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進入小樓五米半徑的時候,渾大最先有了感覺。
他忽然沒來由的心跳加劇,剛剛眼前那再普通不過的小樓,此刻竟然變成了一口巨大的、塗著血紅朱漆的棺材。
小樓後窗玻璃上的偶爾反光,就像一條盤在棺材內的巨蟒,閃現著青幽幽的眼睛,正等著他們兄弟倆送入蛇口。
很快,渾二也有了感覺,兄弟倆又不能說話,因為這換氣術一開口就洩了,只能用驚恐的眼神互相對視,完全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
要說兄弟倆雖然在鎮上裝出一副安分守己的良民狀,但在外面殺人掏心、活吃人肉,什麼場面沒見過,但此時此地所發生的,卻是平生未曾遭遇的。
他們每踏前一步,體內的神經線就好像被兩座絞盤狠狠的拉緊,相信此刻發出的任何異常聲響,都會立時讓他們崩潰。
距離小樓的後窗還有半米之距了,鼻尖都已經滴落冷汗的兄弟倆,又互相對望了一眼,究竟是進還是退?
渾大咬了咬牙,幾百年來,不就是為了等這個機會嗎?
進!
人的機遇有時真的很矛盾,有時人的狠勁會造就成功,同樣這種狠勁也可以帶來毀滅。
渾家兄弟倆挨過煉煙氏丹丸的那五米恐怖半徑後,終於沒能闖過丹香第三關,就在撬開窗子的一剎那,渾家兄弟的眼睛,像是被注射了一劑強硫酸,甚至能聽到眼球晶體化成濃水那瞬間發出「噗」的一聲。
這一聲音,這一變化,這一景象,同時讓兩兄弟苦膽破裂,一命嗚呼。
當然,這種結果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因為就算他們闖過了丹香這一關,最後還是會被丹鍋之煙迷惑意識。
這兩位死景頗為壯烈的渾家兄弟,正是讓小葉毫不遲疑吞下發霉酸草枝的那兩個壯漢。
渾家兩兄弟的帶頭行動,在圍困小樓的雜術群裡,引發了一個連鎖反應,他們並不清楚這兄弟倆是否得手,但也正是不清楚,他們才更加急於行動,如果真的因為自己的遲疑,被這兩兄弟得手,那他們可真是連腸子都要悔青了。
第二批忍不住準備攻入的人,瞬間成百倍增長,各門雜派竟然有數百人之眾,從各個方位向小樓黑森森的壓了過來。
他們每人都用多少能解毒的濃茶水浸濕厚毛巾,裹在鼻口上,手中各種寒刀鋒刃,在月光下閃閃刺人,如同一群隨時可以把任何生物撕得粉碎的惡狼。
眼前這情況,已經引起樓內眾人的注意,古傲等人開始慌了,就算老太太的防禦系統如何完備,可一旦這群惡狼似的術人一古腦的衝進來,數百人中,總有幾個、十幾個僥倖活下來的。
想想那對屠夫夫婦和黑鐵匠的殺人手段,恐怕任何其中一個,都可以把自己這群人像蟑螂一樣滅掉。
吳姨母女乾脆不往外看了,坐在一旁,抱在一起。
要說還是老王和蠍子眼是見過場面的人,看看他們倆,雖然同樣也是發慌,但心裡已有主意,到廚房裡各自摸了一把菜刀緊緊握在手裡,一副硬漢形象。
古傲給自己打氣道:「對!跟他們拼了!殺一個夠本,殺一雙賺一個!嘿嘿,哈哈……」
蠍子眼忽然雙眼無神的望著外面,不無悲慘道:「殺人家?還是別做夢了,這刀我是留著自殺的。」
古傲:「好!那咱們就……呃?」
朝歌還是一如既往的站在二樓窗前,冷靜觀察著,他幾乎能數出可以看到方向的進攻人數,從而默默估計出其他方向一共可能的人數。
梁庫守在他身旁,一會看看窗外,一會看看朝歌,看窗外的時候神情緊張,看朝歌的時候,又多少找到了些精神上的安慰。
小闖則瞪著一雙虎眼盯著外頭,一對小鐵拳攥得緊緊的。
只有房東老太看起來最悠閒。
她偶爾向窗外瞥上一眼,然後就像老太太做針線活似的,一根一根、一顆一顆的分類她的煙丹,計算著各個機關處煙丹燃盡的時間。
在她心裡,只要小樓的三層防禦系統運作正常,別說是人,就連帶膀的蒼蠅,也休想飛進來半條腿。
從院門正面摸進來的只有兩夥人,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個,奇怪的是,就屬正面大門好走又寬闊,卻進來的人最少,大概是都在想,越是好走的地方,越是機關重重。
而且這立在院中央、還在陰魂不散飄著煙的爐灶小黑鍋,正對著大門通道,這東西看一眼就讓人發毛,更何況逆煙而上了。
敢從這條道走進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世上罕見的術界高士,一種是大腦高度不發達者,學名──白癡。
不過,現在從正門摸進來的這兩夥人,既不是所謂的術界高士,也不是白癡,他們的大腦雖然不是很發達,但還沒到高度不發達的程度。
他們之所以敢從正門摸進來,完全是迫不得已。
因為小樓的其他方向,早被其他各門派霸佔了,本來他們還想跟各門各派爭個公道,但仔細一對照不成比例的人數,又看了看對方如狼似虎的眼神,還是算了吧,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說來也湊巧,正面摸進來的這五、六位雖然分屬兩夥,但認真論起來,遠祖上卻是同門,都是結合術數練形意拳的,而且拳架上又都以虎形為主。
不同的是,其中一夥的祖輩,常以走鏢兼做師爺為生,漸漸繁衍到現在,後世子孫支脈大都定居城市,也沾染了許多市井俗氣。
這一夥人,領頭的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外表看來也算是儀表堂堂,可是一張嘴,便現出一副尖酸勢利的婆娘像。
另一夥則是道地的山溝農民,瘦小乾黑不說,又有很嚴重的羅圈腿,走起路來一拐一晃,飄飄忽忽,說什麼也看不出半分虎的樣子,倒是像條十足的山地病貓。
因為這樣,差點被同是形意虎門的婆娘漢鄙視死,張口閉口不是鄉巴佬就是老病貓。
本是同祖同門的,鄉巴佬的一方領頭人,本想和婆娘漢這位城裡親戚攀談攀談,套套近乎,沒想到人家半隻眼都沒瞧得起自己。
這也算了,還張口閉口鄉巴佬的,要知道,儘管外表形象有點類似老病貓,但鄉巴佬可絕對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因為常被人瞧不起,平時最嫉恨別人鄙視自己是鄉巴佬了,如果有誰如此冒犯了他,必定想出各種陰損的辦法報復回去。
就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有可能讓他聯想到鄙視,立時把他刺激得如同一隻炸起毛的貓。久而久之,又多了個雅號──神經貓!
神經貓現在面對這位同門大漢肆無忌憚的鄙視,肝火早燒到了腦門,一時又不能來硬的,便咬牙切齒,眼球欲爆的罵道:「死八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雖然沾親帶故的,但死八婆實際上是不屑與神經貓為伍的,沒辦法的是,不管他怎麼假清高,在別人眼裡,他和神經貓都是屬於一個檔次的。
但又不甘心落在人後,於是死八婆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左一右與神經貓各帶著自己的人,從正門摸了進來。
在院外沒有茶水棉布蒙上鼻口的時候,兩人嘰嘰歪歪的你一句神經貓,他一句死八婆的嘴鬥個不停,可一進入彩煙範圍,那種充滿尖酸惡毒的對罵,立刻用飛刀似的眼神來代替了。
即便院門很大,院子很寬,這兩夥人的行動很明顯,但因為心裡害怕,走起路來還是顯得像是作賊。
他們盡可能遠的繞開那個小煤灶,往小樓靠攏,死八婆向神經貓使了個凌厲飛眼,大概意思表示:神經貓,瞧你那熊樣!就不能勇敢點,把那個冒鬼煙的小灶一腳踢倒了!
神經貓立時飛劍似的回敬了一眼:你厲害,你怎不去踢?鬼知道裡面還有什麼機關。死八婆!
人心就是這樣有趣,要死大家死,等死也沒所謂。
最終,那鍋煙料還在好好的燒著。
在進入到五米半徑內的時候,丹丸煙毒在本來就有點神經質的神經貓體內發作了。
神經貓忽然覺得眼前的景物有點變形、有點虛幻,尤其是仍時不時的往這邊飛眼刀的死八婆,怎麼忽然看起來像是變成了一隻巨大可惡的、公不公母不母的綠頭蒼蠅,嗡嗡的令人作嘔心煩。
不自覺中,神經貓下意識的提了提手中一把有點苗家風格的鋒利短刀。
死八婆似乎覺察出哪裡不對了,因為在飛過來的眼神裡,他發覺神經貓拿他有點不當人來看了。
很快,死八婆也發作了,在他眼裡神經貓也變形了,變成了一隻有著銳利爪子的、炸毛血眼的瘋貓。
他已經不是下意識了,而是很確認的舉起了手中的那把很秀氣、很女人的鴛鴦劍。
終於在藥力的誘發下,神經貓和死八婆的嘴鬥,最終發展壯大成械鬥。
兩個領頭人都動手了,那幾個跟班的,也自然迷了魂似的互相拚命起來。
這乒乒乓乓的一鬥不要緊,在摸進小樓四面八方的幾百人裡,引起了可怕的連鎖反應。
本來他們在丹丸的藥力作用下,互相提防的敏感神經和恐怖幻覺,已經到了極點,就像是曬了八百年的乾柴,稍一點火馬上猛燃。
一時間,在小樓周圍不到二十米的狹小空間裡,幾百個狂人瘋了似的互相屠戮起來。
通常是手中刀剛剛插入一個人的心臟,幾乎是同時就感到有三把利刃從不同角度撕開了自己的身體。
失去控制的瘋馬、瘋狗很可怕,失去理智的瘋人更可怕!
在幾乎已經超出人體極限的尖叫聲中,很快幾百人銳減到幾十人,最後是十幾人。
奇跡的是,在這生存下來的,幾乎各個都是殺人魔王中,竟然出現了死八婆和神經貓的身影。
跟剛剛不同的是,死八婆雙臂已斷,還有一隻胳膊連著一層皮,掛在膀子上一蕩一蕩;而神經貓兩眼已經成了血窟窿,像是被什麼兩齒利器刺瞎了。
他們的生存的確是奇跡,殘酷造就的奇跡。
拚殺中劇烈的疼痛,讓他們稍稍緩和了一下煙丹藥力,為了在眾多強敵中生存,失去雙臂的死八婆和瞎掉雙眼的神經貓,組合成了一對絕妙搭檔。
他們緊緊靠在一起,一個用眼一個用手,兩人本來就是同練虎形拳的,配合默契自如,雖然險象環生,最終生存了下來,可他們帶來的師兄弟卻全都死光了。
幾個渾身是血、斷臂殘肢的殺人魔,通過一場歇斯底里的發洩,闖過了小樓第二層防禦的五米半徑。
可說什麼他們也不會想到,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更加恐怖殘酷的第三層防禦。
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快,在踏入小樓窗門的所有人中,眼睛幾乎是同時感覺到一陣鑽心的奇熱。
接著他們就聽到了,從自己眼窩腦中傳出的一聲爆裂聲,瞳孔化成了一股濃水,迅速的向腦內腐蝕進去,人一下子變的像是著了火的瘋牛,揮著刀斧沒命的四處砍殺,沒掙扎多久,便爛成一個空腦殼。
其中一個最為凶悍,發覺不妙,乾脆用手指活生生把自己的眼睛摳了出來,揮舞著血片大刀,憑感覺衝上小樓。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一直在樓上靜靜觀看的房東老太,有點驚慌得不知所措,她實在沒想到還有這樣凶悍的人。
眼看血魔一樣的大漢就要衝將上來,雖然眼睛已經瞎了,但其威怒發狂,恐怕樓上沒一個能倖免於難。
大漢又逼近了一段,再上一、兩個台階就要衝進房內了,此時朝歌也發現了異樣,快步衝到門口,眼前寒光一閃,幾乎能感覺到大漢的刀鋒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大漢的脖子從裡到外爛開了一個小口,小口擴散的速度比大漢的動作還要迅猛,眨眼大漢一根血淋淋的喉管全都露了出來,撲通一聲,大漢跪倒在樓梯上,雙手摸著越爛越細的脖子,驚恐之狀難以言喻。
原來剛才慌忙間罩在口鼻處的棉巾脫落,毒氣迅速侵蝕進了呼吸系統。如果不是如此,後果真是不敢想像。
連一向陰沉的房東老太,此刻一顆老心跳動的幾乎難以承載。
但奇怪的是,如此血腥的場面,卻並沒讓朝歌感覺驚天震撼,也許是因為一走路來驚險不斷,讓朝歌的承受能力逐漸增強,但此種解釋,又讓朝歌自己隱隱覺得並非完全如此。
究竟為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知道是因禍得福,還是更加殘酷,因為第三層防禦的丹丸,主要是通過與瞳孔晶體的混合物產生腐爛作用,恰巧神經貓的雙眼早已被破壞,所以雖然和死八婆一同跨進小樓,但卻沒發生什麼事,而鼻口上的棉布,又防止了呼吸道傳染。
死八婆就慘了,感覺眼睛裡就像有兩條毒蛇在往腦裡鑽,恐怖到極點又沒發洩的地方,喉嚨裡發出恐怖的呵呵聲。
神經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出,此刻的死八婆生不如死,他稍稍猶豫了下,手起刀落,死八婆的一顆已經半空的頭顱滾落一處。
跟在後面還沒來得及進入小樓的人看到此景,當時便嚇傻了幾個,僅剩下的一、兩個瘋了似的逃離小樓。
神經貓砍殺完死八婆後的第一反應,也是盡最快的速度逃離小樓,但眼睛已瞎,剛一動步便絆倒在地,起來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發覺自己好像進入到一個金黃閃爍的地宮,寶物堆山,古書成櫃。
自己不是已經瞎了嗎?怎麼還能看的如此真切?
在神經貓那張地獄般的臉上,忽然癡癡一笑,此時此刻說不出的詭異,第一層防禦系統的「遣夢丹」發力了。
「你不是想要寶物嗎?這些都是你的,快點藏起來吧!」
一道飄渺而又無法抗拒的老太太聲音,在神經貓的腦海裡迴盪,一個幽靈般的身影出現在慘暗的樓道裡,正是房東老太。
跟神經貓一樣,剛才嚇傻沒來得及逃跑的那幾位,此刻也被老太操縱著,傻傻的笑著,眼前出現了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神易寶藏。
為除後患,老太正想用師弟煙自清的手法,來迷殺這幾人,身後傳來朝歌的聲音:「也許他們還有用。」
大概連朝歌自己都沒想到,他會想出如此冷血的辦法。
在剛才看到神經貓等人在房東老太的操縱下如同木偶,如果有可能的話,能不能利用他們,來對付外面攻進來的術人呢?
這些人都身懷驚人武技,而自己這方,除了老太太的煙丹外,便沒有任何抵禦方法了。
就像剛才揮刀衝上來的大漢,隨著對煙毒的熟悉,攻進來的人勢必越來越多,到時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情況。
在明白了朝歌用意後,房東老太心情頗複雜的看了一眼波瀾不驚的朝歌,心裡想:眼前這個年輕人實在難以捉摸,沒人知道他的體內藏著什麼。
不過她還是不得不承認,朝歌的這個辦法非常好!
於是,老太馬上對小樓的三層防禦系統做了改動,加大了丹鍋和「遣夢丹」的藥力,主要是為了迷捕攻進來的術界人為己所用。
一切準備妥當後,包括神經貓在內,房東老太又把剛才迷捕的幾個術人,通過潛意識引導,隱藏在小樓各個角落處,專等偶爾有術人突破三道防線進入時,格殺勿論。
改造後的小樓,名副其實的真正成了一座活地獄,一座等待慢慢吞噬貪心術人的活地獄。
最早一批生還的人,描述了小樓裡的恐怖情景,他們推斷出瀰漫在小樓四周的,絕不是一般毒氣,而且是可以通過與眼睛發生潰爛反應的煙氣。
於是,這次術人的裝備比上兩次明顯提高,不但找來了防毒面具,而且還推來了一批氧氣瓶。
沒有防毒面具的,就土洋結合,口鼻照樣用茶水毛巾捂緊,然後砸開商店,找來許多可以密封眼睛的潛水鏡。並且在進攻之前投擲石塊,把院中的那個爐灶打翻了,鍋裡不再有煙冒出。
但又發現五彩煙氣很重,久久不散。
沒時間再拖了,周邊術人們開始準備第三次進攻了!
無論封閉的有多嚴實,進攻的術人都忽略了煙毒的另一可怕隱密性,那就是通過皮膚的毛細血管滲入。
同樣,他們沒能逃脫丹丸帶給他們的超級恐怖享受。
雖然這次學乖了,避免了互相屠戮,強忍著戰戰兢兢的邁進小樓的各個通道後,卻被隱藏在那裡的神經貓等人,一刀刀送上了天。
黑暗裡幾百人擠在一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又一場慘烈的自相屠戮開始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是超近距離的肉搏。
而僥倖活下來的一部分人,卻又被老太太用改造過的「遣夢丹」洗了腦,雖然控力上還不能跟煙自清的「幻真丹」相比,但暫時還是聽任擺佈的。
現在他們和朝歌等人並肩一處,成了小樓的護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