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十六章 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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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輛鐵滑車內,先是幾塊沉重的大石被掀落,接著露出李劍南和溫龍飛的頭,二人迅速下車,藉著黑暗,貼著山腳,向瀑布方向急奔。

    天色漸白。林虎放慢了速度,等李劍南的「銀蹄金鬃呼雷豹」從後面趕上來,歪著頭剛要說點什麼,和李劍南並排的溫龍飛先道:「老林,你是不是想問我們怎麼毫髮無損逃出來的?坐吐谷渾專門為我們預備的鐵滑車唄!」

    林虎憤憤不平道:「這個我當然猜得出,我是想問老大,那中間兩輛鐵滑車明明可以載四個人的,為什麼讓你坐不讓我也坐!」

    李劍南哈哈大笑,道:「出意外時,兩個人跑更方便些,你得承認你跑起來速度比老溫差那麼一點點,不過你騎馬的技術就比老溫好那麼一點點……行了,後面沒有追兵,讓兄弟們在前面的湖邊小憩一下。」

    龍虎軍諸人圍坐在一起,只興高采烈地談論剛才殺得燒得如何過癮,哪裡有人睡得著。林虎問李劍南:「老大,下一步是去和張大帥到鄯州會合麼?」

    李劍南倚著樹,打著哈欠,道:「還太早,幾天之後,吐谷渾王庭被端、後備糧草被燒之事就會傳到吐谷渾王和尚延心耳中,那時他們軍心必亂,張大哥才能迅速取勝,逼近鄯州,我們早過去也是乾等著。」

    林虎眼珠一轉,道:「與其等著,不如我們兄弟再幹一票!」李劍南苦笑搖頭,道:「這麼多年了,還是脫不了匪氣。你是不是看上岷州了?」

    林虎笑嘻嘻道:「老大英明,咱林虎的兵法也不能白學,岷州離河州、渭州都距離較遠,本來鎮守的兵將就少,這次被尚延心徵調後,現在大概剩下了不到兩千。這岷州本是尚延心的大後方,如果我們把岷州佔了,河州、渭州、蘭州就會人心惶惶,而尚延心也必然疑神疑鬼,盡早回兵。」李劍南長聲道:「你是不想等到崔度出兵吧。」

    溫龍飛嘿嘿一笑,道:「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想等崔度出兵,我們在鄯州和吐谷渾行動如此順利,如果到鳳翔,應該不比義軍的信使慢多少……如果還像上次解沙州之圍那樣搬崔度的鳳翔救兵……豈不是又在老大的公主面前丟了面子……」

    李劍南嘿嘿道:「你們兩個傢伙,原來早就算計著要在崔度接到我信之前動手了是吧?」林虎、溫龍飛陪著笑,連稱「不敢」。李劍南微閉雙眼,道:「我其實也不想……崔度這邊何時出兵我不是很急,關鍵是王宰那邊,王宰能把燭盧鞏力牽制回涼州,如果王宰的騎兵能和磨離羆子那一萬重騎兵交鋒……才算是真正的棋逢對手,不然這一萬騎兵到了尚延心手裡,殺傷力倍增,我義軍堪憂啊……」

    旁邊的范遼插口道:「我看也未必,我訓練了五千用勾鐮槍的步兵,對付起騎兵來正合用,那一萬蘭州騎兵能厲害到哪裡去?」李劍南不答,向樹上一仰,道:「兄弟們,睡覺!」林虎、溫龍飛用不依不饒的眼神死盯著李劍南微閉的雙眼,李劍南夢囈般地咕噥了一句:「兩天後的深夜,攻佔岷州。」

    燭盧鞏力一進帳,就發現尚延心面色沉重。

    燭盧鞏力輕聲問:「聽說有廓州緊急軍報?」尚延心伸手,將剛才自己正在看的軍報遞向燭盧鞏力。燭盧鞏力仔仔細細看完,抬頭,問:「將軍相信幾十個人就能無聲無息摸上戒備森嚴的吐谷渾王庭、殺吐谷渾宰相及千餘兵將,最後都毫髮無損地全身而退這種事情?」尚延心用食指搓著眉心,斷然道:「不信!除非是一百個李劍南……我懷疑是留守的吐谷渾兵玩忽職守,被張議潮的大股部隊突襲得手,為逃避責任,才對外妖言惑眾,除非徹查後,我才會相信!」

    燭盧鞏力道:「可是張議潮的義軍主力,的確正在肅州附近,怎麼可能憑空突破我們的佈防,出現在鄯州一線並進攻積石山?如果有超過千人的隊伍經過,廓州和鄯州不可能不向我們報告啊……」

    尚延心「嗯」了一聲,道:「不出三天,吐谷渾王必然會來求援。將軍說我是救好還是不救好?」燭盧鞏力不假思索,道:「救!不過……這當然是要將軍您來決定。」尚延心點點頭,道:「我臨出兵時,給莽羅急藏下的命令就是——如果吐谷渾王庭遭受義軍進攻,就出兵救援……我本來很看重吐谷渾王的作用,雖然我知道他跟我聯合不過是為互相利用……」

    燭盧鞏力道:「如今這吐蕃,兩個贊普孱弱,能對將軍產生威脅的,不過是張議潮的義軍和吐谷渾王的勢力,吐谷渾王雖然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不過比起以漢人為主的義軍,畢竟還是可以多親近一些,等義軍平定了再收拾不遲。」尚延心瞇眼看著燭盧鞏力,低聲道:「怎麼將軍把自己給忘了?以將軍才幹,雖現在缺兵少將,但依托涼州,不出三年,便能稱雄一方了……」

    燭盧鞏力跪倒,俯首叩頭,悲聲道:「燭盧鞏力誓死效忠婢婢大人,大人不在,就誓死效忠延心將軍,絕無一點自立為王之心!當年如有得罪將軍之處,將軍給我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尚延心看著拜伏在自己帥案前的燭盧鞏力,面上陰晴不定,頓了一頓,呵呵笑道:「不過是和將軍說笑罷了,當初在鄯州的那小小誤會我早已拋到腦後,如果連你都不信任,我還能信任誰呢?可惜我們五虎將,只剩兩個了……噯,將軍還跪著幹嘛?起來說話!」

    燭盧鞏力站起,道:「吐谷渾王雖然王庭被毀糧草被燒,但元氣尚存,現在他遠攻沙州補給不足,攻肅州還是綽綽有餘,張議潮如果主動進攻吐谷渾王,只要吐谷渾王能把他拖住,我們從旁夾擊,勝算在握!」尚延心又開始揉眉心,口中道:「張議潮既然偷襲吐谷渾王庭並燒他糧草,無非是想引起吐谷渾王驚慌退兵,然後他從後追擊,這樣既能退吐谷渾兵,又讓我們二人的追兵暫時不能和他交鋒……」

    尚延心歎道:「這張議潮用兵不凡,無怪乎崛起這麼迅速。他現在掌握了主動,其實我更擔心的是鳳翔的崔度……他如果出兵,我就進退兩難了……但願他能遵守和我爺爺的三年之約,不興兵犯境。」燭盧鞏力道:「我擔心的是河東節度使王宰會不會出兵襲擾涼州……他的騎兵很難纏。」尚延心一笑道:「王宰的騎兵固然不錯,但又怎麼比得了我蘭州的騎兵。涼州那邊你不必擔心。」

    吐谷渾王說什麼也不相信自己的老窩被幾十個黑衣人搗毀,自己的宰相也已斃命,最重要的,王庭儲存的足夠自己大軍用一年的糧草被完全焚燬!他臉上的橫肉突突抽動,心,也痛得燃燒起來——難道是尚延心不守盟約故意放張議潮的部隊去攻打自己的老窩?難道他已經等不及自己先收拾張議潮了?本來的打算是利用尚延心把張議潮義軍主力拖在甘州,自己趁虛奪取肅州和沙州,現在,這如意算盤已經打不響了,張議潮竟然敢主動來和自己交戰,還搗毀了自己的王庭,是可忍孰不可忍,讓你的雜牌軍看看我吐谷渾部將士的凶狠!他立刻命自己的另一個宰相雲丹貢布就地紮營備戰,然後又給尚延心親筆修書一封。

    尚延心接信,對燭盧鞏力道:「這個吐谷渾王還真是凶悍,信中一點也不客氣,好像通知我們去合擊張議潮不是求我們幫忙而是給我們個佔便宜的機會,那好啊,我們就佔這個便宜!」燭盧鞏力道:「將軍是想坐山觀虎鬥?」尚延心歎道:「以張議潮的用兵水準,又豈能等我們從甘州趕過去合圍他呢?恐怕現在雙方已經動手了,我們趕過去時,可能勝負已分。」

    燭盧鞏力欲言又止,尚延心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不在三天前出發吧,一來我們如果改變行軍路線,張議潮也會做相應變化;二來,與其我們去和張議潮硬拚,不如讓吐谷渾王去;三來,我們現在據守甘州,進可攻肅州、可救援吐谷渾王,退可回兵涼州、鄯州,防王宰和崔度來襲。正所謂『靜者恆美,動者常咎』。」燭盧鞏力低頭,低聲道:「這個末將領會得到,不過……唉,希望吐谷渾沒那麼容易敗,或者,至少能讓張議潮也遭受重創……」

    張議潮在得到吐谷渾王庭、糧草被燒的消息後,立刻向已輕裝簡從先期抵達埋伏在祁連山上的張淮深的五千人馬下達了攻擊指令。

    安景道:「山下的山坳中,就是吐谷渾王的中軍帳,約有一萬五千人馬。他的先鋒軍五千人剛抵達肅州城附近,如果回援中軍有半天的路程,現在看吐谷渾王的意思,是想在這裡安營紮寨,與我們義軍在肅州擺開陣勢打一架。」

    張淮深道:「本來以為吐谷渾王會退兵,我們尾隨追擊,現在看來,他是惱羞成怒,想和我們硬拚。那我們也不妨改變計劃,讓我叔叔索性繼續向肅州進發,然後給我增派二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把剩下的兩千勾鐮槍兵也一起給我。」

    閻英達嘿嘿笑道:「這下好啊,義軍的王牌五千勾鐮槍手,個個以一當十,吐谷渾這些騎兵有罪受了!」張淮深道:「我不會讓勾鐮槍部和敵人的騎兵硬拚,那樣即使勝了傷亡也太慘重。我要讓吐谷渾的騎兵無法馳騁,處處為難!」

    吐谷渾王被帳外的一陣鑼聲和騷動驚醒,向帳外大聲喝問道:「何事慌張?」門外一個武士答道:「是馬廄不慎失火,已被撲滅了!」吐谷渾王怒罵道:「要是再為這種小事隨便亂敲鑼,就讓負責養馬的多吉提著自己的腦袋來見我!」帳外是那個武士快步離去,吐谷渾王藉著微弱的燭光看了看躺在自己身邊猶自熟睡的妃子,搖了搖頭,重新躺了下來,算計著再過一天,尚延心也該到了,而張議潮,還隔著祁連山向肅州進發呢,便更安心了一點,翻了個身,漸漸睡去。

    多吉卻睡不著,他氣不打一處來。他不但被馬廄失火嚇了一大跳,還被大王派來的人痛罵了一頓。按他的分析,這次的失火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這幾天,每餐的糧食被減了一半,還不說原因,誰不知道是家裡的糧草被燒了,這種事情瞞得住麼?現在軍中人心惶惶,大王又不肯撤兵。今晚一定是幾個餓急了的士兵在馬廄的角落裡偷著烤白天巡邏時打的野味,如果再這麼下去,自己養的這些戰馬也難保不被偷偷殺了吃肉。看著被燒成灰的一垛草,多吉也暗怪自己沉不住氣,張議潮的兵馬遠在山的另一邊,也難怪被馬嘶聲和鑼聲驚醒趕過來救援的各營長官臉色不好看。就在這時,他看到,前面的拐角處,又隱約有火光閃動,多吉不但不慌,還眼睛一亮,貓著腰,躡手躡腳。他倒想看看,是哪個營的人竟然敢繼續在自己的地盤上生火烤肉!

    那不是篝火,是一排十個人手中的火把發出的光亮。站在前面的這個頭頂金冠夜明盔身披龜背龍鱗甲的劍眉朗目的將軍他也不認識,他不知道是先敲響手中的鑼好還是放下鑼拔腰中的刀好還是直接扭身就跑好,對面的那個將軍已經替他做出了決定——一把長、寬、厚都異於普通劍的劍,瞬間貫穿了他的咽喉。他的鑼落在石頭上,發出不甚悠揚的最後一響。

    馬廄兩處火起。張淮深的兩千步兵開始殺馬。剛才草場上的光亮吸引了馬廄所有的崗哨,而當他們回到自己位置的時候,無一例外被張淮深和剛才潛入的義軍步兵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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