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馬戍涼州》郵購網址:)
去年八月,《武俠》刊出了我的《刃暖槍寒》,之後我的責編小似就囑我再寫些中篇給她,應承下來後,曾寫過半篇關於江湖相士的,覺得收束不住,就暫時擱置了。
那天在jili家閒翻繆鉞著的《杜牧傳》,忽然就沒來由地浮現出「匹馬戍涼州」這個小說名字,我喜歡這名字透露出的一點點蒼涼,一點點豪邁。可以說,名字是源自陸游的《訴衷情》:當年萬里覓封候,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陸遊說的「梁州」指「陝西漢中」,漢中有梁山,故名「梁州」。陸游四十八歲時在漢中任四川宣撫使王炎的幕僚。在這裡,我是實指被吐蕃侵佔的大唐的「涼州」,就是現在甘肅的「武威」。一直欽羨陸游、辛棄疾,都是屬於上馬能殺敵、下馬能寫詩型的文人。
和讀者朋友們一樣,我也是隨著杜牧那首《河湟》走入這部小說的。可能因為自己也一直喜歡作格律詩的緣故,我對晚唐的迷戀,幾乎完全是因為杜牧和李商隱。如果說這二人政治上都不得意,那杜牧在軍事上未能施展才華,可能就更令人扼腕歎息了。
很早前買的一本岳麓書社版的《孫子兵法集注》,十一個注家中,杜牧和他那寫出煌煌巨著《通典》、歷任德、順、憲三朝宰相的祖父杜佑就佔了兩家,而杜牧的愛論兵,據說很像他和詩聖杜甫共同的先人、杜牧十六世祖,官至鎮南大將軍、荊州刺史,人稱「杜武庫」的杜預。杜牧並非真的就只沉迷在「十年一覺揚州夢」裡,他不斷撰文分析大唐內外形式,指斥時弊,關於削藩和府兵制度,都有自己的精闢見解。曾為牛黨掌書記的他關於討伐澤潞藩鎮的用兵方略,還被李黨黨魁李德裕所採納施行並見效,可見小杜並非僅僅會紙上談兵。小說中,杜牧將所著的《孫子兵法》分為上下兩卷,分贈張議潮和李劍南,並通過這二人對河湟的收復,代他實現了自己畢生的夙願。
去國幾十年,轉戰數千里。孤城起義,在不用大唐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奪回了吐蕃侵佔的河西十一州,在當時和現在看來,都是不可思議的奇跡。可以說是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最後的一次軍事輝煌。談到張議潮和他的義軍,雖遠隔千年,仍然讓人熱血沸騰肅然起敬,那是真正可以稱為民族英雄的人!所遺憾的是關於張議潮的史料並不是很多。這個晚唐最戰功彪炳的節度使,其收復河湟的功績甚至可以與曾攘外安內獨撐天下的大唐名將郭子儀相提並論,可能因為歸義軍後來有過內亂和自立為王的舉動,導致了後世對張議潮其人其事有意無意的淡化,現在看來,這是極為不公的。
上學時學歷史,除了知道松贊干布文成公主,只認為吐蕃和回鶻、南詔一樣,不過是個小小的鄰邦。後來翻看地圖和吐蕃歷史,才知道那是個版圖、軍隊都足以和中晚唐抗衡,甚至猶有過之的強盛帝國。在雙方的數次交戰中,吐蕃居然還一度佔領過大唐的國都長安。而大唐,只能不斷地避讓、議和。真不知如果不是吐蕃後來贊普被刺軍閥內戰,滅亡大唐的是不是吐蕃。
寫到《甘露計》這一章時,我已經斷然收起了淺嘗輒止的中篇寫作之心,開始從新舊唐書、資治通鑒、中國通史、敦煌變文等中收集更多史料,雖說小說可以標榜虛構合理,我還是希望很大程度上還原那段歷史。在人名、地名、年代、事件上盡最大可能一絲不苟地多方比較考證,我的原則是:作者寫作時不妨繁瑣艱辛些,但卻應該讓讀者閱讀時感到簡單愉快。當然也並不是象歷史小說那樣寫法,而是融合武俠要素來演繹。小說中有大量武俠和戰爭的結合,因為並無太多前人的類似寫法可供借鑒,在寫前兩個戰役時還不很順暢,之後也就逐漸得心應手了。
以前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願望想急切地完成一篇作品,將自己所考證理解的那段精彩的歷史匯聚展現出來。原來計劃中的拿到國家人力資源管理師二級證書後找個公司繼續做人事工作的計劃也不執行了,一口氣寫到今年五月末,終於完成了初稿。另外還有一個副產品,就是我基本練會了炒菜做飯,能把自己的一日三餐糊弄得像模像樣了。前幾年就為自己尚未出現的新娘準備了一首鑽戒詩,現在又多了一樣實用的禮物。
那晚我在寫作間歇打開電視,就聽到了《荊軻傳奇》的這首片尾曲:「……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換來紅顏一笑/這一去如果還能輪迴/我願意來生作牛馬/也要與你天涯相隨。」林文炫就這樣瀟灑酷烈地填出了詞,胡彥斌就那樣清亮蒼涼地譜曲唱了出來。當時就一癡,恍惚間思接千古。「這一去如果還能輪迴/我願意來生作牛馬/也要與你天涯相隨」,這樣的癡情,恐怕已經超越了肉體上的迷戀,完全昇華到了精神層面。可惜在錢櫃的ktv,一直沒有《紅顏》的伴唱版,未能陶醉體驗一番。
「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求換來紅顏一笑」,忽然就想到了因為要博愛妃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而遭千古唾棄的周幽王,這老兄如果轉生成唐玄宗,恐怕依然會為玉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如果轉生成賈寶玉,就會任自己的俏婢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其實算來,這和平民百姓攢錢買件貴重首飾或裘皮大衣哄情人開心,從「程度本質」來衡量,並無太大差異,都是「挖空心思」、「盡心竭力」來討好自己女友,似乎無可厚非。如果為愛人連生命都可以交付出去,還會吝惜「國」或「家」麼?
男女間的情感,未必非要上升到正襟危坐的道德層面來評判出個是非對錯。李劍南喜歡隨兒,並不因為她是公主;梅朵喜歡自己的「師父哥哥」,也不管他是吐蕃人還是漢人;李劍南肯為當初服侍自己的婢女水靈不惜性命,那一刻,水靈已經和他在人格意義上完全平等了。縱然周幽王和唐玄宗亡了國,賈寶玉和給自己情人買貴重禮物的百姓敗了家,那畢竟是他們自己的「國」、「家」。和情人間那一瞬間的情感交融,已經可以供他們甜蜜地回味一生了,夫復何求呢?更不必說,他們即使不做那樣「惹人非議」的事情,也可能因為別的什麼「奸臣弄權」、「太子謀反」、「天災人禍」等似乎好聽一點的原因丟了國敗了家,和「紅顏禍水」這牽強的理由比起來,也未必讓他們更心甘情願。身為女子,恐怕寧可選擇做和失敗的霸王垓下纏綿訣別自刎而死的虞姬,也不願做劉邦那種「冷靜」到為逃跑拋棄子女你被俘兩年他都不在乎的成功男士的呂後。
如果人人生下來就都想著中規中矩地壽終正寢,社會也就停留在原始階段不必進化了。好在,這歷史上,總有一些不甘寂寞的人站出來,在史冊中塗抹上一些或紅或黑的醒目顏色。讓自己、也讓後人,為之動容。
小說在網上的連載過程中,主角李劍南引起了很多的爭議。在我看來,李劍南所有的,不是「個人」的氣質,而是我認為的「詩酒頹唐、多愁善感、風流放誕,欲振乏力」的那種晚唐的「時代氣質」。名將傳人,要從江湖進入廟堂、實現收復河湟為國盡忠的他,從一開始就面臨「理想」和「實用」的選擇衝突,正如他說「我李劍南自信有這個才能為國為民出力,管它是通過什麼形式」,「為國盡忠,不在於死,而在於有用」。從依附並非良善之輩的權臣鄭注、李訓對付把持朝政的奸宦仇士良,到在吐蕃兩大軍閥集團尚婢婢和論恐熱之間借力打力翻雲覆雨,他行的都是老子所言的「天之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在那樣一個積弱的時代,他只能以那樣的行為來實現理想。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江湖。能把這個江湖展現出來與讀者分享,是件很愜意的事情。一直很在意讓自己的小說充滿空間感和畫面感,讓小說能某種程度上擺脫「平面化」,變得「立體」一些,「可讀」的同時「可視」,視角如電影般不斷靈動轉換,也可以避免所謂「第三人稱」敘事卻幾乎等同於「第一人稱」,視角單一,處處受限的羈絆。可能是由於寫詩時形成的習慣,我喜歡讓小說中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蘊藏更多可供發掘品味的「信息」。一切快樂,都是「細節」的快樂。同時,雖然是作者,我卻不試圖去完全控制人物言行,不做自己小說人物的「上帝」,事實上,當你筆下的人物有了靈魂和性情,他會反過來主宰你去為他「設計」相應的台詞和情節。如果讀者在閱讀小說的過程中感覺不到有「作者」的存在,我會竊喜。
八月十二日七夕那天,在上海書展上邂逅了蔡「貴妃」,相談甚歡,她也喜歡文學,還經常上榕樹下。當聊起余華在這裡簽售《兄弟》場面火爆時,我戲言明年書展說不定我就在這裡做簽售了。當時真的沒料到,幾天後小說就能簽約,並能這麼快面世。希望沒吃過東北菜就已經喜歡東北菜的蔡貴妃也能一看到小說封面就喜歡我的小說。這部不甚成熟的小說得以出版,全仗我的責編席偉健的賞識和竭力推薦,還有共和聯動宋老闆的信任。也非常感謝鄭主編百忙之中答應作序。小說連載過程中,得到了眾多版主和網友的鼓勵。在此一併感謝。
時常在子夜時放龍寬九段的《沒有人會像我一樣》:「沒有合適的機會,也不善用語言表達/我知道我是你的親人都是緣分/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習慣了獨自成長/發現自己和別人一樣對你如此渴望。」謹以此書,獻給一直信任我、我、寬容我的媽媽。
白衣卿相於上海青浦留水園
2005-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