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十五章 第一節
    李劍南一人,在荒涼的天地間踽踽獨行。

    每走一步,就離沙州近一步;每走一步,就離隨兒遠一步……

    本該雞犬相聞、炊煙裊裊的那些鄉村,如今是斷壁殘垣、空無一人。李劍南就想起老駱駝所說的那些言語,是啊,國家之爭,勝或敗,對兩國的百姓,都不過是一場災難,受益的,永遠不會是這些只求苟活於世的平民百姓,然而很多時候,卻不得不以戰止戰……

    在百餘里未見一人之後,李劍南終於在一條小路上碰到了五個逃難的吐蕃百姓。李劍南下馬,用吐蕃話問其中一個年逾六旬衣不蔽體瘦骨嶙峋的老者:「老人家,前面不是鄯州麼?你緣何還這樣急匆匆地逃離那裡?」那老者歎道:「還不是我們的節度使婢婢大人被論恐熱打敗了,那論恐熱大軍已進逼到了鄯州地界,唉,本以為會州打仗逃到鄯州就安穩了,現在看來,只能再到蘭州去碰碰運氣了……」李劍南心中愧疚,從懷中掏出幾兩銀子遞給老者,那老者推辭一番也就接了,千恩萬謝去了。

    繼續騎馬上路,李劍南心中不禁嘀咕:「這論恐熱可真是個百足之蟲,屢遭重創,每次都能及時恢復勢力,還真是陰魂不散,留著終是個禍患。不過這次他怎麼突然變聰明了,不但在尚婢婢五虎將都征戰在大唐邊關之際攻打尚婢婢,而且還能打敗用兵同樣不同凡響的尚婢婢,莫非是有什麼高人相助?不過那位『高人』肯定沒料到大唐邊境戰事已經結束,尚婢婢的五虎將隨時可以回兵鄯州救援,現在看來尚延心和燭盧鞏力不與自己和崔度、王宰軍力拼也有鄯州遇險的這層原因在內。」反正這兩股吐蕃最大的勢力正在開戰,張議潮的沙州一線應該暫時沒有壓力,李劍南決定先留在鄯州附近觀望,伺機而動。

    論恐熱心情舒暢。總算讓老對頭尚婢婢在自己手下吃了個大敗仗,這使得他更加信任這個來自邏些的活佛——莽羅藺真,國師缽闡布的關門弟子,果然不同凡響!

    莽羅藺真也很得意。因為他這次又沒做錯選擇。在歐松和永丹兩位贊普都難成大器的情況下,投靠了看起來已經勢力衰微的論恐熱而不是尚婢婢,因為尚婢婢雖然兵強馬壯,但他手下已經有了五虎將,個個了得,到了那裡,難有出頭之日。而莽羅藺真,又怎會甘居人下?這次瞅準尚婢婢手下五虎將和大半兵馬被拖在大唐邊境一帶的時機,牛刀小試,就打得尚婢婢招架不住,狼狽退回鄯州大本營,只要五虎將再被崔度、李劍南拖住一個月,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拿下鄯州!到時五虎將群龍無首,再各個擊破,然後回兵邏些,整個吐蕃,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就在莽羅藺真把如意算盤打得叮噹亂響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很不願相信的消息:崔度、李劍南率軍奪取吐蕃蕭關、石門、驛藏、木峽、特勝、六盤、石峽七關和秦州、原州、樂州三州並解了會州之圍後已經撤兵鳳翔,除尚延心直接回了原來駐守的河州外,另外四虎將莽羅薛呂、結心、燭盧鞏力、磨離羆子已率四萬大軍回鄯州救援!

    論恐熱當然更早一步知道了這個令他惶恐不安的消息。但在莽羅藺真那張稚嫩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不安和恐懼。論恐熱於是問:「國師可知道,這四虎將一回來,意味著什麼?」莽羅藺真仍是帶著慣有的羞怯的笑容輕聲細語地回道:「臣當然知道,這意味著,我們這次不止可以打下尚婢婢的鄯州,還可以連他的五虎將中的四虎將連同他的精銳部隊也一起消滅,畢其功於一役。」論恐熱張開的大嘴足可以塞下莽羅藺真的拳頭:「你是說,這不但不是壞事,還是你企盼出現的好事了?難道你早有準備?」莽羅藺真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戰爭,不過是以變應變,敵人會做出我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們也可以做出敵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我們事先的大方略是正確的,就一切都在掌控之間。尚婢婢的五虎將們,最擅長『圍城打援』,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對鄯州來個圍城打援,現在尚婢婢鄯州有兩萬餘兵力,四虎將帶了四萬兵力,而我軍有八萬兵力,後援和裝備上也強於尚婢婢,只要指揮得法,取勝應在情理之中!」

    論恐熱聞言,覺得有理,自己以前經常在人數佔優的情況下大敗,這次反而不敢計算雙方兵力對比了。莽羅藺真接著道:「五虎將中,最難對付的當屬尚延心,但這次他沒來。剩下的四虎將,雖然來勢洶洶,但細細分析,並非沒有破綻可尋。莽羅薛呂、結心二人是尚婢婢親信大將,莽羅薛呂智謀有餘,勇猛不足,容易優柔寡斷;結心此人,兵法武藝,平平無奇,不過是因為資歷較老,才能擠進所謂『五虎將』之列。磨離羆子,雖勇冠三軍無人能敵,但只是個渾人,於兵法一知半解,不足為懼;只有一個燭盧鞏力,還算是個人物,但他一直受尚延心和結心二人內外暗中排擠,鬱鬱不得志,對尚婢婢應早有不滿之心,他是不會在這次解圍中出全力的,否則拼光了會州那點老本,他以後吃什麼?」論恐熱聽得抓耳撓腮,追問道:「那應以何計破這四人?」莽羅藺真悠然一笑,道:「莽羅薛呂和結心的兩萬人是從涼州那邊趕來,燭盧鞏力和磨離羆子是從會州趕來,我們現在不必理燭盧鞏力和磨離羆子,集中我們的八萬兵力,吃掉莽羅薛呂和結心那支兩萬人的援兵,然後退守鄯州以北的雞項關,靜待燭盧鞏力和磨離羆子撲空鄯州之後長途奔襲而來的疲憊之師,待殲滅他們後,再去圍困鄯州,那時的尚婢婢,就是甕中之鱉了,尚延心都來不及救援他!」論恐熱擊掌大讚道:「國師真是活佛!真是活佛!有你領兵,我論恐熱何愁不勝!!」

    騎在馬上的結心搖頭晃腦志得意滿。後邊的囚車上,是蓬頭散髮神情萎頓的莽羅薛呂。雖然結心對尚延心沒有馬上按軍法處死因為擅自放行李劍南、崔度而導致己方全殲大唐四萬精兵的大好計劃功敗垂成的罪不容赦的莽羅薛呂心懷不滿,但他知道,無論是尚延心還是尚婢婢,都不會放過犯了如此大錯的莽羅薛呂,雖然明知他這麼做是為了他們的至親梅朵。這個不識趣的年輕小子,居然經常在一起帶兵打仗時對級別高於他的自己指手畫腳,而自從上次河州南山谷一戰大敗論恐熱後,尚婢婢明顯開始重視莽羅薛呂,這樣下去對自己極為不利。好在莽羅薛呂畢竟是嫩了點,當時李劍南脅持梅朵大小姐,自然是不惜代價無條件答應唐軍的一切要求,否則縱然殲滅再多唐軍,也難免被喪女心痛的尚婢婢大卸八塊,莽羅薛呂竟然搶著答應放行,你唱紅臉,我自然樂得扮個黑臉,最後還不是說我結心「嚴守軍紀」受獎,而你莽羅薛呂卻被定了個「臨陣通敵」之罪,落得個被杖責六十軍棍、押回鄯州聽候審理的下場,你救的那個梅朵大小姐一直哭哭啼啼為你求情又如何?結心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莽羅薛呂,不禁又要感歎一番還是自己會做人。

    結心不大相信論恐熱會戰勝向來善於用兵的尚婢婢大人,而對這個自己的手下敗將,結心並未放在眼裡,只想著這次如果能單獨打敗論恐熱解了鄯州之圍,這功可就立大了,千萬不能讓燭盧鞏力和磨離羆子佔了先。於是結心不顧手下軍隊的疲憊,兩晚連夜行軍,除吃飯外絕少休息,終於比正常行軍提前一天來到了鷹愁澗。正在澗入口處躊躇之時,身後囚車上的莽羅薛呂忽然虛弱不堪地喊道:「結心將軍!萬萬不可……此澗地勢險惡,可藏十萬伏兵,要等明日偵察妥當後再行通過,我軍已連續兩夜行軍,疲憊不堪,此時遇敵,必將不戰自潰,將軍千萬深思!」結心輕蔑地看了莽羅薛呂一眼,陰陽怪氣道:「莽羅薛呂將軍現在身為囚犯,還不忘指揮本將軍用兵常識,真讓人感激涕零啊!」莽羅薛呂為之氣結,將身子在囚車中掙了一下,道:「我一向尊重結心將軍你,結心將軍對我有什麼意見,都無妨,但行軍,關乎這兩萬吐蕃兄弟的性命安危,將軍千萬莫混為一談!」結心嘿嘿冷笑道:「本來我還在猶豫是否今夜過此澗,現在你這麼一說,本將軍偏要過!」莽羅薛呂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貼著鷹愁澗一面是懸崖的窄路,所有的人都走得小心翼翼,結心也是捏了一把汗,戰戰兢兢走在隊伍中間,任何風吹草動都讓他膽戰心驚,雖然心裡有些後悔,但在莽羅薛呂面前,卻只能硬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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