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條幾十米長的地道,楊惠敏從四行倉庫東側兩層高,同樣通體由鋼筋混凝土製成的小閣樓裡爬出來。就在這個時候,站在這座並不高的閣樓上,楊惠敏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密密麻麻的日本軍人,以前所未有的高密度,向四行倉庫發起了進攻。
楊惠敏拚命跑向了幾十米外的蘇州河,就在她跳進一條攔在自己面前的戰壕時,一發子彈緊貼著楊惠敏的頭皮飛過,狠狠的打在了她對面用麻袋壘成的戰壕上。那種子彈在空中高速飛行所帶起的灼熱感,讓楊惠敏的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瞬間倒豎而起↓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又有一串機槍子彈從她掃過。
已經有日本軍人發現了楊惠敏,雖然楊惠敏穿的只是一套童子軍的軍裝,雖然楊惠敏只是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女孩子,但是這批軍人從最高指揮官那裡接到的命令是……「絕不能讓一個人活著離開四行倉庫!」
子彈打在頭頂的麻袋上,發出「撲撲」的聲響,楊惠敏根本不敢抬頭,在這樣的精確射擊下,她一抬頭就會死!
就在這個時候,重機槍掃射特有的沉悶轟鳴就在身後揚起,一個聲音對著楊惠敏嘶聲厲叫:「快跑,我們掩護你!」
是負責守護小閣樓的那位排長,在他的指揮下,一挺重機槍,兩挺輕機槍,對著幾百米外的日本軍人拚命掃射。明顯感受到壓力大減,楊惠敏飛跳起來,繼續向蘇州河的方向猛跑。
在這個時候,楊惠敏能清楚的聽到自己劇烈到極點的心跳,在這個時候,明明知道自己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衝進蘇州河,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楊惠敏就中覺得自己呼吸急促,連帶著雙膝都有點微微發軟起來。
她畢竟只是一個十七歲,從來沒有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更沒有上過戰場的女孩子。一個正常人,突然面對機槍子彈的掃射,突然發現死神已經拉住了自己的手,和自己一起跳舞。因為精神高度緊張而導致體力下降,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楊惠敏,你快跑啊!快跑啊!」
在這個時候,那個排長一邊用手中的重機槍拚命掃射,一邊放聲嘶吼。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道尖銳到極點的呼嘯。
「排長,小心!」
一個士兵撲過來,試圖將班長按倒,「是迫擊炮!」
「滾開!」
排長手肘用力向後一揮,將那個撲過來試圖將他按倒在地上的士兵狠狠砸得退了四五步。幾乎在同一時間,那發在空中拉出一道尖銳呼嘯的迫擊炮彈,也狠狠砸在了小閣樓上。通體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小閣樓,就像是被一柄萬鈞巨錘重重砸到一般,猛然發出一聲痛苦到極點的呻吟,一時間整間小閣樓裡充滿了飛濺而起的灰塵和濃重的硝煙味道。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那挺架設在小閣樓上的重機槍依然在瘋狂的掃射。在這種彈雨紛飛的天與地之間,那位排長的聲音,仍然清楚的傳進了楊惠敏的耳朵裡:「記著,千萬不要回頭!跳進蘇州河,不要露頭一口氣游過去!只要游到了對岸,他們就不敢開槍了!楊惠敏,你快跑啊……」
突然在日軍陣地上響起了排炮的轟鳴,迫擊炮、七十五毫米山炮,七十五毫米野戰炮射出的炮彈,在空中拉出了一道又一道不同弧度,卻是相同目標的軌痕,狠狠撞向了那座孤立在四行倉庫東側的小閣樓。
這座小閣樓雖然通體也是鋼筋混凝土結構,雖然它的牆體也足夠支撐重機槍的掃射,但是它畢竟不是四行倉庫!在排炮的轟鳴聲中,整座小閣樓在痛苦的呻吟,它的支架它的身體,都在發出垂死前的哀鳴。就是在這種彈片飛舞,整個閣樓都要倒塌的情況下,架設在閣樓上的那一挺重機槍仍然在瘋狂的轟鳴,仍然在將子彈,一遍又一遍的掃向日本軍人。直到整個閣樓都轟然倒塌,才陷入了永遠的寧靜。
「混蛋!混蛋!混蛋……」
楊惠敏在心裡不停的罵著,任由眼淚狠狠從她的眼睛飛濺出來,在空中拉出了一道道晶瑩的水痕。在這個時候,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罵那些可恨的侵略者。當楊惠敏再次跳出一個戰壕時,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蘇州河,看到在蘇州河對岸,向她拚命招手的中國同胞。就在蘇州河近得她幾乎用力一躍,都可以躍進河水裡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厲喝:「趴下!」
這個聲音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足以讓楊惠敏在明白過來之前,就已經用最狼狽的動作,直接趴在了地上。幾發機槍子彈,狠狠打在楊惠敏身邊的大地上,那飛濺而起的細砂和石子,打在楊惠敏的臉上,帶出一種火辣辣的疼痛。當楊惠敏下意識的尋找,這些子彈的來源時,楊惠敏真的驚呆了。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艘日本軍隊的巡邏艇,已經開到了距離她不足一百米遠的蘇州河面上。楊惠敏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在這艘巡邏艇的重機槍前,那個身材矮小的日本軍人,和他臉上揚起的那縷混合了興奮與殘忍的笑容。
血液,在這個時候幾乎在楊惠敏的身體裡凝滯了。有這樣一艘巡邏艇,她根本不可能再衝進蘇州河,只要她一站起來,架在那艘巡邏艇上的重機槍,就能把她打成一個篩子。
「砰!」
一聲輕脆而孤單的槍聲響起,那個擺弄著巡邏艇上重機槍的日本軍人,正抱著貓戲老鼠的心態,看著趴在岸邊的楊惠敏,心滿意足的欣賞著這個中國女孩臉上露出絕望而蒼白的表情時,他的身體突然狠狠一顫。
他不敢置信的低下了頭,不敢置信的望著自己大腿上,那個突然多出來的彈洞。只是一槍,對方就打斷了他的大腿←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掉落在甲板上的半截大腿,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血液,連同他的生命力,從被子彈打穿的斷肢中飛快的流逝。
這個日本士兵一頭栽倒在甲板上,他還沒有撲倒在地上之前,就因為絕對劇烈的疼痛,陷入了暈迷,可是當他重重摔在甲板上時,那種震動又讓他重新恢復了神志。一聲淒厲的慘叫,猛然劃破了蘇州河的河面。
這個日本士兵不顧蘇州河沿岸有幾萬個中國人正在觀戰,他伸手死死抱著自己被打斷的大腿,他一邊在甲板上滾動,一邊發出歇斯底里的慘叫,任由自己的鮮血不斷從傷口噴濺出來,灑滿了巡邏艇的前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