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吹來,帶來了久違的清爽,輕而易舉的就擦除了一天緊張行軍而帶來的煩躁與浮熱。而田野間那不斷低鳴的小蟲,那在草叢上方盤旋飛舞,只要拿一塊石頭丟進去,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濺出更多星星點燈的螢火蟲草。在這一片空曠,一片黑暗中,頭頂那一片掛著無數星星點燈,用慣有的從容與沉默,凝望著這片凡塵俗世,靜靜觀賞著芸芸眾生千姿百態的蒼穹,也顯得溫柔而動人起來。
在這樣一片,一片地之間,呼吸著自由的味道,看著那一雙手裡捏著幾朵不知名的野花快樂得手舞足蹈的孩子,凌維誠這些天因為謝晉元遇刺身亡,而一直緊鎖的雙眉,總算是略略舒展了。
「大嫂,晚飯做好了。」
「謝謝。」
接過孫尚香遞過來的軍用飯盒,凌維誠的臉上不由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在這樣一片遠離公路和城鎮的荒野中,點燃一堆營火,就算是隔著幾千米距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雷震嚴令所有人,絕對不允許使用明火!
吃不上熱騰騰的食物,總好過為敵人引明瞭他們的方向。可是孫尚香遞過來的食物,竟然是熱的!凌維誠隨手用勺子攪動了一下飯盒裡面那些粥狀的食物,一股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就算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凌維誠,在這個時候肚子也不爭氣的叫了一聲。
「是壓縮餅乾和撕碎的牛肉乾,外加雷震大哥剛才帶我們去採集的野菜混合在一起加熱,做成的菜肉粥。」
看出凌維誠的疑惑,孫尚香坐到了凌維誠的身邊,和她一起望著恩羅三炮哄勸兩個孩子吃飯,當羅三炮就像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翻出來兩隻桔子時,兩個孩子手舞足蹈,當真稱得上是樂不可支。
感受著這難得的平安★尚香微笑道:「雷震大哥早就為這一次行動做了細緻的準備,他甚至讓我們準備了一些生石灰,並定制了幾套帶著金屬內膽和外殼,並可以自由拆裝地飯盒,只要我們在內膽和外殼間填上生石灰,再倒進去一部分水,很快食品就可以自動加熱。嘿嘿,生石灰這種街頭流氓打架時用來灑進人家眼裡的東西。想不到竟然還能有這樣的用處。」
看著孫尚香把一塊味道並不好的壓縮嘴乾送進嘴裡,然後又大大咧咧的往嘴裡丟進去一塊牛肉乾,凌維誠不用問也知道,這些加熱的菜肉粥,只是她和兩個孩子的專利……這些保護她們娘三個的大孩子,必須要攜帶太多地武器彈藥以面對不可預測的戰鬥,絕對不可能準備太多只是為了加熱食品而使用的生石灰!
凌維誠沒有推讓手裡的食物,她知道自己就算推讓,最後的結果還是得由自己和兩個孩子來享用這些食物↓在孫尚香微笑的注視下,把一勺菜肉粥送進了嘴裡。甜的是泡成稀糊狀的壓縮餅乾。鹹的是裡面被人細心撕碎的牛肉乾。帶著一點韌性和微微苦澀地,是雷震親手採集到地野菜。凌維誠必須說,這樣一碗菜肉粥。是她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了!
把飯盒裡熱氣騰騰地食物全部送進胃裡,感受著這些食物慢慢轉換成自己的體力,凌維誠用感激的心情,環視著四周這些本來應該在上海市過著養尊處優生活的大孩子們。
在距離凌維誠最近的地方,張誠正在擦拭他別在衣甲上的飛刀,隨著他手指的不斷轉動,偶爾會有一縷月光,經過刀鋒的反射,投射過來,那種帶著金屬冰冷與鋒銳質感的反光。在瞬間就刺痛了凌維誠的雙眼。
坐在張誠身邊地是九叔,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進入了沉沉的夢鄉′然九叔還擁有年輕人一樣不服輸的倔強與熱血,但是畢竟歲月不饒人,體力遠遠無法和二三十歲的孩子們相比,而且退隱江湖後,他老人家更是很久沒有再這樣進行激烈的長途遠征,能夠不影響所有人的行軍速度,可能已經是九叔的極限。
看著手裡還捏著半塊餅乾。還沒有吃完晚餐就陷入夢鄉的男人,凌維誠只能在心裡發出了一聲低歎:「謝謝你,九叔!」
趙大瘟神打開他那只碩大地工具箱,不知道在弄些什麼,而抱著一挺輕機槍的兔子,坐在趙大瘟神的身邊,卻低著腦袋怎麼也不肯抬起來,估計正在為自己白天那一戰,沒有起到一個機槍手應盡的職責,導致阿四身受重傷而自責。正在用酒精棉球為兔子手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出來的擦傷消毒的醫生,嘴裡還在說著些什麼,大概是在安慰兔子吧?
在黑暗中已經看不到猴子王的身影,但是和丈夫在孤軍營裡朝夕相處了那麼久,凌維誠知道,按照野戰部隊的駐紮標準,猴子王一定在前方大約五百米遠的位置上,擔任前哨的任務,這樣一旦有風吹草動,雷震這個指揮官才能提前得到情報,做出必要的反應。
至於這支小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和那個騙子人不償命的鬼才,就在他們後方一個視野遼闊,又擁有相當隱蔽效果的位置上。一想到鬼才剛才漲紅了臉,卻仍然用畢恭畢敬的態度,叫了自己一聲「太師娘」,無論心情如何的差,凌維誠仍然會忍不住啞然失笑。
雷震是謝晉元的徒弟,可是現在他自己也有徒弟了,而且這支小部隊裡,包括凌維誠這個師娘在內,所有人都認為,雷震的確有這樣一個資格!
「人在看到一件事物後,對它的記憶力,絕對不可能像照相機一樣,一絲不漏的將所有細節都記入到自己的大腦中,而是根據自己的習慣、性格和愛好,有選擇性的關注。比如說,你和自己的妹妹一起上街,看到一個無論是外貌、氣質還是穿著都堪稱極品的美女,你能記住的,可能就是這個女孩子精緻的臉龐,挺拔的身材,和舉手投足間那種都可以讓男人心動的優雅。但是你的妹妹,可能會把更多的關注力。放到這個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是什麼名牌,脖子上戴的那條鑽石項鏈,又是哪位一流世界鑽石切割專家親手製造的藝術品這一系列瑣碎上。結果很可能是,你們都認為那個女孩子很美,但是給你們一支筆,一張紙,你們能夠畫出來的圖像,卻會是皆然不同的兩個人!」
鬼才連連點頭。雷震講地這些東西,也許平常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得到,也能隱隱明白,但是要他們用文字,把這種感覺完整的表達出來,卻是絕對不可能。
「換句話來說,你看到一個人,或一件物品,你能記住的只是局部的細節。而當你在自己的大腦中,想要找出那個人或物品的記憶時。你的大腦必須浮現出一個完整的畫面。在這個時候,會直接會利用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把你記憶中。缺少的細節彌補起來。」
鬼才皺起了眉頭,雷震說地這一段話,已經大大超出了鬼才知識結構能夠理解地極限,他不懂。
「這很好理解啊,其實你自己不就是在經常利用這種方法,來進行騙死人不償命的惡搞玩笑嗎?」
雷震望著百思不得其解的鬼才,他微笑著道:「你難道沒有用很久以前地事情來騙人嗎?我們做一個簡單的案例假設,在半年前,你曾經和孫尚香他們一起去滿香樓吃過飯,而當時是孫尚香付的飯錢。那麼你今天突然要孫尚香還二十塊大洋。理由是那一次她答應請客,自己卻忘了帶錢,私下把你拉到一邊,向你借了二十塊大洋。可是時間過了這麼久,她卻一直沒有還,所以你要向她討債。鬼才你告訴我,面對這種情況,孫尚香會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
騙人從小騙到大的鬼才,脫口道:「她會衝口說從來沒有借過我錢。但是很快,她又會不由自主的有點迷茫了!」
「對啊!」
雷震微笑道:「事情只過去半年,孫尚香一定還記得你們這群從小長大的兄弟哥們難得的聚會,她甚至可能還會記住,某一道菜的味道特別合她的胃口,但是很可能,她會忽略了付錢這樣一件日常生活中,經歷了太多地細節※以她在衝口而出,說從來沒有借過你錢之後,在她的大腦中,卻會因為你的誘導,不由自主的開始彌補事件被遺忘的細節。不由自主的在心裡,構畫出一個她拍著胸脯要請大家吃一頓好的,最後卻突然發現口袋裡沒有錢的尷尬。」
「我明白了!」鬼才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低聲叫道:「只要在這個時候,我再加上一點誘導,比如說我告訴她,當時她明明是想向我借錢度過難關,卻還倒翻著白眼,高聳著鼻孔,擺出一付高高在上姿態之類,她平時最喜歡對我使用地表情,我就可能混淆她的記憶,讓她把不同時間發生的事情,重疊在一起!」
雷震在心裡發出了一聲長歎,當真是一點就通,孺子可教!當時馬蘭教他這些東西的時候,可是整整用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又是舉例,又是畫圖,才勉強讓他知曉了一點皮毛,哪像鬼才這樣一個超級大騙子,能夠舉一反三?!
「是啊,在國內外,有一些催眠大師,他們就是利用道具和藥物,把人引入到一種朦朧的狀態,再利用這種思維,讓目標對現實的執著產生了迷茫,趁機在他們的大腦中,構畫出一幅能讓目標最信任的畫面,達到這種程度後,就可以進一步誘勸被催眠的目標,說出他們需要的情報或者東西。」
雷震在這個時候當真是說得清描淡寫,「而我受過一種特殊的訓練,如果我被敵人俘虜,並被他們用刑,我會強忍住不發出任何聲音,讓自己的大腦,把這些持續的痛苦積蓄到極限,然後在瞬間釋放,在我的大腦中形成一幅我被重機槍打成了碎片,或者是被坦克直接輾中的畫面。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大腦會判定我不可能承受如此沉重的打擊,而直接放棄對身體的管理進入死亡狀態。換句話來說,我可以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讓自己直接腦死亡!」
用自我催眠的方式,讓自己直接腦死亡!
鬼才真的聽呆了,他呆呆的望著說得輕描淡寫,彷彿這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地雷震。鬼才真的不知道,想做到這一點。需要多麼堅韌的神經,又需要對自己的意志力,擁有多麼可怕的控制力?!
「這種很容易被誤導的模糊記憶,對一個戰略指揮大師來說,是必須克服的致命弱點。但是對一個衝鋒陷陣的戰士來說,又是一種勇氣地催化劑。」
雷震道:「想想看,看到子彈亂飛,一顆炮彈飛過來。就會倒下一片人。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看著他們被打得血肉模飛,看著一條條剛才還活生生的生命,在瞬間就變成了一堆碎肉,只要是一個正常的人,誰不害怕啊?誰不雙腿發軟啊?在這個時候,我們就必須混淆自己的記憶力。」
鬼才低聲問道:「怎麼混淆?」
「我的娘和我的大姐,就在我的面前,被幾個鬼子的刺刀生生捅死。可是我當時太小了,太害怕了。我只記住倒在血泊中地娘和大姐。卻沒有記清楚,那幾個鬼子地樣子。」
說到這裡,雷震揚起了臉。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澀聲道:「所以每次在戰場上和敵人捨命相搏的時候,我就會把眼前敵人的容貌,嵌套在我兒時地記憶中,嵌套進那幾張模糊卻真實存在的臉上。到了那個時候……只要能為我的娘,為我的兩個姐姐報仇,哪怕只能狠狠踢對方一腳,咬上他一口,被子彈打成篩子,被炮彈炸成一堆爛泥。又算得了什麼?!」
說完這些話,雷震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看著雷震緊緊捏住的雙拳,鬼才也識趣的閉緊了自己的嘴巴,一時間兩個人的身邊,只剩下微風掠過樹梢時,發出的沙沙聲響。
到了這個時候,鬼才已經明白雷震究竟想教會他什麼,抽像思維能力。對指揮官而言,是一把鋒利地雙刃劍!使用它,即可以用近似畫梅止渴的方法,畫出一個美麗的結局,讓自己的部隊變得驍勇善戰,也可以讓一位指揮官,因為過度沉迷在自己畫下的完美世界裡不能自拔,而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
「日本軍人很強,因為他們信奉武士道,他們都堅信自己能為天皇戰死,為祖國盡忠,是一名武士最大的光榮。相比較而下,我們這些從小就接受儒家思想,講究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戰鬥的國人,缺乏的就是那種為了勝利可以傾盡一切,捨生為刀見佛殺佛,遇魔諸魔地霸氣!」
最後還是雷震說話了,他緩緩吐出了肺葉裡的空氣,沉聲道:「一支擁有信仰的軍隊,是可怕的,而我們現在,就在和這樣一支軍隊在戰鬥!可是,過了這麼久,我除了報仇,卻沒有找到真正我戰鬥不息的信仰。我真的擔心,遲早有一天,我會因為過度幻想,而無法分辨出真實與虛幻的區別。」
聆聽著雷震的低語,鬼才不由狠狠打了一寒顫,他常聽老人說,天才和白癡只有一線之隔。鬼才一向把這樣的話當真無稽之談,天才那麼聰明,他們又怎麼可能和白癡只有一線之隔?
可是現在,鬼才信了!
雷震在沒有信仰的情況下,面對一次次最殘酷的戰鬥,必須一次次調動他最痛苦的回憶,來刺激自己,當他終於累了,或者精神的承受力到達了極限,他真的會……瘋掉!
雷震對著鬼才擠出一絲微笑,道:「對了,我不是說過,要教你一些快速記憶細節的技巧嗎,你看好了。」
雷震從背包裡取出大大小小二三十件物品,把它們無規則的擺到了地上,對鬼才道:「給你三十秒鐘時間,記住這些物品的名稱和擺放位置。記住,一會考試的時候,如果你沒有絕對的把握,就絕對不要用自己的邏輯思維能力,去隨意胡亂添補自己的記憶空缺!」
鬼才雖然自詡是一個聰明過人的小天才,可是讓他在短短三十秒鐘時間內,就記住二三十件物品的名稱和擺放位置,還是太困難了一點。一分鐘後,鬼才轉過身,在雷震的監督下,開始背誦他記住的內容。
鬼才記住了十七八樣物品的擺放位置和名稱,面對這樣一個結果,雷震暗中點了點頭。想當年,面對馬蘭的威壓,他可是只記住了十二件!
當著鬼才的面,雷震又將二三十件物品,重新排列位置和順序,在鬼才又注視了三十秒鐘,準備轉頭的時候,雷震突然伸手從地上拾起一塊只有花生米大小的石子,當著鬼才的面,將它也放到了物品排序裡面。
鬼才轉身後,飛快的背道:「在第三排第二格,放了一枚小石子,在第一排第一格……」
雷震突然打斷了鬼才的背誦,道:「我們坐在這裡,可不只是為了圖個說話方便,我們必須保證整支隊伍的後翼安全。你跟我一起往後步行五百米,進行巡邏警衛!」
十五分鐘後,當兩個人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鬼才再次背誦時,他背的第一個物品仍然是:「在第三排第二格,放了一枚小石子,在第一排第一格……」
因為過了十五分鐘,又要巡邏警戒,這一次鬼才只背出十四件物品的名稱和排序,其中還有一件物品,鬼才說錯了位置。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記憶特點,」雷震示意鬼才轉過頭,他伸手指著面前那些無機擺放的物品,微笑道:「你總是能背出體積比較大,或者排序比較靠前的物品。因為它們也許是因為位置的關係,也許是因為比較醒目的關係,你才會對它們記憶深刻!尤其是這把我自己親手磨製出來的格鬥軍刀,無論我把它放在哪裡,你都能準確的說出它的位置。換句話來說,位置比較特殊的,體積較大或顏色醒目的物品,就是你記憶習慣的敏感點。」
「而它,才是提高你細節關注力的關鍵!」
雷震伸手當著鬼才的面,將那一枚最後才放進去的小石子拾出來,並托到了手掌心裡。雷震微笑道:「這枚石子只有一粒花生米的大小,位置更是在第三排的第二格,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可是你每次背誦時,都會下意識的第一個把它的名字和位置報出來,鬼才,你告訴我這樣做的原因。」
「那是因為你排放所有東西的時候,為了防止我提前默記,都不讓我看,可是最後你卻當著我的面,把它放……」
說到這裡,鬼才的聲音嘎然而止,他瞪著雷震手掌上那塊只有花生米大小的石子,鬼才的眼睛突然亮了。
「對,一語中的!」
雷震微笑道:「其它的東西,在你的眼裡看來,都是靜止的,可是這粒石子,在你的記憶裡,卻是活動的!而且我特意當著你的面,把它放進排序裡,更是對你的記憶進行了一次提醒式的強化,你想不關注這樣一個細節,也絕不可能!以後你要尋找一切機會,對自己進行類似的記憶訓練,不斷通過提醒式強化,消除自己記憶習慣中的盲點,直到你任意組合物品的排序和數量,卻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一個不漏的把它們完全記住,再加上隨時做筆記的習慣,在記憶力這個領域你就可以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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