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的行程已深入到了西夏腹地,大漢王朝修建的長城雄關已漸不可視,內蒙古內側的戈壁灘荒涼空曠。這時候的時節還不是嚴冬臘月,卻已是朔風入骨,遍體生寒。北地的罡風朔氣捲起獵獵戰旗,平添幾分豪邁。
一路往西北而上。
這支宋夏聯軍有了西夏皇帝的金字招牌,已經演變成為名正言順的「勤王義師」。這一路反而平安的緊,沿途的幾個州郡竟然沒有阻攔,李二豪邁的大讚:「我軍神威無匹,宵小畏懼而不敢出。」
李清感慨:「我皇威儀所至,諸軍諸司不敢逆天而行妄自攔阻。」
不管是大宋軍隊的威風還是西夏皇帝的號召,反正聯軍行的四平八穩。
西北的風氣極重,盛時能吹的走羔羊,軍兵逆風而行,甚是艱難。
李二裹了西夏特產的軟羊皮斗篷,剛好可以抵禦塞外的風寒,看風起的厲害,索性下令安營:「這風也忒大了些,路也分辨不得,就尋個地界兒先歇了吧,甚時候風住了甚時候再走。」
那個時候軍中普遍是一日兩餐,根本就沒有中午飯這一說(大部分老百姓也是這樣)。自打早晨起來食過飯食,到如今還是粒米未進,士卒也是飢餓勞累。聽得紮營俱是歡呼一聲。
「咱們也在這不見人煙的地面上走了這麼許多的時日,何時才可到興慶府?」
李清急忙答道:「不過還有三日行程,走的疾些兩日便可到得。將軍體恤士卒,不願走的過快……」
劉十三搶道:「弟兄們風苦霜寒,累的牛馬一般,怎能再來催促?」
李二道:「左右已是近了的,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功夫,先用了食好睡一覺。明日裡多行幾里路程便是了。」
「李大人,朕亦是飢火難耐腹鳴如雷,便早些用膳吧。」西夏皇帝錦衣玉食,哪裡受過如此的風霜之苦。
片刻功夫,呈上來幾個大腕,碗中是老大一塊熟肉,西夏皇帝大為歡喜:「大宋將軍。這便是我國最美味地羊肉,便用些吧。」
說著也不理會旁人,抓將起來便用。
李二愕然,想來做皇帝的哪個不是七盞八碗的幾十道菜餚,即便是軍中不便。也不會只有這麼一大碗肉吧?
看這肉食老大的一坨,足足有二斤上下,偏偏也不切開,就那麼整塊的端將上來,這叫人如何食用?
李二偷眼看西夏皇帝。但見這個書獃子早沒有了皇帝應有的儀容,捲起袖子按住肉塊撕咬,肥油順嘴角流淌。弄的滿手滿身。要不是李二早就知道他是西夏地皇帝,看了這等吃相,定會以為他是半月沒有吃過飽飯的災民。
西夏皇帝嘖嘖有聲吃的歡實,李二腹中也是飢餓,剛要湊合著食用,卻發現根本就沒有筷子。這沒有筷子如何食用?難道像那西夏皇帝一般的撕咬?
李清看出李二的尷尬:「大宋將軍有所不知,這便是我西夏獨有地手抓羊肉,根本不必使用筷子的。此肉以羯羊烹製。骨酥肉爛,最是鮮美不過的。」
手抓羊肉李二也曾吃過,完全不是這麼個吃法:手抓羊肉還有個專門裝盛佐料的小碗,調和了芝麻醬、醃韭花、醋、野蔥花、蒜泥等物,蘸了吃那才有味道。
而這個時候的手抓羊肉卻是將所有地佐料。如八角、桂皮和杏仁等物一股腦的倒進鍋子裡頭,和羊肉一起煮了。當然沒有單獨另蘸佐料來的味道濃厚。
李二名人整治了兩個小碗,裝好了佐料和醋,有模有樣地撕開羊肉,蘸了來食,不僅滋味齊全濃重,而且姿態優雅,和西夏皇帝捲袖子撈起大塊羊肉,抱住就啃的模樣比起來,端的是十分的斯文了。
西夏皇帝把大快的羊肉啃下去一半,這才滿意的抹抹嘴唇,抬頭剛好見到李二那斯文的吃法,頓時大為仰慕,好奇的走了過來,端詳半晌。
在吃飯地時候若是有人在一旁這麼注視,實在是沒有再吃的念頭。
「我說皇帝陛下,是沒有見過別人吃飯還是怎的?為何如此注目?」
聽得李二抱怨,西夏皇帝急忙分辨:「大將軍吃相儒雅,朕……朕特來學學……」
一國之君當然是不能輕易的說「學」這個字的,李清急忙掩飾皇帝用詞地不準確:「聖上敏而好學,真是大讚!」
沒有聽說過還有來學習吃飯的,李二暗自好笑。西夏皇帝指著那裝佐料地小碗:「原來這佐料是這般食用,端的是好。這碗裡的何物?」
李清又是一句:「聖上不恥下問,真是大讚!」
「醋,」李二終於知道這西夏皇帝丟了皇權的原因了,整日裡埋頭在聖賢書中,不知柴米油鹽,不明下情,當然會大權旁落。
西夏皇帝好奇的問道:「煮肉的鍋子裡不是放了醋的麼?怎的將軍還要用醋?」
「醋主酸,酸這一味卻與別個不同,最能解腥,任憑如何的腥膻血氣,只要一沾了酸味,便可化解大半。便如陛下時常念叨的聖賢之道一般,聖賢之道可化解世間暴戾之氣,而這酸味可化解血氣腥膻,是一般的作用,所以說來這酸味乃是味中聖賢。」
西夏皇帝聽得李二稱讚聖賢之道,大為喜歡:「李愛卿,你聽到了沒有,便是大宋的將軍也是稱讚孔孟的,偏偏你們卻是叫我不要讀聖賢之書,聖賢說的話也會錯的麼?」
李清無奈,這西夏皇帝整日裡講究什麼聖賢之道,已經成了書獃子,今日李二的言語又大對了他的胃口,只怕要陷在孔孟之中不可自拔了。
李二笑道:「聖賢之道是對是錯我也說不好,不過這酸味雖是味中聖賢,卻不適合於陛下的。」
「這是為何?」
「世間味道共分八種,辣、甜、鹹、苦、酸、澀、腥、沖,也講究個君臣佐使,辣、甜、鹹、苦四味乃是主味,為味中之君王所必有;酸、澀、腥、衝不過是輔味罷了。酸列在輔味之中,雖可加諸於他味之上,卻是改變不了其他味道,便如陛下所言的孔孟之道一般,是極不實際的。」
西夏皇帝聽李二說聖賢之道不實際,登時便急眼:「如何不實際了?」
李二微微一笑:「酸味之使用如同對孔孟之利用,酸這一味,最講究的便是要合適,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便是酸味最好的寫照,想那清風明月雖可照臨江山,卻是絲毫動搖不了大江山崗的,大江依然是大江,山崗依舊是山崗,可曾因清風明月而有絲毫改變?便似聖上最喜愛的羊肉一般,雖然蘸了醋,卻只是掩蓋腥膻之氣,羊肉還是羊肉,不會改變分毫,只是感覺少了腥氣罷了。所以酸味要適可而止,陛下身為帝王,最好多用主,少用輔才是王道。」
西夏皇帝腦袋裡翻騰洶湧,似乎在一瞬間明白了甚麼道理,卻影影綽綽的說不分明。
看他渾渾噩噩的模樣,李二哈哈大笑:「陛下多用剛猛才是,這只能掩飾,卻改變不了本質的酸味還是叫臣民去用的好。」
「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西夏皇帝反反覆覆念叨李二的這句話,陡然明白了這話的本質:不管明月怎樣照臨大江,卻是起不了絲毫的波瀾;無論清風如何拂過山崗,卻是動搖山崗不得。***雖好,無論如何是改變不了江山的本質的,作為帝王看重的應該是(大)江山(崗),而不是去鑽研什麼(清)風(明)月。
西夏皇帝猛然一掃往常文鄒鄒的模樣,仰天哈哈大笑:「聖賢孔孟是要別人去講的,我卻是要做大江山崗,哈哈。」
李清看皇帝突然間就明白了自己講解了許多年的帝王之術,心中大為安慰,對李二一揖到底:「將軍真神人也,如此艱澀難明的道理,將軍只用一碗醋就說的如此明瞭。真真的是神人吶,神人……」
西夏皇帝感慨說道:「今日總算明白了至關重要的大道,多謝李將軍,以李將軍之大才大能,堪為朕之恩師,待奪回了皇權,便加封將軍國師之職
在李二印象中,所謂的國師根本沒有實際的權利,往往都是白臉的奸臣,這國師也許是人家隨便說說而已,可做不得真。
李二正色道:「如今且不是談論封賞之時,先進軍興慶府,剿滅梁黨才是第一要務。陛下執掌皇權之後,兩國交好,永罷刀兵,共享太平才是最妙。」「將軍說的極是,子曰……那個只要不再打仗,百姓安樂,我大夏便是萬世不拔的基業。」西夏皇帝不經意間又要「子曰詩雲」,急忙打住:「以前朕只知埋首聖賢書堆,荒廢了許多國事,才給群梁可乘之機,落的今日局面。若不是將軍及時提點,還不知要沉溺到何時。如今看來將軍實在不那孔孟要高明許多,將軍便是當世之聖賢,遠超孔孟的……」
李二自然知道孔孟大賢要比自己高明的多:「明日還要行軍,陛下且先歇息去吧。」
送走了西夏皇帝,李清對李二道:「多謝將軍了!」
李二知道他的意思:終於把皇帝從沉迷儒學的泥潭中拉了出來。
「儒學也有可取之處,你以後當小心關照陛下,莫叫他再走另一個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