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隊 第四卷 第四章 童子軍
    小時候抓周抓到了一把用玉米桿做成的槍,這代表了雷震這一蜚子,注定要與槍,與軍人這個職業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雷震真的沒有想到,他加入的第一支軍隊,竟然是童子軍!而他的直屬上司,就是一位剛剛年僅十七歲,還懂得用「拉勾勾」這種儀式,來綁定手下忠心度的女童子軍成員!

    而雷震跟著楊惠敏,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出去為那些仍然在前線和日本人浴血奮戰的勇士們募捐。

    在雷震的眼裡看來,所謂的募捐,說白了就是自己口袋裡沒有錢,卻偏偏要從別人的手裡,摳出來一大筆最緊缺的物資,以慷他人之慨的方式,再轉贈給那些軍人。

    「我們需要兩百箱餅乾,兩百桶可以直接飲用的淡水,兩百支手電,一百張毛毯……如果能有新鮮的水果,那就更好了。」

    楊惠敏手裡捏著一份長長的物品清單,帶著雷震東奔西走,聽到這個女孩子提出來的要求,那些被楊惠敏死死纏住的商賈權貴們一個個無可奈何的連連搖頭,當他們聽到楊惠敏甚至要求募捐新鮮的水果,這些人臉的表情更是精彩得有若見鬼。

    這個丫頭的口氣真是不小,她知道自己提出來的這些物資,所代表的價值與含意嗎?

    在上海投入上百萬軍隊的大戰役已經整整進行了三個月,楊惠敏要的餅乾、毛毯都是最緊俏的准軍用物資,西藥尤其是止疼藥和消炎藥,價格更是比戰前整整提高了二十多倍,至於水果這種東西……更是太過昂貴的奢侈品。

    面對這樣絕不合情理的要求,大家都在用力搖頭,有人被楊惠敏纏得急了,乾脆對楊惠敏說出了這樣的話:「原來當難民這麼舒服,竟然還能每天吃到水果啊,那我也去當難民好不好?」

    難民?!

    直到這個時候,楊惠敏才醒悟過來↓帶著雷震風風火火的亂跑,她抓住別人的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那裡猛讀募捐的物資清單,她甚至沒有告訴對方,她為什麼需要這些物資!

    當楊惠敏帶著雷震走出這家公館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狠狠一揮手臂,對雷震道:「我們回去,重新去剛才已經拜訪過,卻沒有掏腰包的人那裡募捐!」

    雷震不由瞪大了雙眼。

    但是這一次楊惠敏卻顯然是有備有戰,她一找到自己的目標,在對方的眉頭還沒有皺起來之前,她就指著蘇州河的方向,放聲叫道:「您聽,你仔細聽啊,在那裡我們的勇士身陷重圍,但是還在和十倍、百倍的敵人浴血奮戰!」

    「看在大家都是中國人的份上,求求您幫幫他們啊!」

    「我們的勇士在包圍圈裡和敵人戰鬥,他們已經沒有了援軍,沒有了突出重圍的希望,但是,至少他們還有我們!」

    「求求您為這些勇士們奉獻出自己的力量,讓我們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他們並不孤獨!」

    ……

    楊惠敏在不停的說著,淚水從她的眼睛裡不停湧出,面對這樣一雙猶如浸泡在葡萄酒裡黑寶石般美麗的雙眸,聆聽著遠方隱隱傳來的槍響,感受著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內心深處那火一樣的熱情與關懷,幾乎沒有人能再狠心拒絕楊惠敏的要求。

    募捐清單上的物品被一項項的劃掉,而在楊惠敏的手臂上,也慢慢多出一片被她自己用指甲生生掐出來的傷痕。當雷震坐在一幢沒有了主人的別墅門前台階上,就著涼水啃著燒餅時,楊惠敏卻坐在那裡,捲起自己的衣袖,對著青紫一片的左胳臂,小心翼翼的吹著氣。

    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楊惠敏,緊緊皺起眉頭,因為傷口太疼,楊惠敏不停的倒抽著絲絲涼氣,兩顆大大的淚珠,就在楊惠敏的眼眶裡轉啊轉的,卻一直沒有流淌出來。楊惠敏現在胳膊上的傷口一定痛極了,否則像她這樣一個開朗又堅強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對著雷震這樣一個還算是陌生人,流露出軟弱的模樣?

    但是雷震真的沒有辦法,對這個女孩子表達任何同情,因為楊惠敏胳膊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都是她在募捐時,自己偷偷掐上去的!要不然的話,為什麼楊惠敏的眼淚,就像是安裝了水籠頭的自來水一樣,說流就流要停就停?

    「你認為我這樣做,是錯的,是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欺騙了他們?」

    雷震雖然沒有說話,甚至他的眼睛裡仍然是一片平淡,但是楊惠敏卻出奇的捕捉到了雷震內心的想法,女人的直覺,在某些時候,就像是掙扎在獷野中的那些野獸一樣,擁有一種奇異的能力。

    「你以為我喜歡去募捐嗎?」

    「你以為我喜歡去看那些有錢人不屑又不耐煩的目光,你以為我喜歡像個乞丐似的,追在別人身後,渴望獲得別人的施捨嗎?」

    「從這場戰爭一開始,就有大量難民湧進了英租界,雖然每天英國政府都會為他們提供救濟,但是僅僅靠幾碗稀飯,是遠遠不夠的,他們需要更多的食物。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們更需要足夠的保暖物品,否則他們都會因為缺乏食物,無法抵抗寒冷而生病;日本人的飛機不停的轟炸,每天都有無辜的市民受傷,他們要活下去,就必須接受最基本的治療,而這又需要大量的藥品。仗打了這長時間,西藥的價格,尤其是消炎和止痛類藥品,比原來漲了二十多倍……這些東西都需要錢!可是我們都是一群孩子,都是最無足輕重的童子軍,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出去厚著臉皮,向那些有錢的人去募捐!如果我們不走出去募捐,很多明明能活下去的人,就會死掉。如果我們努力一點,不要臉一點,就能挽救這些人的生命,我們為什麼不去做?!」

    雷震默默的點了點頭,他也做過乞丐,他明白楊惠敏的感受,這個女孩子擁有的自尊心,絕對不會比任何一個男人差!

    楊惠敏抬起了頭,她的臉上揚起了一個驕傲的笑容,她伸手指著上海這個美麗的城市,曾經發生過最激烈戰鬥的方向,道:「上海就是我們童子軍的總部,在這場戰鬥中,有一百多位童子軍,深處到火線最前沿,為了這場戰爭而流血流汗,更有四位夥伴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和他們相比,我這個只能躲在後方的傢伙,唯一能稍稍自豪一點的,就是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會募捐,我總是有辦法,從別人的手裡,硬摳上一點東西出來。」

    雷震沒有說話,他在靜靜的聽著,他知道現在楊惠敏需要的,只是一個合格的聽眾,而他正在努力扮演好這樣一個角色。

    「募捐的次數多了,時間長了,我從成功和失敗當中,總結出一套規律。」楊惠敏輕聲道:「去募捐時,人數不能太多,我們都是小孩子,誰都想表現自己,誰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成功,結果人多嘴雜,沒有一個足夠響亮的聲音,只會讓我們最後把對方吵得頭暈腦漲,客氣的把我們送出來※以,一次只要兩個人就足夠了!」

    雷震點頭,他雖然沒有募捐過,但是了明白,這可是經驗之談。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容易成功;漂亮的女孩子比醜的女孩子更容易成功;能說會道的女孩子比木訥的女孩子更容易成功;開朗的女孩子比內向的女孩子更容成功;可是偏偏……會哭的女孩子,比會笑的女孩子更容易成功!」

    楊惠敏盯著就坐在身邊側耳傾聽的雷震,她的臉上揚起了一絲無奈的苦笑,「我知道楚楚可憐,臉上還帶著眼淚的女孩子,更容易打動人,可是你不覺得,把這一切放在一起,真的太矛盾了嗎?」

    「我就是喜歡笑,我就是不喜歡哭!我小時候就算是摔倒了摔痛了,我也會一聲不吭的一個人努力爬起來,現在我無論受了什麼委屈,更不會去哭。大家都說我像個男孩,實際上那是因為在我的眼裡看來,眼淚是一種最沒有用的東西。」

    「可是在募捐的時候,如果我哭了,我就更容易成功,更容易為那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獲得各種寶貴的物資。在這種情況下,我為什麼不去哭?!」

    看著楊惠敏傷痕纍纍的手臂,雷震一向平靜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在這個叫楊惠敏的女孩心裡,竟然擁有一個如此坦蕩,又是如此溫柔的胸懷。

    「我們童子軍是嚴家麟老先生在一九一二年,借鑒了歐美已經成熟的童子軍模式,在武漢一手創立的。當時我們中國就已經多災多難風雨飄搖,所以我們這支童子軍在成立之初,就更多的強調『尚武』的訓練,我們學習英語,學習急救護理,學習治安指揮。」

    楊惠敬擎起了自己的右手屈起大拇指和小尾指,對著雷震比劃出一個童子軍三指禮,「還記得在難民營裡,我對你敬的這個軍禮嗎?」

    雷震當然記得,雷震真的沒有見過只用三根手指頭,敬出來的軍禮。

    「我仍然豎起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分別代表了仁義、理智、與勇敢這三種人類最高尚的品德,它們緊密排列在一起,是在提醒我們,身為一個童子軍,我們必須同時兼備這三種品德。更在要求我們,每一個童子軍都要同心同德共同合作,不可分散。」楊惠敏的目光緩緩從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上掠過,她昂然道:「而我的大拇指壓在小尾指上,代表著我們要以強扶弱,為比我們弱小的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和保護;更代表著,我們要以小助大!」

    「我今年剛剛年滿十七歲,所以我只能加入童子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時常在想,要是我早出生幾年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們就會用我還只是一個孩子這樣的借口來推搪我,我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幫助更多的人了。」

    望著這個因為自己年齡太小,而有點自怨自艾的女孩子,雷震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這麼熱心,這麼喜歡去幫助別人。楊惠敏在這裡東奔西走,受盡了別人的白眼,可是那些呆呆坐在難民營裡,連精神都徹底麻木的人,又有幾個能記住楊惠敏這個人,記住楊惠敏為他們做的一切?就算他們能記住又能怎麼樣,當楊惠敏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們的感激,能變成讓楊惠敏繼續活下去的食物嗎?當楊惠敏快要凍死的時候,他們的感激,能變成柔軟的動物毛皮嗎?當楊惠敏受到重傷的時候,他們的感激,能變成可以止血的草藥嗎?!

    「時常有人說我太笨了,日本人和我無冤無仇的,我幹嘛要這樣和他們做對?我爸爸更時常罵我,他認為抵抗外敵這種事情,讓男人去做,讓軍人去做就行了,而我這樣拋頭露面的東奔西跑,危險不說,他更擔心我跑野了,以後再也沒有一個男人敢娶我了。我還小,有很多事情我還無法想明白,可是我真的不懂,明明知道日本人就是一頭餓極了眼,隨時可能對我們發起攻擊的豺狼,明明知道它闖到我們的家裡,就是要撕吞我們來填飽自己的肚子,我們為什麼非要自己的親人死了,被他們殺了、燒了、搶了,真正的失去了,痛了、恨了,才懂得奮起反抗?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他們還沒有對自己的家,對自己的親人造成傷害的時候,就拿起武器,一起齊心合力的奮起反抗?!」

    雷震沉默著,但是他的雙手已經緊緊捏到了一起,骨節的爆響從他的雙手間不斷響起,但是在楊惠敏注意到之前,雷震很快又放鬆了自己的身體。

    曾經帶著自己的兒子,在大山裡相依為命生存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雷震,清楚的明白,食物對生存的重要性。大山和「兒子」教會了雷震很多東西,其中有一項,就是絕不輕易浪費自己的體力。

    你什麼時候見過一條,沒有獵物又沒有追敵,就在獷野中無聊奔跑,來消耗自己體力的狼?!

    「我愛我的爹,我愛我的娘,我愛我的朋友,我喜歡身邊的每一個人。我真的不希望他們受到任何傷害。而且,就算我現在是獨自一個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也會傾盡自己的力量,去對抗敵人。」

    楊惠敏伸手支撐起自己的頭,支撐起了她那雙包含著太多夢想與希望的眼睛,在這個時候,她遙遙望著遠方,她的思緒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並不遙遠的未來。

    「因為我以後長大了,還會認識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也會嫁給一個喜歡我,我也喜歡他的男人,組成我們自己的家。這個家不用很大,只要夠我們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快樂的住在一起就行了。這個男人也不必擁有太大的成就,他只要能夠一輩子愛我們親手組建的家,當他帶著工作一天的疲憊,回到家裡掀開餐桌上的罩子,臉上能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就會很滿足了。」

    「就算是為了我未來的朋友和家人,我也一定要和敵人拚死作戰,因為……我希望他們能夠生活在一個幸福而自由的世界裡啊!」

    拾起腳邊的一粒小石子,把它拋出去,楊惠敏重重吐出一口長氣,她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雷震,最後她張開了自己的雙臂,面對著大街上那些匆匆走過的人,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她輕聲道:「我相信只要我們能夠緊密團結起來,少一點一盤散沙,少一點各人自掃門前雪,多一點相互的關懷,我們一定趕走侵略者。到了那個時候,大家都會好起來,我們都會幸福的!」

    楊惠敏嘴裡的這個大家,顯然也包括了雷震。

    雷震還是沒有說話,但是他卻抓起了自己那個用竹筒做的水壺,把這些水倒在一塊還算乾淨的布上,然後用這塊布,幫楊惠敏擦拭著左臂上的傷痕。在楊惠敏壓抑的倒抽涼氣中,雷震將一把不知道從哪裡采的樹葉丟進嘴裡,嚼碎後小心的敷到了楊惠敏的左臂上。

    一股清涼的感覺,從楊惠敏左臂的傷口上傳來,大大沖淡了傷口上那股火辣辣的疼痛。

    「記著……」今天雷震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了,「下次掐得輕一點,至少,不要對著同一個位置連掐上好幾次!」

    聽著雷震略帶責怪的話,看著雷震那過於硬朗的臉部線條,看著在他深深的眼眶下,那雙明亮得動人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專注與認真,看著他在用一種熟練的手法,給自己治療手臂上的掐傷,不知道為什麼,楊惠敏真的有點癡了。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