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吊著魂兒,慌慌地跑回家。他搶著進到自己的臥房,開燈反鎖了門,又嗖地拉實窗簾,覺得安全了。他才輕手輕腳,床底下挪出一隻闊大的密碼箱。他額頭汗粒暴出,按出記憶裡的那串數字,一揭箱蓋。捧花生贈他的畫安然無恙。
於是大鬆一口氣。
箱子裡的幾十幅畫,約有一半是用帶軸的現成畫紙畫成的。另一半需用鏡框裝裱。如今都被三七卷在箱子裡收著。
你們這些鳥人,想打這批畫的主意,沒門!人在畫在,除非先取三七性命!三七這麼想著。他提起密碼箱,悄悄地潛入母親房裡來。閉了門才開燈,把箱子往母親床底下一塞。屋子裡轉了兩轉,低頭一沉吟,覺得不妥。母親的臥房在前邊,跟院門離得近。全家數這間房最不安全了。
他突然衝出房,從倉庫裡搜出一把牛頭鎬來,開了路燈,院門緊閉,躡手躡腳移開院角的數盆菊花,掄搞頭挖起來。等挖出一個深坑,旁邊堆起一座小山。三七全身都已汗濕,兩臂酸溜溜地只是抽筋。他把箱子放進坑裡,密實地埋了。然後把一盆一盆的菊花蓋到上面。終於大功告成,三七拍了拍手。
他正要收工,突地望向無垠的天空,這一望他傻眼了。不對呀,要是這天下起大雨來。他的畫不就完蛋了麼?三七身子一癱,氣得歪倒地上。直埋怨自家怎麼就缺個心眼。
喘了一會,又爬起來,挪掉菊花。扒出泥土裡的密碼箱,萎靡把好好的一個坑添了,把菊花復位。提起密碼箱,七倒八歪,摸回屋內,一屁股坐到紅木沙發上牛喘。原來,守著一件值錢寶物,日子這樣地難過。藏寶的人怕偷怕搶,每天東躲西藏,提心吊膽。怕是難得睡個安穩覺吧?
三七出去撒尿回屋,手裡多了一把牛頭鎬。他振作精神,想挑室內什麼地方挖個坑。自家睡的臥房肯定行不通。他想起了客廳,客廳是除了大院,全家最露的地方,看起來最不安全。但最不安全同時就是最安全。
三七心頭一喜,大步流星來到客廳。彎著腰把靠壁放的一張紅木沙發移一邊。掄起鎬頭,水泥地板震得他兩手鑽心痛。所幸他家地板已存在許多年,看去都已老化了。有的地方早已沙化變軟。但就是這一層水泥硬殼,費了三七九牛二虎之力。他找來釬條和一把放山炮用的數十斤重錘。舉錘往地下打樁。他手上磨得起血泡。等揭去差不多寬的一層水泥和墊底的鵝卵石,已是子夜時分。
三七也不氣餒,一鼓作氣,把底下鬆軟的紅土挖出來,切成一個四方的坑,放箱子下去比了比。覺得妥了。巴巴地又去找來油紙薄膜墊上,放入密碼箱,添土。他還跺腳把土踩得嚴實,又往來院裡搬水泥磚,一一壓在面上。最後仍把紅木沙發復歸原位。他還找來鞋呀木頭呀之類零七八碎,一古腦兒塞到沙發底下去。清理了多餘的水泥塊,將地板打掃一遍。
藏好了寶,已經是凌晨三點。院外夜漏沉沉,天上,下弦月剛剛西墜,數十星子眨著眼兒。
菊三七拖著鬆垮垮的身子,去浴室沖了個澡。回到房裡,倒頭便睡。
天濛濛亮時,三七突地睜眼,猛地跳起來。快!快!快去看畫還在不在!他一雙血紅的眼許久都睜不開來。他去到客廳裡,放臉去瞧沙發下面。還好,沒人動過。於是倒床又睡。
菊三七醒轉時,看表,嚇一跳,午晌一點了。窗外,熱浪沖天,正是炎夏。三七肚裡,餓得咕咕直叫。他起床,又走去客廳看了一回。簡單梳洗過,懶得下廚,就去街上小餐館裡,買了一客三元的快餐和一個哈密瓜,回來狼吞虎嚥。
想起今晚,就在今晚,有雅賊要密謀來家,做偷偷摸摸的勾當。要來偷畫。三七心裡七上八下。不知他們夜裡幾點來,幾個人來。但三七不怕,幹嘛怕那起鳥人呢?
三七盤算好每一步。頭一步,他要安安穩穩地睡個白日覺。好夜來跟賊人磨工夫。二一步,把手提燈充足電,準備好鐵棍。一想鐵棍不行,若他情急之下用力過猛,把賊人打出腦漿來,不闖下大禍了?找跟木棍吧,木棍既可把人打得暈倒,又不至於把人打壞。到時他會高聲喊起來。三一步,最好不要反鎖大門。賊人若是翻牆而入,回頭見行蹤敗露,抱頭鼠竄時,大門虛掩,他們好有退路。若不給退路,賊人急了,見他勢單力薄,反撲上來,倒打一耙。就大大失算了。
一一地算好了路數,三七就睡下了。只等夜來,只等偷畫的人上門。
今夜,今夜在菊家,將是一個什麼樣瘋狂又凶狠的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