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家的族譜朝歌已經詳細看過了,從中能夠得到的東西,並不比齊宏祖的記憶多。
這也難怪,畢竟整件事情都是發生在聞人家,當時的聞家只能算是一位旁觀者。
他決定去拜訪聞人家,為此,他再次造訪聞弱。
當朝歌又一次推開聞家老屋的院門時,聞弱已經準備好一切等在那裡。
她知道朝歌一定會再回來的,而這個時刻,也將是她與生長了二十幾年的浮梁告別的時候了。此地已經沒
有任何一樣東西值得留戀。
自從那個人問了那句,蝴蝶蜜真的很甜嗎?開始,她就只有一個念頭:面前這個似夢如幻的人將是她
未來的全部。
儘管朝歌坦誠相告,如今的他就像一個禍星,走到哪裡都會帶來災難。聞弱卻似乎全然沒聽到,反倒笑了
笑,眼神裡彷彿在說,她很想看看夢裡那個小男孩長大後的樣子。
於是兩人並肩走出了小院。
臥牛坡因坡如臥牛而得名,聞人氏族世代居此。
除了那棟老宅還有些氣象外,聞人氏族已經衰落的不成樣子。
三代單傳,到了聞人宗器這一代上遲遲不見有後。好不容易晚年得子,剛給兒子取了大名聞人聰,老人家
便嚥氣歸西了。
只留下孤零零的老妻聞人氏,一個人帶著幼子相依為命。
好在聞人氏族久居此地,在臥牛坡人緣甚佳,聞人氏孤兒寡母還不至於日子難過。
一晃眼,聞人聰今年已經八歲了,天生的靈氣早早顯露出來,頗見聰慧。
這一夜,年老的聞人氏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丈夫聞人宗器見了他們母子也不說話,直接進了祖先祠堂,一
把火就把祖宗牌位燒個精光。
聞人氏一急就醒了,夢中所見歷歷在目,覺得這夢有些怪異,不知道是不是在預告些什麼,於是取來龜甲
準備骨占。
可還沒等她架火烘烤,一直在邊上注意母親的小聞人聰,忽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媽媽,祖爺爺墳邊
那棵老槐樹燒了。
起初聞人氏還沒聽明白,直到小聰又重複說了一遍,老太太才回過神來:小孩子,別亂說話。
可等到火烤之後,根據龜骨上的裂紋一查祖傳占詞,寫的居然正是:寐不能安,墳有火憂。再托人到
祖墳地裡一看,果然有位嫡親祖上墳旁老槐樹的部分枯枝,被農民火耕時沒控制好給燒了。
老聞人氏還不敢相信這個結果,就問兒子是不是之前聽說過祖墳的樹被燒的事。兒子卻說根本不知道,他
是從母親取龜甲時的手勢中看出來的。
這下老母親可被驚住了,祖傳骨占是幾千年間,通過特殊儀軌和觀察積澱下的經驗,再從各種徵兆中進行
預測的,而內懷心事之人,其一舉一動未嘗不能看作一種徵兆。
能隨機在其中看出事物本質的,自古就沒聽過幾人。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很可能具備了驚人的天賦。
老聞人氏抑制不住激動,趕緊帶著兒子去堂上拜祖先,沒準已經衰落的聞人氏族,會在兒子這一輩上再次
迎來輝煌。
可就在她急急忙忙領著兒子邁進祖堂那一步,只聽到喀嚓一聲脆響,最中間的祖先牌位忽然深深裂開
一條大縫。
心裡正高興著的聞人氏沒有多想,只以為春干天燥導致木裂,依舊想領著小聰跪下拜祖,小聰卻死盯著那
塊裂開的祖牌一動不動。
老聞人氏覺得有點不對了,問兒子:你看到什麼了?
聞人聰瞪大眼睛,怯怯的說:兩天後,我們家會來三個生人……
老聞人氏:然後呢?
聞人聰沒有回答,可老聞人氏在兒子那雙瞪大的童眼中,看到了難以名狀的驚恐。
兩天後,朝歌和聞弱雙雙出現在聞人老宅的門前。
為了不招人注意,此時的朝歌早已換了一副更加普通的平民相貌。
這一路上,他為聞弱疏通經絡,再加上聞弱從小因驟失親人而鬱積的心氣漸漸趨散,居然慢慢可以說話了。
只是聞弱十幾年來都是這麼過來的,真要暢通無阻的表達,可能還要一段時日,再加上她性格本就聰慧喜
靜,也不覺得有迫切需要把話練得通暢。
她把要說的都寫在了一張紙上,說是聽母親臨終前念叨過,聞人這一支是他們的同族,該多親近親近,所
以趁著有空就來聯絡聯絡。
聞弱和朝歌的到來,著實讓聞人老太太怔了一怔。這門比遠親還遠了十幾輩的聞家,忽然找上門來,她第
一個想到的,就是兩天前兒子的那句話,等問清兩人來歷後,她才稍稍放下一顆驚魂未定的心。
在那張表明來意的紙條上,聞弱雖沒提到朝歌身份,但聞人老太太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只一看這兩個年輕
人不經意間表現出的默契和親暱,不用問就知道是什麼關係了。
她忍不住多端詳了朝歌幾眼,看這年輕人儘管相貌普通,那雙眼睛卻絕不是凡人,不禁也為聞弱暗暗欣慰。
剛見面就提出要看人家族譜,實在有些冒失,所以朝歌和聞弱決定先住下再說。
雖然不算富裕的聞人老太太沒什麼好吃好喝的可以招待,住的地方卻很多,畢竟老宅子大著呢。
吃中飯的時候,一直在外面撒歡兒的小聰回到家來,一進門就看到了朝歌和聞弱。
鄉下小孩子怕生,小聰立刻躲在了老媽媽背後,轉著圓溜溜的一對大眼睛,好奇的看看朝歌又看看聞弱。
聞弱拿出剛剛街上買來的糖果遞給小聰。在零食攻勢下,小聰畢竟只是八歲的孩子,很快和兩人熟了起來。
對於聞弱的細心周到和善解人意的聰慧,在來臥牛坡的一路上,朝歌早已深有體會。
從來沒有一個像聞弱這樣細緻聰慧的女孩,如此近距離的介入自己的生活。
當初在齊宏祖家見面的那一刻,聞弱獨特的氣質已經讓朝歌走神了一次。如今,走神的次數更是隨著時光
推移,與日漸增。
從沒嘗試過這種感覺的朝歌一開始甚至有些逃避,他把自己這種少見的意志薄弱歸罪於練了接命術後的心
緒紊亂,但很多時候他又偷偷自問,就算是在沒有習練接命術前,他就真能紋風不動的面對聞弱嗎?
沒有答案,只有走神。
時間已經將近子夜,聞人老太太又看了看西牆上的掛鐘,再過不久,這一天就算是徹底過去了。看來,兒
子的恐怖預言並沒有應驗,儘管對兒子的天賦稍稍有點失望,但更多的還是安心與鬆了口氣。
正準備回房睡覺的時候,院外傳來了敲門聲。聞人老太太皺起了眉。
敲門的是個有點急躁的矮瘦子,一進來就比吃了十斤生蒜還沖的問:這裡是姓聞人嗎?誰當家?
一嘴的外地口音讓老太太心裡猛地緊了一下,她下意識的看了看掛鐘,還差一分十一點,看來是躲不過了。
同在一個大院內,朝歌和聞弱早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兩人各自推開門向外看,聞弱正要走出去,朝歌連忙
閃進來止住了她。
矮瘦子好像是趕急路趕熱了,外套搭在手上,只穿了一件背心風風火火的就往裡走,經過院內掛燈的時候,
後脖子上隱隱現出一個紋身來,那圖案正是八門中杜門的象徵圖騰。
朝歌心頭起疑,此時此地怎麼會出現八門中人呢?難道自己的行蹤被發現了嗎?仔細一看那紋身圖騰的顏
色,此人顯然只是杜門的一個附屬小跟班,也許另有他情。
朝歌心裡暗暗作了準備,悄悄耳語聞弱不要出去,兩人靜觀其變。
矮瘦子穿堂入室,那氣勢簡直比進了自己家還囂張。進屋一屁股就坐在主人位上問:老太婆,聞人家還
有活氣兒的沒?
出來見我!
老聞太太也正氣兒不順著呢:見你?大半夜的我見鬼了。
矮瘦子:嘿!怎麼說話的呢?
老太太也是個有脾氣的主兒:我就是聞人氏,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矮瘦子斜瞅了老太太幾眼,從懷裡掏出一封蓋著八門印章的信來,扔到老太太面前桌上:自己看,快點,
我還得往回趕呢!
聞老太太畢竟出身玄門世家,見那信上八門印章,眼神不由得一緊,心想:自己孤兒寡母的,怎麼和風頭
正硬的八門扯上關係了。
等老太太打開了信,才明白怎麼回事。
原來八門自從滅了天元一派後迅速崛起,儘管重新整頓後力量空前強大,但身為少主的冷步芳深知八門有
個致命的缺欠,那就是空有術力,卻不懂捕捉先機的預測。
於是他一面親自做了楚玉的推車侍者,一面緊急號令全門,在全國範圍內廣收預測奇書,以圖在最短時間
內補強八門弱項。
傳承千年骨占正統的聞人世家自然名列其中。
聞人氏是知道八門實力的,但正因為本家自古傳承千年,從來瞧不起利益熏心、臭名昭著的八門,再加上
現在索取的是聞人世家祖傳了上千年的骨占秘術,哪裡會肯。
老太太當下把信又摔回給矮瘦子:祖宗留的東西早不知道在哪輩子失傳了,別誤了你往回趕,趕緊走人
吧!
矮瘦子冷笑:老太婆都這歲數了,別在我這找不自在……
老太太被氣的直哆嗦,桌子一拍:滾!你給我滾……
還沒等矮瘦子再說話,門外早忍不住的王大廚闖了進來:我當是哪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龜孫子,跑這來撒
野了……
王大廚是建國前聞人家老傭人的後代,聞人家凋零了,他們感恩圖報,就自願留在了老宅裡,始終沒忘了
照顧聞人母子。
剛才給矮瘦子開門的就是他,此刻正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挽起袖子衝了進來。
朝歌暗叫不好,此刻能讓八門派出來的人,絕對都不是吃閒飯的,要真動手,王大廚鐵定得吃大虧。
不出朝歌所料,也不見矮瘦子有什麼動作,王大廚腳下一麻就站不起來了。再不想辦法,矮瘦子稍下狠手,
王大廚都要成廢人了。
朝歌急運術力逆接命局,瞬間把王大廚和矮瘦子兩人的命造來個乾坤大互調。
只見夜燈忽然一陣明滅閃爍,矮瘦子和王大廚同時感到一陣暈眩,等神識各自清醒過來後,當下就被眼前
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矮瘦子看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以同等驚懼目光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居然就是剛才
被自己施術擊倒的王大廚。
這瞬間,矮瘦子腦袋裡嗡的一下子全空了,此刻他眼中的聞人老太太,在一明一滅的燈光下變得異常恐怖
和詭異。
正當矮瘦子嚇得幾乎就要崩潰的時候,他和王大廚同時又是一陣暈眩。還好,這次清醒後,他的神識終於
回到自己的軀殼了。
嚇破膽的矮瘦子再也不敢停留片刻,淒叫一聲嗖地竄出堂外。
朝歌這一招拿捏的極好,快速的轉接互調,並沒讓頗有術力能量的矮瘦子命局在接入普通人的王大廚身體
時造成傷害,同時又讓矮瘦子相信他遇到了鬼,而不是一個術力高手。
怕引起聞人老太太的懷疑,矮瘦子瘋逃出去的時候,朝歌和聞弱已經雙雙走進屋來,渾身酸軟的王大廚還
兩眼茫然驚懼地倒在地上。
老太太不想把這事鬧的沸沸揚揚,趕緊叮囑王大廚別出去亂說,免得真被人看成是瘋子傻子。回頭又對聞
弱表示過意不去,好不容易認了門親戚,卻又趕上這事。
回到寢房,看著睡得正香的幼子,老太太又想起了三天前兒子的預言,一絲不祥預感籠罩心頭,徹夜未眠。
天剛亮,聞人老太太就來到朝歌和聞弱門前,也不說話,示意兩人跟著她走。朝歌、聞弱看著一臉沉肅的
老太太,知道必有大事要說,也不問話,靜隨其後。
聞人家老宅歷代修繕,青磚灰瓦、院落重重,即便住了二十多戶外來人家,也還空出許多房子來。老太太
領著兩人七拐八轉,終於來到一個野草叢生的小院。
三人剛進院子,便驚起了院子中一棵老槐樹上棲息的鴿子。每隻鴿子脖頸上都拴了一個風哨子,鴿群一起,
哨子聲便響徹整座老宅上空。
朝歌抬頭凝視盤旋而去的鴿群,若有所思。
老太太走到西間廂房前,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大串鑰匙,不用多找,很熟練準確的拿起鑰匙打開門鎖。
朝歌在旁邊留心著每一個細節,這個貌似荒廢的小院,對老太太來說,顯然並不是真的荒廢了的。
三人進房之後,老太太可沒忘了再關緊門。只見小房內橫七豎八的堆滿了殘缺廢棄的老傢俱,灰塵滿佈的
北牆角,擺著一張已經殘破不堪的老式木床。
老太太看看朝歌:我力氣不中用了,你幫我把那張床挪開。
朝歌走過去,抓住床沿,稍一用力便把木製的老床挪到靠西牆一側。
老太太隨手揀了半截木條子,走到空出的牆邊,用前尖後方的木條子去戳刷著白灰的牆皮,沒幾下居然露
出一個半米長寬的扁鐵皮匣子來。
此時朝歌、聞弱對望了一眼,不知道老太太在做什麼,更不知道藏得這樣隱秘的鐵匣子內,究竟裝了什麼。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老太太又讓朝歌幫忙把鐵皮匣子從牆裡摳出來,放在地上。
蓋子揭開,只見鐵匣內規規整整的迭著四本線裝古書。左邊兩本書名寫著:聞人族譜,右邊兩本書名
寫著:骨占秘術。
老太太一說話,一切都明瞭了。
世傳的族譜和骨占秘術是整座老宅的基石,也是整個家族的根本,老太太看的比命還重。可孤兒寡母的,
又經歷了文革動亂,東西放在身邊,隨時都可能被人抄了去,迫不得已才想出這一雖遠卻保險的藏法來。
朝歌心細,馬上聯想到院子那棵樹上掛著風哨子的鴿群。院子雖然偏僻,可一旦夜裡進來生人,鴿群飛起
勢必驚動整個宅子。
再者,誰會相信聞人家居然把東西藏在這樣一個又偏又遠的下人荒宅裡呢?這實在是最保險不過的藏法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用多說,朝歌和聞弱就已經知道聞人老太太要幹什麼了。她是要向兩人托孤。
所料沒錯,老太太隨後就說出了心事。
八門素來猖狂,不拿到骨占秘術是絕對不會善罷罷休的,所以她要拜託聞弱、朝歌,看在同一個祖宗的情
分上,把書和幼子聞人聰帶走,走的越遠越好。聞人氏族的歷代祖宗若天上有靈,也會感激聞弱這份情義!
至於她自己,人老命衰,已經沒剩下多少日子了,她要留在聞人老宅子裡了卻殘生。
說這話的時候,老太太那雙蒼老乾澀的手,顫抖著緊緊握著朝歌和聞弱的手。老人家滿頭華髮,老淚縱橫,
聞弱不住的點著頭,早跟著哭出聲來。
時間緊迫,事不宜遲,簡單收拾好行裝,老太太就催著聞弱、朝歌趕快帶著聞人聰走。可就在這個時候,
聞人聰不見了。
起初還以為小聞人聰又不知道跑院子裡那二十幾戶誰家去玩了,等大伙找遍了老宅子也沒見人影,眼看著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八門的人隨時都可能捲土重來,這可急壞了所有人。
知子莫若母,老太太忽然想到,三天前,兒子預感到大禍臨頭時看著自己的驚恐狀,他會不會也看出了即
將母子分離,才故意躲起來的呢?
老太太趕緊發動全院子的人到外面去找。西牆投在院子裡的陰影每拉長一寸,都像壓了一塊重石在老太太
胸口上。
可擔心的事,到底還是來了。
未時兩刻,聞人老宅的大門一前兩後走進來三個人,走在後面那兩個之一,正是昨晚被嚇跑的矮瘦子。
朝歌眉頭緊蹙,他知道八門行動一向迅速嚴整,但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而且從刺青的顏色看,這走在最前頭的居然是杜門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