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來到國道,馳了一程。在一株闊葉楊樹下猛打方向盤,小車拐入一條水泥岔路。岔路兩旁,樹蔭寂寂。密佈著遮天的香樟野槐。搖下車窗,頓覺清涼撲面。唱機裡放出阿炳的《二泉映月》來。
三七駕駛室裡坐著沉思,突地扭頭去覷背後。驀地發現那秋十一嫣正斜著一對鳳眼瞪過來呢!瞪得三七立刻掉頭,正襟危坐,暗暗地倒抽一口冷氣。這十一嫣在車裡居然也戴頂遮陽帽!三七鼻子裡冷哼一聲,真個天大地大,什麼怪事都有。
不過,那迷彩的遮陽帽映著她白淨的面皮,卻也透著少許英姿颯爽,也帶著丁點兒俏皮。只是這名女子也特傲氣了。處處唯我獨尊。真個討厭!
突聽一聲斷喝傳來:「菊三七!」
女子的喝道來得突兀,猛地嚇他身子一顫,脖子不由拉直地生硬起來。
「你看著我!」三七不由扯脖子去看,半張著嘴等她發落。
看見時,卻分明是一張笑容可掬的俏娃臉,向他一迎。那俏臉上,紅嘴吐氣如蘭,迷醉地道:「本小姐這個樣子,好看嗎?」說著眨眨睫毛,把臉亮出一個側面,向三七送秋波。
三七聽了,肚裡極想大笑一場。就待咧嘴時,心裡猛可地一沉,真是糊塗!怎能壞了蘭叔的生意。於是面上一變,變作一副嚴肅正經樣兒,脆聲答道:「好看!」
那十一嫣面上紅了紅,突地大怒。伸手來扯住三七一隻耳朵,把小嘴兒湊過去,大喊:「菊三七,不許你拍我馬屁!」
那三七一時不知所措。這女子雖刁蠻,但人家是個坐輪椅的女子。因此只得遷就著,憑她扯得生疼,只是咧著嘴噓噓。十分尷尬。這時,一旁的婦女勸開了:「小姐,人家是個本分的小伙兒,不得難為他。」
那十一嫣頓時放手。氣鼓鼓的,身上一起一伏。突地粉臉上滾下淚來。楚楚可憐樣兒,引人心疼。猛地往婦女肩上一靠,哭道:「張姨,怎麼人人都騙我?!人人都說我好看?!」
張姨小心地勸:「小姐,你確實長得好看呀。」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人嘴裡甜言蜜語,肚裡卻瞧不起我!笑話我是個瘸子!」
張姨摸一下十一嫣的烏髮,和藹地道:「瞧你,又瞎想起來了。沒有人笑話你的!」
菊三七不由地瞟一眼旁邊,那司機小伙臉上,卻是神情木然,專注著路況。只顧開車,別的一概置之度外。瞧他這等作派,顯是早已見慣不怪了。
車子上了一個坡,陡地九曲十八彎起來。山下望去,滿眼翠綠,長著茂密的樟樹林。也有修長的毛竹林,也有松樹林。大片大片的,露在眼前。看最高的那座山勢,卻也立著懸崖峭壁。半山腰隱隱隱約約座落著一幢豪華的別墅。三七對這塊地方不熟,也不知地名。到一個下坡處,頓然現出一條河來,河裡流著淙淙的水。
那河岸都生著紅花綠草。不知什麼地方,一群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三七精神一振,瞧不夠這滿眼新鮮世界。小車顯是衝著那幢別墅去的。可是,眼裡看著離不了幾遠,走起來卻覺得這彎彎曲曲的路,沒有盡頭。長得離譜,總在山腳下繞圈子。
許久,車子終於抵達別墅外圍。下車就見一抹琉璃瓦的粉牆從密密的文竹林中現出來。望那院門上,上頭鐫著兩個黑字:「嫣園」
門外兩邊培植著兩個花圃。一個戴眼鏡的老頭,手提著噴壺往火紅的雞冠花上灑水。一回頭,早見那張姨把十一嫣抱到輪椅上了。輪椅上的女子脆脆地叫聲:「爺爺!」那灑水的老頭,笑得眼沒縫兒,爽朗地應了一聲。
進到嫣園,就是鑲瓷磚地面了。一眼就見中央砌著一座圓形的水池,兩行翠柏夾道,直通水池。到水池邊,視野驀地開闊。園子裡那花圃豐盛,都不知栽著什麼花兒。在這樣缺花的季節,竟一齊怒放著。牆上,都攀著碧綠的牽牛花。還有絲瓜籐,一個個的絲瓜吊著藏在闊葉子底下。
更有一種活像三七家門口糯米條花的常綠灌木,都剪成齊頭高的方塊形。一直地順著鵝卵石小路蜿蜒下去,一座迷宮似的。栽得如此綠籬,真個匠心獨具呢。一時,竟把三七迷住了。
「三七,看好!」聽見十一嫣向他喊話,立刻掉轉頭。就見那十一嫣手裡牽著一條黑溜溜的花面狗,詭密地沖三七隻是笑。見數米外的三七隻顧乾瞪眼,把手放了,拍一下狗背。那花面狗得到指令,冷不丁地撲向三七。看那張牙舞爪樣兒,攝人魂魄。偏偏三七又是個怕狗的人。
頓時大驚失聲,金命水命走投無命,跑不迭。他三不知地跑入那綠籬迷宮裡,逮到哪是哪,壓根不知出路。耳朵裡,分明聽得那十一嫣正格格大笑。原來,她成心消遣三七。三七跑得氣喘。回頭看那花面狗,放平了耳朵,一米開外追得緊。
綠籬裡頭道道太多,每拐一個彎,跟前頭一個彎,都一模一樣。三七不辨東西,只是瞎跑。跑得大汗淋漓,卻怎麼也轉不出來。他迷路了。秋十一嫣格格的笑兀自地飄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