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 第十章 第三節
    論恐熱一到對岸,就遇到了一個人,一個渾身浴血,長手長腳,紅著眼睛的年輕人。雖然他被幾十人圍在中間,卻毫無懼色地左突右砍,地上滿是沙陀族兵將和普通族人的屍體。論恐熱看著正在不斷增多的己方登陸兵將,心情大好,前面不遠,可就是大唐的國都長安了,說不定,自己做不成吐蕃贊普還是好事,要能做幾天大唐皇帝,也不枉此生了!他叫諸人停手。然後摘下自己的金背大砍刀,道:「有這麼驍勇的敵將,正好供本大相舒活一下筋骨!」士兵紛紛散開,論恐熱傲慢地以刀指點那年輕人,道:「報上名來受死!」那人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濺的鮮血和汗水,用比他還傲慢的語氣道:「小爺是河東節度使王宰大人帳下先鋒官朱邪赤心,你這老兒還是回去等著病死得好,免得費我一劍!」論恐熱沒料到這小子說話如此刻薄氣人,已生了將其立斃刀下的想法,口中嘿嘿冷笑,道:「好個先鋒官,都成了孤家寡人了還不投降討饒,本大相就成全你!」朱邪赤心精神一振,道:「你是論恐熱?哈哈!我正找你,我太高興了,吃我一劍!」催馬挽了個劍花兒當胸刺到,論恐熱慌忙橫刀外封,二馬交錯,論恐熱反手一刀,朱邪赤心貼身馬背,險險避過,一轉馬頭,又刺向論恐熱咽喉,論恐熱這回不去阻擋,卻伸刀刺向他小腹,刀比劍長,朱邪赤心只好回劍自救,哪知論恐熱是天生神力,再加上朱邪赤心惡戰一夜,早已手臂酸軟,刀劍一碰,劍不但未能擋開刀,反而被磕飛,朱邪赤心千鈞一髮間雙腳脫離馬蹬,順著刀刺在小腹上的力量飛出去,論恐熱大喝一聲,提馬,刀當頭劈下,重傷的朱邪赤心眼見就要斃命刀下——遠遠飛來繫在一起的兩個包袱,論恐熱一伸刀,挑在了兩個包袱中間,看著疾馳過來一匹抱月烏龍駒,馬上一人,頭頂黃金盔,身披黃金大葉龍鱗甲,鬚髮皆白,長髯過胸,目如冷電,手提一把合扇板門刀,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他的身後,是一隊隊整齊的大唐騎兵。

    論恐熱問道:「老將軍是何人啊?」那老將微微冷笑一聲,道:「在老夫的地盤上還問老夫是誰?告訴你嚇破你的狗膽,老夫大唐河東節度使:王宰是也!」論恐熱倒吸一口涼氣,道:「你不是已經被令郎軟禁起來了麼?」王宰慘然一笑,道:「你刀上掛的,就是我那不肖子和那造反的後院兵統領的頭!老夫奪了那不肖子的劍殺了他二人,奪回了兵權,但真正殺他的,不是老夫,而是你論恐熱,你重金賄賂我的後院兵統領,又向我那傻兒子許以將來二分天下的虛假承諾,讓他對自己的父親下手……他是我的獨子,如果只是想奪我的權自立為王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叛國!罪不可赦!!『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老夫為大唐守了一輩子邊關,回鶻兵多將廣,尚對老夫心懷敬畏,你一個小小吐蕃洛門川討擊使,不安守本份,也敢來捋虎鬚!你不是不敢去碰鳳翔的崔珙奏嘛,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老夫的掌中刀是不是比崔珙奏的六神槍差!看刀!」說著單手抬起合扇板門刀,向論恐熱頭頂壓下,論恐熱雙手握金背大砍刀向上一挺,二刀相碰,兩人身子都是一晃,王宰縱聲大笑,道:「好,好!沒想到你還有些斤兩,居然也是如此神力,再接我一刀看看!」論恐熱被這單手一刀震得雙臂發酸,耳朵內嗡嗡作響,眼看著王宰雙手舉合扇板門刀,虎吼一聲,對自己的頭頂掄了下來,論恐熱硬著頭皮,也集全身力氣於雙臂,眼睛緊閉,舉刀上迎,一生脆響,火星四濺,兩人相持,論恐熱漸漸不支,雙臂不由得一軟,王宰鋒利的刀刃已將論恐熱的刀桿越壓越低,王宰「嘿」地一聲又一加力,論恐熱的刀桿已被壓到腦門前,頭上的金盔立刻被壓下的刀刃劈裂,論恐熱但覺頭皮上一涼,一熱,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金背大砍刀又向上一舉,讓合扇板門刀暫時脫離了自己的頭皮,然後兩腿一較勁,坐騎竄出,論恐熱大喊一聲:「撤回對岸!!」王宰刀一揮,身後的騎兵便如下山猛虎般衝向論恐熱岸邊的隊伍……

    雖然岸上的幾千兵將鐵定是餵了王宰了,但所幸自己還是逃回來了,而自己的近六萬聯軍主力部隊仍在,大家隔河對峙,大可從長計議。論恐熱摸著自己黏黏糊糊的頭皮,居然還笑了笑。

    雷沖宵是站著死的。他死也不肯倒下,只為多替他的老大擋幾支箭。

    安景和龍虎軍的兄弟們,無不號啕大哭。那剛才圍困李劍南、雷沖宵的幾百兵將,早被他們剁成了肉泥還不斷地用劍砍著,用腳踹著,恨不得讓這些人再活過來讓他們殺一次才真正解恨。李劍南移開蓋在雙眼上的手,沉聲道:「大家都先別哭了!為雷兄弟報仇,多殺幾個吐蕃兵才最實在!」眾人止住悲聲,列成一隊,安景道:「這次匆忙,只糾結了附近的龍虎軍兄弟和涼州一帶的義軍共兩千多人。」李劍南道:「人多人少,都要和論恐熱一拼!如果讓他這幾萬人在鹽州一帶站穩腳跟,大唐危矣!安副使,你去接引義軍,分兩路襲擾論恐熱,其他兄弟,跟著我,去殺他個屍橫遍野!!」眾人轟然答應,反身結成十二生肖誅仙陣,殺入敵陣之中,個個凶神惡煞,殺得論恐熱手下兵將叫苦不迭四下奔逃。論恐熱見狀大怒,命監軍再有敢不戰而退者斬首。此招果然奏效,反正橫豎都是死,畢竟李劍南那邊人少,眾兵將漸漸得已將李劍南等四十餘人團團圍住,雖一時奈何他們不得,李劍南等卻也再不能殺得得心應手。不一時,安景率義軍趕至,卻也被論恐熱的大軍圍住,接應不到李劍南,眼看著陷入苦戰,此時岸邊出現朱邪赤心和王宰的小股唐兵,但船只有限,渡河的不過幾百人,論恐熱分兵一路,便將他們也阻住。此刻,三方均自顧不暇,遑論互相救應,形勢危在旦夕。論恐熱看得明白,拍手大笑。正得意之際,後軍一陣騷動,一個渾身是血的判官分開論恐熱身後諸兵將,未到他面前便已跌落馬下,爬上前幾步,聲嘶力竭道:「大唐,大唐有一隊約三萬人的騎兵偷襲了我軍後營,帶頭的將軍,連殺數將,勇不可擋!」說完身子一挺,人已昏厥過去。論恐熱手腳冰涼,自言自語道:「『勇不可擋』?又一個『勇不可擋』的唐將?難道今夜,所有的唐將都湊過來與我論恐熱為敵了麼!!他們有三萬人,我們有六萬人,就是兩個拼一個,也拚死他們,隨本大相衝過去,殺啊!」

    論恐熱一馬當先,衝到了正列陣以待的唐軍馬隊方陣之前,只見一個劍眉朗目、氣宇軒昂、面目白淨、身材瘦長的中年將軍,一身明晃晃的亮銀盔、亮銀甲,胯下金睛閃電白龍駒,手裡偏偏提著兩個碩大無比沉甸甸的八楞梅花亮銀錘。一見此人,論恐熱後邊的幾個回鶻將軍發一聲喊,四散奔逃,而回鶻兵也有幾百紛紛逃竄。論恐熱瞄了那對錘一眼,陡然想起一個人,先前的氣勢不覺丟了一半,在馬上一拱手,道:「敢問這位將軍高姓大名?」那將軍溫文爾雅地一笑,將錘掛回鳥翅環得勝鉤,抱拳,道:「大唐同平章事、盧龍節度使張仲武。討擊使大人造訪大唐,竟然不從本將軍所轄的盧龍一帶入境,未能有幸略盡地主之誼讓我深感不安,為此特調集了三萬騎兵,到河東來略表寸心……看來河東軍民已對大人招呼得頗為周到,如此本將軍倒顯得有些多事了,呵呵。」論恐熱雙眼一閉,在馬上身子一晃:是他,盧龍節度使張仲武,這個自己最忌諱的人來了。這個以善用騎兵聞名遐邇的將軍,這個在前不久還大破回鶻騎兵主力的將軍,這個明明和王宰勢同水火的將軍,居然還是如此及時地出現了……論恐熱知道,莫說自己只有六萬兵,就是十萬,也未必鬥得過張仲武這三萬英勇善戰裝備精良的重騎兵——論恐熱不再猶豫,大吼一聲:「退兵!!!」然後一馬當先,向鹽州方向狂奔而去。張仲武深感失望地笑著搖搖頭,摘下雙錘,大喝道:「大唐是天朝大國,豈容你等蠻夷說來就來,說走便走,要走的,把命留下!追!」

    吐蕃、黨項、回鶻三路聯軍於鹽州一帶大敗。因為唐河東、盧龍大軍並未追擊至境外,故論恐熱最終逃得一條性命,還意外地剩了幾千殘兵。想想這一次,自己能深入大唐境內,在大唐兩大名將合擊之下還能帶著幾千兵馬退回來,比起上兩次與尚婢婢之戰只剩單槍匹馬幾乎喪命比起來,還是小有進境的。論恐熱拒絕往別的方面思考,他又一如既往地樂觀地開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徵兵再討伐誰的計劃了……

    回軍途中,王宰與張仲武依依惜別,王宰道:「老夫以前因一些誤會對將軍深有成見,甚至曾出言污辱,今次將軍能不計前嫌,領兵來救,足見高風亮節。」張仲武趕緊道:「老將軍言重,將軍也曾暗中出兵幫我襲擾回鶻騎兵,再說這是為國家之事,豈能摻雜私人恩怨,倒是本將未經將軍允許就帶兵進入河東,還請海涵。」王宰哈哈大笑。

    李劍南一行人灑淚葬了雷沖宵後,也向王宰辭了行,回到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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