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卻不是在長春宮,而是到了含芳園正殿。正殿前聚集了百十名各部的老爺,這些官員們亦不知聖上如此緊急的召集大臣所為何事,三五成群的扎堆兒,拉家常者有之,套交情者有之,更多的是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探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二琢磨著,以太后那樣性格倔強的人不大可能會自食其言的再次強留自己,也就放了心,大踏步的進到裡間。
裡間坐滿了人,個個的珠冠玉帶,紫綬金章,一見之下便知是皇家宗室。而神宗皇帝亦是穿了全套的大服,五爪金龍的赭黃袍,繫了藍田碧玉帶,甚至有些誇張的穿上了一雙無憂履,看來是有極其重要的國事。否則不會把司馬光,韓絳、呂惠卿、王安石等人都召集了來。
這些人正在激烈的爭論什麼問題,旁邊的高太后滿面凝重,神宗皇問下首的那個胖子:「岐王,你是怎麼個看法?」
這胖子便是神宗皇帝的弟弟岐王趙顥,白胖的面皮,滿臉的笑容,要不是穿了宗室的服色李二真的以為他是個和氣生財的掌櫃。
岐王趙顥先是見了個淺禮,呵呵笑道:「大的道理我也不必多言,聖上自然明白,漢時無為而治成就漢家鼎盛的開端。依愚弟之淺見,祖宗法度不宜輕改。前番范仲淹妄自改變祖宗法度,致使征討西夏兵敗,大辱國體,這便是前車之鑒,聖上當引以為戒才是。」
王安石成了眾人的靶子,被攻擊的緣由自然還是「變法」二字。剛要出來辯解,被神宗皇帝以眼色止住:「嘉王鬧著要開宗議,難道也是為這變法之事?若是為此,大可待到明日裡開了朝會,嘉王和各部臣工一起商議……」
嘉王趙頵臉色黝黑,看那模樣活像是個販夫走卒,說話亦是相當的沉穩:「聖上言的差了,非是臣弟要開這宗議,實在諸位太祖苗裔不忍社稷蒙塵,諸家兄弟叔伯這才爭了這宗議的機會。臣弟與皇兄是總角之交,論起兄弟情分還是咱們兄弟最近,這才挑了這個頭……」
李二這才注意到右首還有幾個老年的宗室王爺,想來便是先皇的兄弟,大宋的皇叔了。尤其顯眼的是右首第二的那個老年婦人,衣衫華貴。從她的座次來看,身份那是極高的。
「社稷蒙塵」這話是極重的,一般用在無道的昏王或者亡國之君的身上,嘉王直接用在神宗皇帝的身上,饒是皇帝一再忍耐也是經受不住:「朕自親政以來,莫不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勤勉政事,不敢說有甚功勞於社稷,卻可勉強算是無愧於祖宗,又如何使得社稷蒙塵?」
神宗皇帝在宋朝的皇帝當中也算是勤懇的一位,尤其是有莫大的魄力行變法之事,也正是因為這變法才得罪了包括朝中元老和宗室外戚在內的實力派,所以變法雖然得到皇帝的,又有王安石等人的一力支撐,仍然不得不陷入低谷。
王安石這才明白,這些位高權重的皇家宗室的真正打擊目標並不是變法,而是藉著反對變法的幌子打擊皇帝!
一旁那個華服婦人尖著嗓子說道:「若真的如官家所說的那般勤勉政事,為何天地色變?昔有洛陽地陷於前(洛陽城平白無故的塌了一個大坑,好像是因為地震吧),今有景靈西宮祖宗靈位坍塌,便是始祖和太祖皇帝的聖像亦是摔的粉碎。這是為何?」
神宗皇帝知道這些人必然拿景靈西宮說事,不過景靈西宮的事情太過詭異,皇帝親自勘察了半晌也不明白為何忽然就有「天雷地火」降世,把個好端端的景靈西宮弄塌,還把趙家始祖和太祖皇帝是聖像給毀壞。
看神宗皇帝無語,皇帝的生母高太后急忙圓場:「曹家妹子,你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這些事情都叫他們兄弟去忙吧,前日裡哀家還念叨要去看看妹子,只是不得空閒抽不出身子……」
神宗時候有兩宮太后,分別就是神宗的聖母高太后和先皇皇后曹太后,按正式的體制而言,曹太后的地位更高一些,高太后只不過是母以子貴而已。
「天降災禍,毀我大宋根基,如今始祖太祖聖像已毀壞,高太后還有心思與哀家說閒話!」曹太后出言譏諷:「若是我有如此的罪責,早去自請家法,哪裡還敢坐在這裡……」
高太后臉色幾度變化,終於沒有言語。
嘉王趙頵看己方的人馬佔了上風,不疾不徐的說道:「皇兄一意的改變祖宗法度,如今惹的天怒人怨。上天已毀壞我大宋始祖聖像降下警示,為我大宋計,為我趙氏一脈計,皇兄亦應該自請責罰……」
「朕定然靜心思過……」
不待神宗皇帝說完,嘉王大作痛心疾首之狀:「蒙上天庇佑,始祖眷顧,我大宋已歷百年,如今始祖聖像為天雷所毀,定是皇兄有極大的不恭之處。如此重大罪責豈是思過便可化解的,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才有我大宋的花花江山,自是不能毀在我輩手上。依臣弟淺見,皇兄還是為我大宋社稷考慮的好,若想消除上天的責罰,當自禁於太廟之內,為我大宋祈福三年……」
景靈西宮事件確實在皇室心中引起極大的恐慌,嘉王等人欲趁勢扳倒神宗皇帝,自然不會放過眼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涉及到皇室內部的爭鬥和皇位的爭奪,最是血腥不過。歷史上關於奪嫡之爭的腥風血雨早已不知上演過多少回了,即便是親密如父子,情深似兄弟亦是毫不容情的大開殺戒,本朝太祖皇帝之死便是最好的說明,不過沒有人敢於明說罷了。
「燭影搖紅」這個詞彙乍一看是溫馨美好,內含的卻是人世間最殘酷最血腥的兄弟之爭。
在座的大臣都明白這裡頭的凶險,沒有人敢於表明自己的立場站出來說話。這個時候說錯半句,就是抄家滅門的慘禍。
「自禁於太廟祈福三年?朕本也有過這樣的想法,」神宗皇帝故作姿態的唱了個高調:「奈何國事繁忙,脫不得身子,天下億兆生靈俱是嗷嗷待哺,朕不敢荒廢國事……」
「我大宋的國事麼,便有我們幾個兄弟先代聖上處理了吧。」嘉王猛地站起身子,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來:「也未必就比聖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