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彌爾細心地為五林擦去額頭上的汗珠,將換下了的染血的繃帶放進一邊的紙盒子的時候,在這個世界的某一處,正在發生這樣的對話:
「龜倉雄策拒絕了和我們有什麼接觸,要不要我到德魯伊那邊去試試看?」
「算了,那不是你能解決的問題。其實這一次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好了。可以看看兩邊爭鬥的結果再說。」
「是,大人。……不過,兩敗俱傷的場面,對我們真的有利嗎?」
「你低估了德魯伊。不會有兩敗俱傷的場面出現的。」
……
假如成遲在場,他一定會驚異地發現對話雙方居然都是他見過的人,雖然相互之間並沒有太多聯繫。但是,此刻的成遲卻忙於為左林送去一批藥品。
知道左林雖然完成了任務,卻身負重傷的孫棣桂沒有急於趕赴古斯塔夫為左林和愛彌爾找的那個景色優美人跡罕至的山谷去讓左林這個毫無疑問戰鬥力很不錯的傢伙能夠參與到他們的大戰裡去,而是專心留在了伯納德和大隊德魯伊那裡。破陣需要他,需要他這個學貫中西的德魯伊,需要他關於東方的修行體系的知識,需要他出類拔萃的關於靈魂、詛咒等等類別的法術的見解。而且,孫棣桂的盤算裡,如果不是要破陣救出那些德魯伊。而是僅僅要破壞的話,估計索福克勒斯一個人就夠了。那麼多德魯伊和侍從來到日本,雖然有著以防萬一的意思,有著威懾日本本土修行者的意思,但造成的各種各樣的麻煩也不少。
人數眾多力量強勁的確對於日本本土修行者是個很大的威懾,但同樣也會引起日本的國家機器的注意。或許,這種注意早就存在了,能夠迅速召集那麼多修行者擺出決戰態勢,絕不是一些民間人士可以做到的。不擺出所謂的國家大義,似乎不太可能。
孫棣桂並不擔心。假如日本政府派遣軍隊等力量來對付德魯伊,那可就是違反了國際上關於修行者異能者與國家機器之間不成文的共識,以後日本的修行者在國際上就徹底沒了地位,搞不好那些本來就蔑視權威的修行者和異能者還會來日本折騰那麼一陣。
考慮著眾多的事情,孫棣桂知道左林雖然傷勢沉重,但卻沒有生命危險,也就由得他去了。他只是托付一個侍從,為左林送去一批藥品,還有給愛彌爾的一封書信,寫著照料傷員應該注意的各種事項。
愛彌爾在附近鎮上一個超市的寄存箱裡取出了包裹,就急匆匆地趕回了他們藏身的地方。愛彌爾也沒有忘記順帶買了一大堆的水,食物和果汁。
他們藏身的地方是一個山洞。洞口在一個山澗的邊上,一旦水流足夠大,這個地方就變成了水簾洞,完全沒有可見的洞口了。在洞裡支起帳篷,放好吸收潮氣的幾個藥包,雖然仍然比較潮濕了一點,但已經不怎麼影響左林的恢復了。
他們的行李裡原本就有相當數量的天心蓮藥膏,左林身上的外傷就不算什麼。藥力的強大加上德魯伊自身恢復能力的強大,他身上的傷口都基本癒合了。但傷害左林最嚴重的並不是這些外傷,而是血舍利的強大而邪惡的靈魂的力量對於左林身體內部的破壞。
沒有治療經驗的愛彌爾無法判斷到底那些邪惡的靈魂的力量對左林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但是她所掌握的簡單的探查手段得出的結果已經讓她覺得無比奇怪。她無論怎麼探查,都無法從左林身體內發現任何自然之力的波動……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現象。德魯伊身體內的自然之力的存在就和空氣的存在對於地球一樣是自然而然的。哪怕是普通人,也只是體質不能保存自己身體生成的自然之力,或者是不懂得保存和吸收自然之力的方法而已,也不是沒有自然之力。於是,左林身體的這種情況對於愛彌爾來說就變成了極難理解的現象。
愛彌爾並不認為有可能出現這種現象,因為這完全違反了常識。她覺得,一定是自己對於左林身體的探查還不夠細緻的原因。一絲絲的自然之力在愛彌爾的操控下被送進了左林的身體,順著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經過了每一個臟器,可自然之力在左林身體還是沒有蹤影。而沒有了自然之力作為基礎,很多對於恢復很有好處的方法都沒辦法使用。比如激活術。對於激活術用於治療和恢復,有一個很不雅致的比喻,那就像是給一個瀕臨破產的企業注入一筆資金,靠著這筆資金如果這個企業能活過來,那是最好,如果最後還是破產了,那也沒辦法。可當左林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自然之力,這企業到底是不是存在呢?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傷腦筋。
愛彌爾並沒有洩氣,她仔細地考慮著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左林的外傷在恢復中,雖然幾天沒有醒來而一直處於昏迷,但大腦的活動卻比較頻繁,似乎是在做夢的樣子。按照常理,這種狀態下自然之力應該是慢慢恢復才對。一定是出現了什麼特殊的情況。
說到特殊情況,當天的戰鬥裡實在是出現了不少,比如那個漂浮在空中的偉岸而強大的虛影,再比如那最後直接導致血舍利破裂成碎片的那罐液體……會不會有關呢?
一直洋洋得意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一直學什麼都飛快,幾乎沒碰上什麼讓自己頭痛的法術和能力的愛彌爾都不記得到底是多久之前自己進行過那麼細緻地思考了。或許,那是在她4歲或者5歲的時候,她自己考慮到底自己的第一個變形術選擇什麼的時候吧?大家寵愛著她,這個世界寵愛著她,讓她不需要為太多的事情擔心。可是,或許她並不需要為什麼事情擔心,但現在卻出現了左林——這個巨大的問題。
一邊考慮著問題,愛彌爾一邊餵食左林吃了一點果泥,巧克力和果汁什麼的東西。身體的恢復是需要大量營養的。不知道是愛彌爾的恩緒鑽進了牛角尖,還是實在不甘心自己第一次的治療實踐就這樣失敗,愛彌爾終於從自己所有看到過的咒術和法術中發現了一種似乎可以用於這種情況的特殊的咒術,一種據說是一個由黑巫師轉職成為德魯伊的前輩在200多年前創製的咒術——魔紋術。
魔紋術要用自然之力的良性導體製作成顏料在全身繪製複雜的圖形,這些圖形類似於元素系統裡的魔法陣,加入一部分自然之力之後,全身上下的顏料構成的圖形會像是人體的第二套經絡組織一樣開始運轉起來,從四周吸收自然之力,然後通過皮膚注入到人體中。這種法術最初是非洲一些部族用來加強部落最強戰士的法術。通常是用刺青來完成,可以讓戰士「吸收天地間的力量」等等。但調整了吸收的力量的屬性,調整了傳導到人體的自然之力的轉化率之後,魔紋術能夠很有效地用於救治遭受重傷的德魯伊,用外界吸收來的自然之力來補充身體。
這種法術在激活術被普及之後就逐漸被淘汰了。因為用這種方法進行治療,有著強烈的副作用——彷彿被坦克一遍遍從身上碾過的疼痛。和沒有什麼副作用的激活術相比,大家自然更願意使用激活術。
也幸好愛彌爾屬於那種在議會裡受到寵愛能夠有大把時間翻閱像史詩故事一般的以往德魯伊留下的記錄和各類書籍,才接觸到了這個法術。
孫棣桂送來的那些藥膏,可能是現在最合用的顏料了。愛彌爾幾乎是下意識地扒光了左林身上的衣服,就著昏黃的帳頂吊燈在左林的身上開始了繪製圖形的工作。整整持續了3個多小時,愛彌爾才舒了—口氣,完成了這項極為精細的工作。也正是到了這個時候,看著一絲不掛,身上繪滿複雜圖形的愛彌爾才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應該好好害羞一下的,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一個男子的裸體,而這還是自己扒的衣服。尤為讓愛彌爾驚訝的是,自己剛才居然腦子裡沒有任何雜念地用沾著藥膏的手指「撫摸」了左林全身,甚至包括那雄壯偉岸的下體。
「……反正左林給我治療的時候也把我看光了。」愛彌爾無奈地這樣想到,而一旦羞澀過去,剩下的居然是理所當然和理直氣壯了。
「希望……這個能有效吧,不管是真的治好,還是疼得醒過來,總要有個結果的。」愛彌爾輕聲自言自語道,她微微頷首,在心底為左林祝福之後,就開始為左林身上的魔紋注入自然之力。
被啟動了的魔紋散射出的居然是銀色的光芒,雖然微弱,卻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小小的帳篷,乃至於整個山洞都籠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
愛彌爾能夠看到左林的肌肉隨著自然之力的滲入而開始顫抖,抽搐。她覺得那應該是魔紋在起作用,卻又擔心是不是那據說極為可怖的疼痛在折磨著左林。她輕聲吟唱起了恢復術的咒文,雖然她並不專精治療,但那只說明她不懂得合理的治療時機沒辦法準確將回復類法術投射到合適的人身上,恢復的效果比不過那些專精於此的德魯伊而已,作為一種簡單的咒文的恢復術,在這種不到50公分的距離上發射,無論如何是不會做不到的。
愛彌爾真誠地希望,曾經好多次為自己減少了痛苦的恢復術,此刻也能夠發揮同樣的效力在左林身上。而讓她失望並惶恐的是,似乎起到的是反效果。
銀色的光芒像是一個金屬網,將左林箍在了裡面,並不因為大量的汗液將藥物沖刷了乾淨而消失。而這樣的結果,只能讓愛彌爾更為惶恐,左林鼻翼中噴出的粗重的氣息和不時發出的極力忍耐的哼聲充分顯示了左林此刻遭受到的痛苦。而愛彌爾,似乎只能用已經越來越不乾燥的毛巾一遍遍擦拭著左林的身體。而愛彌爾也有些驚訝,即使是昏迷中,即使是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左林仍然沒有呻吟痛呼,卻仍舊像是個英雄一般。這個只比自己大那麼一點點的男子,已經用堅強武裝到了自己的本能了嗎?
在愛彌爾度過了追悔的一個小時之後,左林的身體又平靜了下來,心律恢復到了正常水平,呼吸也平穩了,好像他又進入了普通的睡夢。正在愛彌爾開始質疑這魔紋術的效用的時候,左林醒來了。
左林的眼睛緩緩睜開,當他適應了帳篷裡的光線,看到躍入眼簾清晰無比的愛彌爾,他的嘴角掛起了一束淡淡的,無奈的微笑,他用虛弱的聲音故作驚訝地說:「愛彌爾!你居然敢用魔紋術這種法術對付我。還有,你不知道魔紋術是排斥任何其他法術的並行效應的嗎?魔紋術加恢復術簡直是……」
看到愛彌爾歡喜得似乎要流淚的雙眼,左林停止了自己的調侃。這個女孩救了自己。這個女孩關心著自己。被關心,這幾乎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事情了。
愛彌爾像是犯錯的小女孩一般,低低地問:「真的很痛?」
左林訝然失笑,他嘿嘿笑著說:「還好還好……要不要我給你來一遍試試看?」
忽然感覺到身上有些涼意,左林想起了魔紋術的施法步驟。他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意調侃的語句似乎是某種調戲,或者用更時髦的詞:性騷擾。
愛彌爾的臉蹭的一下紅了。自己受傷的時候被看光那是不得已,醫生和傷員之間的關係沒有摻雜任何雜質。但是現在,愛彌爾早已發現自己並不討厭左林,而是對左林有著某種奇異的信任,也相信左林給她的食物,她放心左林安排的落腳的地方,她贊成左林提出的那些或許並不怎麼樣的行動計劃,她在左林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安全感,她相信自己對於左林的感覺不完全是一個下屬對於一個上司,更是一個少女面對著一個值得自己去爭取的男子。於是,簡單的話語到了愛彌爾耳中,再也沒有不引起歧義誤解的可能了。愛彌爾的羞怯持續了一秒,隨即她揚了揚眉毛,說:「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