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們原來的名字叫什麼,跟了我就要用我給你們的名字,現在,你……」柳貴人坐在堂屋裡,一手端著茶杯,一手一指如熙,「你就叫雪竹。」然後再一指顏萍,「你就叫雪菊。」然後又指了一下站在兩側的兩個丫頭,「她們兩個是我的家生丫頭,這個是雪梅,這個是雪蘭,記住了。」
「是,主子。」如熙和顏萍一起行禮,然後她們的名字就被改成了雪竹和雪菊,與那兩個丫頭的名字湊在一起就是「梅、蘭、竹、菊」。
這四個字是好字,可惜用在了丫頭的身上。
「雪梅和雪蘭會負責我的日常起居,你們只要負責屋子內外的清潔打掃就行了,明白了嗎?」
「是,主子。」雪竹和雪菊再度行禮。
「好了,雪梅,帶她們下去吧,給她們講講這個院子裡的規矩,省得她們不懂以後給我闖禍。」
「是,小姐。」
「奴婢告退。」
雪竹和雪菊拿著包袱站起來隨雪梅去了後面的耳房,兩人住一間,雪梅和雪蘭住外面的一間,離柳貴人近,方便半夜應召,雪竹和雪菊則住裡面一間。另外還有兩間現在都是閒置,成了放置雜物的倉庫。
雪竹和雪菊把包袱放在各自的床上,然後站在雪梅跟前聆聽她的教訓。
這芳菲院裡一共住進了24位新貴人,加上皇上原本擁有的嬪妃,算上皇后,加起來一共有32個人。
這可真熱鬧。
雪竹心裡想到,32個女人,就是皇上一天換一個,全部輪一遍也要一個月,這些女人們想要中頭彩,真的得求神保佑。
新貴人入住芳菲院不到十天,還沒有一人侍寢過,倒是有些人在花園裡散步時「偶遇」過皇上。
雪梅說「偶遇」時一臉的鄙夷不屑,說她們都是用錢買通宮裡的大太監,得知皇上最近喜歡在辦公的間隙去花園散步,她們才先一步去埋伏,做成偶遇的樣子。
雪竹眼角抽了一下,柳貴人莫不是沒錢賄賂大太監所以在這裡嫉妒?
不過再一想又覺得不對,看那柳貴人的穿戴,與別的貴人沒什麼兩樣,不像個清貧的官家小姐,不可能沒錢行賄,倒是很有可能自視清高,看不起其他貴人為了能與皇上有一面之緣而費盡心思。
果然,雪梅話鋒一轉,說那些人都是庸脂俗粉,哪有她家小姐知書達禮,通曉琴棋書畫,她們那些人只曉得用一些低俗的手段。
雪竹低著頭,嘴角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進宮的秀女,哪個不是知書達禮通曉琴棋書畫?手段低俗?只要有用就行,還管得了低不低俗?能爬上那張龍床才是最重要的。
雪梅雙手叉腳,口沫橫飛歷數其他貴人的手段是多麼多麼的齷齪,而她自家的小姐又是多麼多麼的高節。
雪竹彎腰低頭,保持著恭敬的態度,肩膀微顫雙手握拳,她忍笑忍得辛苦,可是從雪梅的角度看過去更像是氣憤自己的主子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所以雪梅非常滿意,覺得自己的小姐還真挑了個不錯的丫頭,比旁邊的雪菊順眼多了。
雪菊出身平民,進了宮也只是做些單純的清潔打掃,平時也不與別的丫頭一起嚼舌根,這猛然間她一下哪搞得清宮中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所以她的表情非常的平淡,就像是在聽什麼與她無關的報告似的。
所以雪梅對她的印象自然就打了個折扣。
好不容易結束了對新人的教訓,雪梅讓雪竹和雪菊去打掃屋外走廊,才終於離開了這個房間。
等到雪梅的腳步聲已經聽不到了,雪竹才伸直背站直身子,活動一下肩膀,扭了扭僵硬的腰,剎那間,她好像聽到了肩胛關節的咯嚓聲。
「如熙,你還好吧?幹什麼呢?」雪菊看著雪竹那誇張的動作皺眉。
「小萍,我現在叫雪竹,你叫雪菊,咱們的原名麻煩請忘掉,要是讓主子聽到,咱們肯定要挨罵。」
「哦,雪竹,你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雪竹努力拉抻雙臂,保持一個姿勢站了那麼久,都快成木頭了。
「行了,咱們去拿工具開始打掃吧,順便也打聽一下之前送來的姐妹都在哪些貴人手下做事。」
「好。」
雪竹和雪菊拿著清掃工具在走廊外打掃浮土落葉,剛剛還人氣沸騰的大院子此刻只有幾個貴人在外面賞花,餘下的都是各掃門前塵的丫頭們。
雖然才二月份,但院子裡一些早春的植物已經從地底下探出了頭,努力的迎風招展,給這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帶來了一分生機。
清掃完門前的浮土,放回工具,然後又拿出水桶去井邊打水,在那裡見到了被別的貴人領走的丫頭們,大家相視一笑,互相訴說各自主子的名字。
雪竹快速的掃視了一眼在井台邊的丫頭們,發現沒有她的那三個同鄉,於是隨口問了一句,「知道上一批送來的裕州的那三個女孩服侍哪幾個主子嗎?」
「你說的是那三個富家小姐吧,噓,別說,這個問題現在不能問。」聽到雪竹的問題,立刻有丫頭臉色大變,做出噤聲的手勢,不讓雪竹打聽。
雪竹看了一眼,認出是上一批與她那三個同鄉一起送來的丫頭。
「她們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問?」
別的姑娘也很好奇,只是幾天時間而已,為什麼她們三人現在不能問?
「她們三個都不在這裡了,因為得罪了各自的主子,都被發到浣衣局去了。」那丫頭壓低了嗓音。
「不是吧?她們才來幾天啊,怎麼會得罪主子呢?而且還是同時?」別說是雪竹了,別的姑娘們都大張著嘴,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
「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嗎?」
「還能怎麼回事,爭寵唄,本來只是馮貴人帶著手下丫頭去花園散步,碰到皇上也在那裡,皇上隨口說了句『好標緻的丫頭』,結果,當天回來馮貴人就尋了個岔子把那丫頭毒打一頓,第二天就讓這個院子的主事太監李公公把人給領走了。」
「你怎麼知道?」
「我和她一起伺候的馮貴人,現在她走了,只剩我了,要我一個人打掃那麼大間屋子可累死了。」那說話的丫頭一用勁把水桶從井裡提上來,然後把水倒進自己的水桶裡,準備走人。
「哎,等等,那剩下的兩個呢?」雪竹一把拉住那個女孩。
「剩下兩個才冤枉呢,她們的主子知道她們是從余元女院出來的之後,當時沒說什麼,第二天卻讓人通知李公公把她們領走了,說是自己地位低賤,用不起這麼好的丫頭,不敢擋了她們的前途。」
「那她們兩個也被送浣衣局了?」
「不去那還能去哪?被主子打發掉的丫頭多是往那裡派的。」這伺候馮貴人的丫頭搖頭歎氣,提起水桶就走,走了幾步,想了想又放下水桶轉過身來看著還在井邊忙碌的人。
「哎,雖然咱們現在各伺其主,但看在大家曾在一起生活學習,都是姐妹的份上,提醒大家一下,主子不好伺候,大家做事要小心。還有,我剛才說的事,大家別再傳了,否則我要倒霉的。」
「哎,謝謝你了,放心吧,不會連累你的。」雪竹一口應承,別的丫頭也連連點頭。
這才剛來還不到一個時辰,宮中生活的殘酷性就已經活生生的給她們上了一課,這下,估計再沒人會以為有個主子會是件愉快的事了。
在井邊打水的姑娘們都安靜下來,默默的打完水就走,沒人再提剛才的事,只想著自己要如何努力做事,不要被打發走。
雪竹和雪菊也拎著水桶快步返回屋子,然後一人端盆水開始擦拭起屋裡屋外。柳貴人從房間裡出來,看到這新來的兩個丫頭這麼勤快,也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去別的屋串門去了。
晚飯前,芳菲院裡一陣騷動,皇帝的近身太監桂公公來宣旨,說是皇上翻了喬貴人的牌子,讓喬貴人好生準備,晚飯後會接她過去。
被點了寢,喬貴人自然喜不自勝,急匆匆的吃罷晚飯,一番精心梳洗打扮之後坐著來接她的點恩車在眾貴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無限風光的出了芳菲院的大門。
「哼,賤人,不就是家裡有幾個錢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看到喬貴人已經沒了影子,柳貴人也甩袖回屋,看她胸口起伏的頻率,想是氣憤難平。
看雪竹和雪菊一頭霧水的樣子,雪蘭悄悄的小聲解釋,「那喬貴人的父親是當朝御史,一向有清廉的名聲。可她娘舅卻是家鄉首屈一指的大商人,要不是靠著她娘舅的,就憑她御史父親的那點俸祿,她哪有那個財力四處賄賂。」
雪竹做恍然大悟狀,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御史一年的俸祿有限,支撐不了女兒在宮裡的開銷,否則就會被人彈劾說是有受賄嫌疑,可如果有個有錢的娘舅,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女兒在宮裡的開銷再大都可以說是娘舅孝敬的,喬大人就能夠完全排除在外,繼續保持他清廉的御史形象。
喬大人的官位穩固,喬貴人的地位才能穩固,喬貴人地位穩固,喬大人才有晉陞的希望,而喬家地位高昇,那個娘舅也肯定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喬御史、喬貴人和那娘舅說白了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而且啊,前幾天把個剛來的丫頭讓李公公給領走了,哼,別看著她長得不錯,其實啊也就是個不能容人的小雞肚腸。」雪蘭又扔出一個秘聞。
「知道是為什麼嗎?」聽著又是與自己的同鄉有關,雪竹趕緊接上話題。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怕丫頭和自己爭寵唄,明著說是不喜歡,實際上誰不知道她是怕那丫頭有一天爬得比她高,因為那丫頭是從余元女院出來的,余元女院那是什麼地方?從那裡出來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大富大貴人家的少奶奶,她們進宮做宮女,這要是萬一哪天讓皇上給看上了也是說不到的,所以才急急忙忙的把人給打發掉了。」雪蘭鄙視的看著喬貴人的屋子,「呸,真不要臉。」
「雪蘭姐,莫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今天才第一天召寢,皇上也是圖新鮮,不一定會連續幾天都讓她侍寢的,也許下次咱們主子就有機會了呢。」
雪竹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勸導雪蘭,心裡卻在後怕,幸好這裕州的同鄉都已經分散,而那三個富家同鄉是肯定不會提起她也是從余元女院出來的這一事實,只要別人不知道她也在那個學院呆過,她就不必走她同鄉的後塵。
「呵,這倒是,咱們主子長得又不比她們差,沒理由不引起皇上的注意。我先進去了,小姐要休息了。」雪蘭得意的一甩頭,對自家小姐的未來充滿信心。
雪菊在旁邊已經傻掉了,呆站在雪竹身邊一聲不吭,還是雪竹把她給拽回房裡的。
第二天上午,李公公帶著小太監給喬貴人送來一些賞賜的物品,這是凡是第一次侍寢的貴人都會有的份例。
喬貴人笑容滿面的送李公公等人送至門外,別的貴人立刻藉以道喜的名義進了喬貴人的屋子,然後就聽到一陣又一陣的讚美奉承之詞。
柳貴人雖然看不起喬貴人的手段,可也不能不過來一趟,並在那坐了一會兒才回來。
雪竹和雪菊正好打了水回來準備擦拭桌椅,剛剛一腳踏進大門,突然聽到屋裡頭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噹啷」一聲脆響,嚇得雪竹和雪菊都一縮脖子,差點打翻手裡的水桶。
順著聲音雪竹和雪菊連忙奔到柳貴人的臥室,站在門口就看到房間裡一片狼藉,能摔的都給摔了,一地的碎瓷片,雪梅和雪蘭正攔著勸解又要摔花瓶的柳貴人。
雪竹立刻讓雪菊去拿掃帚,她則趕緊進去撿拾地上的瓷片,這一地的瓷片大的大小的小,茬口尖銳,稍不留神就能劃道口子。
「小姐,您何必生氣呢,就讓她得意一陣子好了,只是一夜罷了,誰知道她有沒有那個本事能讓恩寵繼續保持下去。」雪梅抓著柳貴人的雙手,不讓她亂動,雪蘭則趁機搶下柳貴人手中的仕女粉彩葫蘆瓶,放得遠遠的,那是房間裡最後一件陳設物了。
「說的也是。」剛剛還怒火沖天的柳貴人突然雙肩一垮,氣勢頓消,倒豎的眉毛平展開來,嘴角含笑,拿下另在衣襟上的手絹,翹著蘭花指擦了擦汗,輕挪幾步坐在桌前,「雪蘭,我渴了。」
雪蘭應了一聲,立刻奔出去,不多會兒工夫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杯回來放在柳貴人桌前。
雪竹繼續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雪菊拿來了掃帚,把地上的細碎瓷片全部掃到一起,裝進撮箕裡帶出去。
仔仔細細的把房間裡各個角落都清掃了一遍,末了還拿拖把裡外拖了一遍,盡量不留下任何一塊落網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