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古奇術 第六集 第五章 花娘
    下蠱的女人一定是沖著朝歌來的,但她一定沒有料到被蠱迷了魂的,卻是常瘋子。

    而且利用人偶操縱,只能遙遙感覺出這邊被下蠱人的大致情況,所以在黑暗中,朝歌躲閃並未被對方發現。

    又靜了一會,被操縱的常瘋子確定床上的人已經沒了反應後,開始僵硬的向外走去。

    朝歌把仍在大夢酣睡著的梁庫慢慢放到床上,並沒叫醒他,因為這一次去實在凶險難料。然後就跟著常瘋子走出了家門。

    夜深人靜,街區的暗影中一前一後走著常瘋子和朝歌。

    朝歌不敢跟得太近。

    遠遠的看過去,高大枯瘦的常瘋子就像是用紙扎成的人形幌子,帶著長長的拖遝聲,有如一個幽魂在歎氣。

    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後,拐入到一個很破舊的街區。

    即便這裡是省城,也像世界上很多大城市一樣,或多或少的都在某個角落,保留著一些與現代氣息格格不入的老街區。

    狹窄的街道兩邊,大都是二、三十年代遺留下來的建築,二、三層樓高,窗子細窄,磚瓦破敗,經歷了近一百年的風風雨雨,如今就像一群行將辭世的老人,靜靜的坐成兩排,守著自己的墓地。

    又拐了一個彎,常瘋子消失在一座破落的老戲院前。

    朝歌跟上前,虛掩的門縫洩出一縷淡淡的光。

    再近一點,就能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女人唱戲聲傳了出來,沒有伴奏,聲音很細,飄渺得就像是隔了一百年。

    朝歌凝神仔細探測了下周遭的風水格局,沉靜且安穩,沒有絲毫被改動設局的跡象,也並沒發現有暗藏的術力,便悄悄透過門縫向裡看去。

    跟這裡的老街區一樣,這座老戲院有著同樣的歷史、同樣的破敗。

    不大的戲廳裡,除了一排排從影院裡退休下來的硬板座椅,還有點空蕩蕩的現代氣息外,其他幾乎一成未變。

    此刻整個戲廳暗無一光,只有最前面戲台的頂棚上獨亮著一盞舞台燈,投射出的燈柱,在舞台中央形成了一個圓圓的光圈,在一片黑暗中顯得刺眼。

    而更刺眼的是光圈中穿著戲服的一男一女,女的正在對著男子一字一句的清唱,男的呆立在當下,沒有動作也不出聲,樣子倒是像極了穿著戲服的人偶。

    朝歌心中一動,難道他們就是下蠱之人?

    臉譜描濃,彩墨勾抹得已經很難辨認出真實面目,雖然聽不清女子唱的是什麼,但能感覺出一腔一句唱的很認真、很動情,就像一個癡女子,正哀哀泣泣的傾訴著她的愛怨情愁。

    很讓人有種身臨戲境的感覺。

    只是夜深人靜的此刻,僅有兩個觀眾,一個是黑暗中僵直坐在前排的常瘋子,一個是門縫中朝歌的眼睛。

    原本的戲境,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朝歌暗暗把唱戲女子與白天妖艷女人拿來對照,一臉戲妝已無法從容貌上判斷,身段倒是有幾分相似,但癡情的唱腔卻又和妖艷女子的輕佻,有著天淵之別。

    會不會另有人藏在暗處?

    想到這,朝歌向身後四周望了望,又加強了防備。

    這時,女子唱腔為之一變,節奏加快,像是重復唱著一句什麼,而且是轉過身似笑非笑的,對著台下像死人幌子一樣的常瘋子唱著。

    更怪異的是,本來靜坐不動的常瘋子,聽了女人的唱詞後,竟然僵硬的拍起手來,可以想像得出,此刻他那一張瘋臉,也一定僵硬詭異的笑著。

    朝歌凝神仔細聽,似乎隱約聽清了一兩字耳熟的,卻一時連貫不起,再接著聽,又有一兩字耳熟的,還是無法連成句子。

    朝歌心中起疑,為什麼唱字這樣熟悉,卻都無法連成句子?

    於是再仔細聽。

    可想著想著,聽著聽著,那女子的戲詞卻越來越模糊、越飄渺了,等朝歌試圖捕捉它的時候,眼前的戲廳一下子亮了起來。

    不但亮,簡直就像維也納音樂廳一樣燈火輝煌,原來暗小的空間已經成了豪華寬闊的千人座席,此刻正貴賓雲集,所有人都站立起來向他鼓掌,樣子就像在歡迎一位世界級的音樂大師。

    一切都那樣真實而自然,更重要的是,這也正是朝歌曾一直深深向往的生活。

    他不自覺的推門而入,腳下的紅地毯一路延伸到舞台中央,那裡的一位女士正在向他招手,仿佛走到那裡,也就走到了世界中央。

    就在掌聲、贊美聲和誘人的招手中,朝歌一步步走向舞台,直覺裡湧出的一絲不安,很快被淹沒在這種向往已久的沉迷中。

    他還在繼續向前走著,踏著他的紅地毯,迎著他的歡呼聲,每走一步都好像距離他想要的生活近了一步,也向沉迷入深了一層。

    終於就在朝歌徹底陷入不能自拔的時候,直覺中發出的最後一絲不安,在他眼前撕開了一瞬清醒。

    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了,紅地毯變成了黑漆漆的戲廳甬道,鼓掌的只是僵硬傻笑中的常瘋子和台上人偶。

    而向他緩緩招手的,正是那位戲服濃妝的詭異女子。

    就在這瞬間,朝歌終於明白了。

    剛才女子的唱詞一定是種可以迷惑心性的命蠱,不經意的引朝歌傾聽,越是想聽得仔細,就越深入蠱中,朝歌千般提防中,卻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在戲詞裡埋下陷阱,布局之巧妙隱秘,實在驚人。

    可沒等朝歌再細想,眼前幻覺重又恢復過來,掌聲更響了,燈光更亮了,女人的招手更加誘惑了。

    朝歌掙扎在一種矛盾心情中,一邊是癡迷的渴望,一邊是不安的警醒。

    更可怕的是,這種渴望隨著女人的招手越來越濃烈。

    朝歌的腳再次抬了起來,但他還能在所剩不多的幾分清醒中知道,這種蠱的厲害,是徹底誘發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如果繼續任由這種欲望蔓延,自己最終會落在下蠱人的手中。

    朝歌已經沒有選擇了,要想在還沒有徹底陷入癡迷前清醒過來,只有一個辦法,施展五行六甲大掌訣,以最快速度制服台上的下蠱女。

    可以想像,任何一個人在親手毀去一生所追求的生活時的痛苦,尤其被術蠱越迷越深的朝歌。

    體內漸漸運轉起來的術力,就像揮起來的一把鋒利巨刀,慢慢向自己的美好渴望砍去。

    也許痛苦中的朝歌並不知道,正在他艱難掙扎的時候,台上的下蠱女完全被朝歌驚呆了,她從沒遇到過具備如此驚人意志力的年輕人,在她的經驗裡,命蠱的強大操控力是無堅不摧的。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朝歌和下蠱女都萬萬沒有想到的。

    就在朝歌集中術力,准備向台上發出的時候,忽然周圍的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見了,像是完全到了另外一個空間,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片枯黃的鄉村曠野。

    似曾相識的漫空慘霧中,漸漸出現了一個老朽的身影,土黃干瘦的面皮,一臉陰郁的表情,他的身後是一個微微隆起的地胎土丘,正是最後一戰中的土守望,出現在朝歌眼中。

    頃刻,在那一戰中所有壯烈而死的兩族人,一一在朝歌的腦海中閃過。

    尤其是小輕帶著花香、帶著微笑,漸行漸遠的時候,朝歌的一腔怒火迅速在體內爆開,他不再想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再想自己為什麼又突然回到了一年前的牧家村,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拼盡全身的術力,傾瀉在這個兩族罪人的身上!

    現在的朝歌已今非昔比,凝聚了兩族人完整力量的大掌訣,真的就像婉姨、

    姐妹花、阿光、午火、子水等等,全部的兩族人並肩站在了一起,百術齊運,萬鈞力敵,這一發出勢如江河奔流,泰山石崩。

    可朝歌並不知道,為了擺脫命蠱迷惑,他狠心運術力想制止對方時所生起的一剎殺心,讓命蠱的誘導發生了轉變,從而讓壓抑在體內的仇恨,像剛才對美好渴望一樣,無限膨脹起來,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而那傾盡全力的一擊,則全部傾瀉在自己身上。

    隨著術力發出的一聲悶響後,就在土守望瞬間汽化蒸發的同時,朝歌自己也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朝歌才昏昏沉沉的醒來,全身巨痛中,又看到自己吐在胸口的一塊殷紅。

    天已經蒙蒙亮了,帶著薄霧的晨光,從老戲院的各個角落透射進來。

    四周的任何東西幾乎都沒有改變,只是戲台中央多了兩灘血跡,那一對唱戲男女已經不見,常瘋子倒在一邊昏迷不醒。

    朝歌坐了起來,努力把之前的事回想一遍,大致明白了七八分,雖還不能完全肯定昨晚台上女子就是那個妖媚女子,但也差不多,至於為什麼外表差異如此之大,一定另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眼看台上的兩灘血跡,一定是只懂下蠱而無術力的她,在朝歌自我術力的強烈對擊下,被嚴重震傷,想必出不了省城。

    再從戲裝上看,兩人似乎與這老戲院有些關聯。這回想要找到他們應該不難,還是先把常瘋子弄醒再說。

    常瘋子雖然術力奇強,但因為體內被下蠱,神智模糊,又被朝歌術力爆發時震得重傷,無論想什麼辦法都沒把他弄醒。

    朝歌不再停留,拖著常瘋子往考古院的家裡走回。

    牧大師和梁庫已經急得團團轉了。

    昨晚的幾聲悶響,當時就已經讓睡夢中的牧大師醒了大半,等再聽到常瘋子和朝歌兩人相繼走去的腳步聲時,就徹底清醒了。

    但他因為有點害怕,而沒有馬上出去看個究竟,等下定決心終於推開門的時候,朝歌跟隨常瘋子已經走遠。

    之後,悄悄進到朝歌房中一看,就覺得有點不對了,怎麼只剩下梁庫一個人?

    立刻把他弄醒,卻問不出個究竟。

    朝歌知道沒必要隱瞞了,回來後簡單把經過說了一遍,包括常瘋子的真實來歷。

    這讓牧大師為兒子更加擔心起來,本是習慣的去老爹牧三文的照片前念叨念叨,一想到所有的事情,還不都是因為那塊鬧心的祖墳開始的,求助老爹是沒用了,決定抽空去觀音寺好好拜拜,求觀音大士保佑朝歌平平安安,發誓許願。

    常瘋子還是沒有醒來,朝歌不敢耽擱,稍作休整後,就又去老戲院尋找那兩個人的線索了。

    梁庫很想跟著一起去,但被朝歌留下來,一是常瘋子需要人照顧,另外對方下蠱手法詭異,梁庫去了只會是朝歌的負擔。

    沿著老戲院周圍的民居一打聽,終於有了重要線索。

    老戲院隸屬於省城地方戲協會的,身段好,腔調足,三十歲以後唱悲戲的不多,女名角就一個,藝名叫惠花娘,不過男的就不清楚了。

    朝歌一想很合,那同台的男子,看樣子是用來操控的人偶,應該不是唱戲中人,問了這位惠花娘的大概住址後,就准備前往探個究竟。

    最後離開前又停下來凝視這片老區良久,因為剛才向很多老居民打聽線索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了一件事,靠近老戲院周圍,幾乎所有住宅裡的居民不知道為

    什麼,也沒聽到任何聲音,就在昨晚的某個時刻同時驚醒,並且一直到天亮也再沒睡著。

    朝歌按時間一算,眾人驚醒的那一時刻,正好大概是自己術力爆發的時候,沒想到竟然引起了這樣大的副作用,而且每次應用都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失控,不安中更多了愧疚。

    朝歌卻不知道,這些還都只是表面反應,因為朝歌的那次爆怒發威,整個老街區的地理時區,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被扭曲了,許多家裡養的貓、狗體內生

    物鍾發生了紊亂,常常走出後無法再認出回家的路。

    而受創最嚴重的,還是那座首當其沖的老戲院,在不久後的一次台風中,忽然坍塌無一整瓦,幸好發生在半夜,無人殃及。

    按著地址,朝歌很快找到了惠花娘的住處。

    門沒有鎖,地上的幾滴血跡,就像是指引著朝歌的路標。

    惠花娘還是那一身戲裝,好像她早料到朝歌的到來,並不回頭,一直一眼不眨的看著床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戲裝男子,已經淡去的戲妝下,標致眉眼,尋不到絲毫妖媚,更多的是深情哀怨。

    朝歌沒有問話也沒有說話,就那樣靜對著,好像生怕驚擾了花娘眼中的情怨。

    父親把小東子帶回來的時候,我剛八歲,他九歲。

    花娘終於說話了,眼睛卻仍那樣看著床上:說是專門給我玩的,不用當人看。後來稍懂事些才知道,那是父親為了教我命蠱,而找來的人偶。

    朝歌知道女人在講她的故事了,也許人只有在極其絕望的狀態下,才有這樣的神情。

    花娘:父親大部分時間,都給小東子吃一種可以昏睡的藥,說是這樣可以延長他的壽命。只有每次用他下蠱的時候,才讓他偶而醒來一次。可這又有什麼好玩呢?

    因為家裡世代是巫蠱氏族,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跟外界封閉的環境裡。有一次趁父親出門,我就忍不住把小東子弄醒了。

    花娘說到這,秀目中笑意盈盈,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朝歌心中一觸,自己從小也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雖說那是自我強迫式的,與女人的環境不同,但對於孩童時期的諸多悶苦,卻是感受無異。

    更隱隱察覺出,女人似乎與用來練習下蠱的人偶間,有著一段很深的情牽愛意,但又不知為何牽扯到了自己,這其中必有一段曲折故事,一時猜測不出,更加凝神靜聽。

    花娘:醒來的小東子可真是有趣,陪我玩,陪我跳,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還會唱戲給我聽。我就問他,沒來我家前是不是戲子,他卻說什麼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幾段戲。

    花娘用手輕輕撩起人偶小東子額前的一縷亂發,指若蘭花,深情愛意。

    就這樣,父親一出門我就把小東子喚醒,我們倆一起唱戲,他唱我隨,我唱他聽,那幾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說著,花娘就微笑著清唱了幾句,腔若游絮,藕短絲長。

    可最終還是被父親發現了。

    花娘的情緒開始沉下來:很疼我的父親頭一次訓斥了我,他說這樣做會令人偶過早死亡,再想找到一個來,恐怕終生都難。

    父親最後對著小東子,再次向我重復了那句話:人偶終是活不長的,不要把他當成人。可我當時並沒能聽懂父親的話,直到有一天,我終於理解到了這句話的深意……

    花娘沉了沉,淡雅裹體的古裝,看上去就像一朵憔悴的白玉蘭。

    那一天父親又出遠門了,剛把父親送走,我就迫不及待的把小東子喚醒,

    真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睡過去,我和他一唱一和,永遠的唱下去。

    他就跟我說了一個秘密,大概是醒來的次數多,其實他已經記起小時候的事情。他就向我發誓,他一定不會因為知道了真相,而偷偷離開我。他求我不要告訴父親,因為那樣他就再也醒不來了。

    花娘的笑很甜:我就問他,為什麼已經知道是被拐來的,還留在這裡?小東子可真是壞,他竟然說是因為我有一段戲總是唱不好,他家裡可是很有名氣的戲劇大族,如果不把我教好,將來傳出去那是很丟臉的事情。

    花娘就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八歲的樣子,嬌嗔著又有點羞紅:小東子呀小東子,你說你壞不壞?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為什麼留下來,那是因為……

    花娘最終沒有說下去,即便隔著一層粉妝,也能感覺到透出的一臉羞紅。

    那天我們就一起唱,所有的唱段都唱過了,還嫌不夠,就又從頭唱,可忽然他吐出了一口血……

    花娘戛然而止,一只手緊緊的握住了小東子:因為頻繁的醒來,小東子終於命力不長了。我終於懂得了父親那句話的深意,但已經晚了,從那天起我就已經下定了心,就算拼盡自己的命力,也要想辦法讓小東子活下來,即便……

    即便最終無法挽救,那我就把自己的命壽變得和他一樣,呵呵,這樣一來,也就沒所謂多留兩天、早去幾日了,因為不管怎麼樣,我們始終都是在一起……

    此情此景,讓朝歌想到了梁庫跟他講述姐妹花小輕,在最後一戰前的訣別,雖然各有不同,但強烈感覺到女孩對情之一字,無不柔婉中執著到極點,不禁心中一顫,感觸長深。

    花娘接著道:父親早逝後,我就帶著小東子遍訪奇士名醫,為的只是能延長一命,但費盡周折後,也只是勉強多活了幾年。

    直到十幾年前我聽人說,有個叫廣元古鎮的地方,奇人匯聚,也許能幫得了我。

    於是我就帶著小東子去到了廣元古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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