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悶熱的中午,菊三七懷裡抱著個大西瓜,酸腰軟腿,歪回家裡。進門,一邊花盆落的數只花蝶拍翅緊走。三七回顧留戀,神思一蕩,意思是好好的,幹嘛走呢?因無聊,搖那花蕾兒。扭頭去看浴門響處,就見母親笑瞇瞇地喊他:「三七,你女同學來了。」
進房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是夢中情人倩蓮。她端坐在紅木沙發上。倩蓮從一本書上,抬頭,笑著,看他一眼。眼皮一搭,低眉不語。
三七傻在那裡,不眨眼,盯著倩蓮看。那蓮,穿著雪白的吊帶連衣裙,雪白襪子,雪白的運動鞋。她真白呀!
「好你三七,不認得我啦。」
「倩蓮,你好。」
「去你的。來這一套,酸死了。」
三七房裡,裝著兩颱風扇,他趕著把另外一台,打開來。一時間,他的房子裡,空氣對流,像河中漣漪樣一波,又一波,呼呼作響。泥鰍樣在房子裡,繞來繞去。繞到蓮的身上,她烏黑的頭髮,柔柔地慢飄。她的裙一顫一顫。
三七從冰涼的水缸裡,抱起西瓜,切開來,留出一小半,另一大半,他切成一瓣一瓣的。房子裡,兩個人大快朵頤。
此時此刻,兩人心中微妙,他們曾經那麼熟,如今,反而拘束起來。一個只假裝邊看書,暗拿眼角,瞟著另一個。另一個,一邊大口咬,一邊眼裡發呆,看著轉個不住的風扇。
「三七,你過來!」
蓮突地嬌喝一聲,嚇他一跳。菊三七懦懦地,蹭前去。
「你坐這。」
菊三七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蓮身旁,蓮拿起一本畫冊。
「這是什麼?」
三七大驚,全身出汗,六神忙亂。他趕著去奪。奪過來,做賊樣,放入一隻旅行箱裡鎖了。他看見蓮紅著臉,一片紅嫩盯著他。盯一件怪物似的。她蠻口道,「三七,你不正經.你王八蛋!」
「你都看了?」
「呸!我才不像你。」
蓮嬌嗔,嘴裡罵著。突然,三不知地跑過來,把門一關,叭地在三七腮上,印個香吻,然後,蝶兒樣跳開去,坐到沙發上,看著三七,霸道一笑。三七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身上,暴著顆粒出汗。只覺被女孩吻過的腮上,涼涼的。蓮通紅著臉,突地奪門而去。奔到街上,奔到一顆楓樹蔭裡,停足。她出著汗,回頭望。她以為三七會追上來,結果,現實證明她在做夢,她十分懊惱。她把短髮一摔,搭上一輛開往城裡的小巴,絕塵而去。
炎炎夏日,日照很長。中午,男人女人都特別思睡。唯三七例外,他從不睡午覺。他去河裡漂泊。
烈日下,農家稻子金黃。甘蔗都長得很好。今年風調雨順,無旱無災。朱容基執政時,每年逼人背駝的稅也漸漸減了。農家吉祥。
遠遠地,就聽崔老闆的魚塘又行人工噴水了。他的魚塘每天都要用噴水機人工噴水。把水往半空灑,嘩嘩地落下來。像一個工廠樣,熱鬧,氣派。據說,行此法,魚才活得歡,長得快。如果哪日,沒有了崔老闆的弄水聲,這裡生氣就會銳減,寂寞就會多起來。那崔老闆夫妻檔極其地勤勞,又養魚又養雞,都上規模。自己還開著一輛貨車。鎮日忙個陀螺儀一樣。這樣的忙人不先富起來,才是不正常。多嘴的人說,他家存款上了六位數的。
河邊小道,被綠草紅花夾得細細。拉人褲腿。只見,芭蕉葉粗,鳥影頻渡。鮮美果樹如乳累垂。三七突地煩惱起來。心裡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只是太難得。比如,這一刻他就想要個老婆。可是囊中羞澀,誰肯下嫁呢?想要的,得不到,不惱才怪。他見無人,一伸手,摘下一根墨綠的大黃瓜。找個清泉漂涼,巨口吃起來。吃完,扒掉衣服,縱身一跳。三不知河裡一聲蠻響,接著,浮出一個人來,一動不動漂著。一個人,被一種柔軟的東西輕輕托著,是很舒服的。夜裡,他常做一個被柔軟東西托起來的好夢。夢裡有蓮。人生得一個對自己死心踏地的女人,這才算有味。
他在水裡累了。爬上岸來,穿衣,往樹蔭下一歪,睡去。
菊三七睜眼醒目,嚇得三魂出竅。原來,他看到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幾乎就在他鼻子上面。
鼻子上面的眼睛見下面的眼睛突地大睜,也一驚不小。「哎呀」,細叫,如彈簧樣跳起。三七識得是崔老闆老婆娥子。
娥子穿著洗舊的牛仔褲,上著一件男人樣式的短袖T恤,蓬蓬鬆鬆,倒也顯得大方。蛾子長腿,大屁股,細腰,隆胸。可惜,她的臉很醜,壞就壞在眼睛一隻大,一隻小。兩頰生著許多雀斑娥子是幹慣粗活,懶於妝扮的女人。平時,一頭短髮雞窩樣,三五天不洗。幹得枯草樣。她太忙了。看她一雙粗糙的大手就知道。見她走在街上,總是行色匆匆,像有人追上來似。她把笑都忘了。印象中,三七從未見她笑過的。她手裡拿著一根綠豆冰棒,放到嘴裡舔,砸。三七喉嚨裡吞起口水來。見他喉節滑動,娥子把冰棒向他嘴裡一塞。嚴肅地吩咐:「今晚十點,你到我家來。」不等三七哼聲,她鑽入一排黃瓜苗,不見了。三七神色,微微不安,心裡七上八下。今晚,要出事不成?有時他眼皮蹦跳。覺得這個下午,長於一月,甚於一年。
九點半,他打扮利索,皮鞋擦得烏亮。悄悄地,從後院溜出來。儘管有怕,但娥子是個女人。一個以勤勞致富的女人,會把他怎樣呢?
娥子的家,靠近鎮子下游地面。小鎮就這麼大,去她家並不遠。路上,蛙聲刮耳。天上,星星點點。很黑。他不打手電,用不著,小鎮他太熟了。娥子住著一棟三層的氣派洋樓。牆都貼了瓷,院牆蓋得有模有樣,纏著牽牛花的籐。三七平生,從未去過她家裡。跟她非親非故,三七年輕,不是一代人。當然,主要還是三七脾氣,不愛串門。後院那邊,幾米遠的地方,是她家的雞捨。仍然聽得雞聲格格。
錫色鐵大門上,有扇小門,是虛掩的。推一下,「光」地拖著尾音發響。樓上,娥子奔出來,招呼他:「三七,把暗鎖鎖上。上二樓來!」他遵命,上了鎖。回頭,一隻大狼犬被鐵鏈子栓在狗捨一旁,見了生人,跑不過來,只是惡惡地吠叫。三七捏著一把汗,一聲不吭地上樓。樓上燈很亮,綠綠的。走廊上,屋子裡,都是鑲瓷地板,裡面很涼爽。他進到客廳裡,天花板上,闊葉風扇猛旋,呼呼作響。三七規規矩矩,站在一邊。那娥子正在廚房裡炒菜。她就這麼忙,夜裡十點了才吃飯。
看情景,只她一個人在家。三七打量起客廳裡的陳設來。通常應有的沙發、大彩電等他都想得到。只有裡頭,一面牆整個的落地長窗他想不到,著實叫三七開了眼界。那玻璃長窗上,都垂著巨大的細滑窗簾。那窗簾,在風裡吹著,一波接一波地搖曳。牆都刷得雪白,地板閃著光,太乾淨了。他這才想起,忘了脫鞋,遂忙不迭退出來,換上門口擺的室用拖鞋。二十九英吋大彩電開著,他就坐下來,邊看。
娥子把臉伸進來,看著他,說:「三七」他回頭,見她穿著一襲烏黑的連衣裙,半透明的,細滑的,應該是絲質。現在,她腰間繫一條碎花圍裙,她滿頭大汗。細瞧,她脖子上的汗水都往她乳溝流去。娥子說:「在我這裡,你隨便一點。」
娥子再次出現時,碎花圍裙已被解釋了。胸口的衣服濕了一片,和肌膚貼緊。她弄了一桌子佳餚,開銀麥啤酒,請三七喝。她自己也喝。她面上一喜,端起高腳酒杯,說:「我本來也喝幾口,太忙,忘了。今晚須得一醉。」她見三七想開口,連忙制止,說:「不用說話,只管喝!」
於是,你來,我往,三瓶精裝銀麥,喝空在一邊。彩電裡,已是靜音播放,畫面裡的人玩偶樣,一動一動。娥子不想有別的聲音撕擾。她胃口出奇地好,喜吃大塊地粉蒸肉。她每日勞動多,出汗多,閒不住,因此,不用擔心發胖。只是她不喝雞湯。雞湯都讓給三七。二人無語,美美吃喝。
三七沉不住氣了,問:「娥子嫂,你請我來,有什麼要吩咐?」
「叫娥子。叫姐也行。」
「娥子姐。」
娥子霸道一笑,三七看到一排雪白的牙齒。三七暗歎,別看這女人長得不漂亮,牙齒卻這麼好。只是可惜,她笑得太少了。一口好牙都給埋沒了。一個女人再醜,到了晚上,總有一樣可愛的地方。特別是喝了酒的女人,在燈下,照出一抹暈紅,憑添一樣醉態。真真別有風韻呢。
娥子用餐巾紙擦過嘴,搖了搖短髮,脫口說:「三七,你想不想賺錢?」
三七更是脫口而出:「想。」
「想。我請你做我的私人服務員,你肯不肯?」
三七一錯愕,搖頭:「我笨手笨腳,又是男的,不方便。你何不找個女的?」
娥子莞爾,道:「你是男的我才找你。你是人,我也是,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三七垂首,表示默許。
「你每晚九點,到我這裡來,陪我吃一頓飯。然後,服侍我一個小時。每小時付你五十元。」
三七睜大眼,問:「怎麼做才叫服侍。要是你不滿意怎麼辦。」
娥子又淡然一笑,道:「這一個小時你歸我使喚,當然,你要態度好,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否則,不給錢。」說完,看著三七,又是一笑。
「請說具體一點。」
娥子不笑了,沉吟了一下,緩緩說:「比如,幫我洗洗頭,捶捶肩,按摩按摩。意思是放鬆。我每天腰酸腿痛的。」
「好吧。我肯。」
娥子又交代了一句:「我老公是開夜車的。每晚凌晨回家。你每次來,不用走大門,走後院,門是開的。」
「你家的狗惡。」
娥子壞笑著,道:「你怕了?只要你不幹壞事,它就不咬你。嘻嘻。說著玩。我每晚拿鏈子鎖了它。咬不到你的。」
三七又問:「服侍你多久,說個期限。」
娥子右手支頤,翻了翻眼白,看著天花板上滾動的風扇,突回過頭來說:「說不定,但一年半載是肯定要的。說不定你幹得好,我讓你服侍到老呢。」
不等三七吱聲,她斂容,接著道:「這事保密,你要保證絕不傳得人知道。」
「我不會跟人說嘴的。放心。」
二人秘密地商議一番,告成。娥子就起身收拾碗筷去了。她再出來時,時鐘指向十點半多幾分。
娥子家的浴室寬敞,一面牆上,鑲著三尺長二尺寬的梳妝鏡。有一張沙發躺椅,髮廊裡用的樣式。浴缸是雙人用的。三七打來水,沖洗浴室地板。娥子從內室拿來換洗輕衣,見到地板滑亮無塵,讚許地掃一眼三七。然後赤足,躺椅上,鬆鬆垮垮地躺下。她整個身體鋪開,雙眼閉了。三七先去廚房倒熱水,賣力地提一桶上來,沖溫。變作兩桶滿的,清冽冽在綠燈下打著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