗓子道:「駙馬真個是好才學,今日之言也只有那隆中對可與比擬。以駙馬之意,我大宋國事是當用沖的了?」
李二汗流浹背,這趙煦的心思未免態大了吧?如此的年紀竟然有這般的心思,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延安郡王本以為李二說出這些大道理是在刻意的提點自己,看李二不語,當即心領神會,壓低了聲調:「駙馬果然心思縝密,我還是衝動了些,此情此景如何能說這般的大事?哈哈,駙馬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