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陽鎮的衙門大堂內,冷冷清清的。高大寬闊的大廳,紅色的內牆,空蕩蕩的府衙裡只擺著一些刑具和一張大型的桌子,桌子的正上方,掛著一塊大型的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大字:「公正廉明」。
瘦瘦的朱縣令就坐在那張桌子的後面,翹起二郎腿,捻著他那撮細小的鬍鬚,瞇住小眼睛望著衙門外面;而他的下屬唐師爺則坐在下首,桌面上筆墨紙硯等一應俱全,擺開了記錄的架勢;堂下還站著八個衙役,站無站相的,七倒八歪地倚著刑杖打瞌睡。
他們全都在等人,等一個重要的「犯人」,只要人到齊了,今天的好戲就可以開鑼啦。
就在他快要望穿「秋水」的時候,勞捕頭一溜小跑的回來了:「大人,人帶來了!」
「好!」朱縣令頓時來了精神,扶正頭上歪掉的帽子,整個人正襟危坐,擺出一副正經樣子:「勞捕頭,我的帽子沒歪吧?」
「很好,大人這樣最有威嚴了,不愧是北陽鎮的青天大老爺!」勞捕頭趁機大拍馬屁,用無比崇拜的神情望著他。
「嗯!」朱縣令滿意地直點頭,抬眼看見那些衙役們的不良站相,急忙拿起驚堂木用力一拍。「睡什麼睡?人都帶來了,快給我站好,一會記得先給他來個下馬威瞧瞧!」驚堂木一響,嚇得那些衙役急忙站直腰身,扶住刑杖,勉強打起精神來迎接那個重要的「犯人」。
幾乎是在他們剛站穩的一瞬間。一陣沉穩的腳步就傳了過來。聽到腳步聲,堂內地衙役立即快速地以杖點地,大聲喊出:「威——武——」氣勢磅礡,果然有點嚇人。
但卻嚇不了那個「犯人」。
邁著有條不紊的步子。背負的雙手,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有神,在衙役們刻意製造地緊張氣氛中,陳一維緩緩走進公堂。徑直走到朱縣令的面前,雙手作揖行禮:「草民陳一維參見縣官大老爺。」
「大膽刁民。見了下官因何不跪?」朱縣令一拍驚堂木,厲聲問道,已經準備要先給陳一維來個杖責三十的懲罰了。
「草民並無過錯。因何要下跪?」
「有膽子說你沒錯?來人。把狀師和原告都請上來。」哼哼。一會我一定要往死裡打你。誰叫你不把那個天仙般地小妹嫁給我。朱縣令心裡如是想著。
勞捕頭很快地跑下去。將一個秀才和一個畏首畏尾地男人帶到公堂上來。
走在前面地葛狀師是衙門裡地專職狀師。陳一維見過地。倒是後面跟著地那個男人。陳一維對他並沒有印象。而且看他地穿著打扮。粗魯地外貌。應該不是什麼富裕人家。不知道朱縣令是在哪裡找來這樣地人。
朱縣令裝模作樣地開始審問了:「堂下之人可是原告。有何冤屈。速速向下官稟告上來。」
「青天大老爺。請為草民作主——」那個男人猛地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地控訴起陳一維地罪行。「福伯是陳府裡地一個老僕人。而在下則是福伯地遠房親戚。論輩份。他應該算得上是我地堂伯。三個月前。這位陳家大少爺無故將草民地堂伯遣退回家。還扣了他老人家地一個月地月錢。本來以為他老人家回家後就沒事了。想不到陳大少爺在事後還不肯放過他。竟派人到堂伯地居住地。下毒將他毒死了。大老爺。您一定要為我作主啊……」說完後他不停地用力磕頭。以額觸地。磕得地板「咚咚」作響。看起來地確是悲痛異常。
旁邊站立著的葛狀師也適時地將一張狀紙呈上去,在那張紙上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字。
陳一維冷眼看著那個男人唱作俱佳的表演,不由得心生佩服。想不到他連供詞都背得這麼熟了,雖然從一個粗魯的男人口中吐出那麼斯文有條理的句式,實在是不怎麼和諧。但有心想要為難的人,自然不會將這些破綻放在眼裡。
朱縣令一臉同情地示意那人起來:「快起來,快起來,下官自當為你作主!」然後轉向陳一維:「你有何話說?」
「在下無話可說!」陳一維搖頭。
「那就是認罪伏法了?來人,將他拿下!」朱縣令見陳一維輕易認罪了,不由得心中狂喜,下令就要捉人了。
一聲令下,早有準備的兩個衙役立即拿著刑具上前,就要往陳一維的脖子上套。陳一維也不反抗,只是乖乖地任由他們將自己上枷鎖,上腳鏈手銬。
「等等!」斜地裡一個清潤的嗓音制止了那兩個衙役的動作,隨後一個手拿折扇的人慢慢晃上了公堂,出現在眾人面前。
「端兒?你上來做什麼?」朱縣令一看見那人,臉色大變,不由得厲聲問了出來。
來人雙手作揖行禮,嘻嘻一笑:「大伯,近來身體可好啊?」他赫然就是那個喜歡裝腔作勢的朱博弈,也叫朱文端!
「公堂之上,不許亂叫!去去去,你愛上哪玩就上哪玩去,別來妨礙我審案。」朱縣令急忙擺手,示意他出去。
雖然他很想擺出一副公正的嘴臉,可惜朱博弈不吃他這一套,直接跳到他的身邊,附在他的耳朵上輕聲說道:「大伯,我可是好心來救你的!」
「救個屁,誰要你救了?」朱縣令也壓低了嗓音說話,可見他對這個侄兒還是很喜愛的。
「不相信侄兒的話,侄兒也沒辦法,不過你一定捉不住這個陳大當家的,最好趁早死了這份
「怎麼說?」
「因為我要來當他的狀師。哈哈哈哈……」大笑出聲,朱博弈又跳到陳一維地面前,沖陳一維和朱縣令兩個擠擠眼。
陳一維和朱縣令同時瞪了他兩眼,心思各異地轉過頭去。不肯看朱博弈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
一想到昨天晚上看見的那一幕,陳一維就覺得酸味直往喉嚨處湧,如果現在不是在公堂之上,他真想親手捏死眼前這個色魔。
眼見得自己的侄兒胳膊肘竟然往外拐,朱縣令也是氣結:「你——你可有狀師資格?」
「有地。在你上任的第二年,小小不才就考取了狀師資格。這對我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你……你……你……」現在的朱縣令也和陳一維有著同樣的想法,想要親手捏死這個一心向外地侄子。
朱博弈對他們的憤恨視而不見,恍然不知在這公堂之上。至少有兩個人是想要捏死他地,還在那裡搖頭晃腦地問問題:「嗯哼,縣官大人,這個原告是上哪找來的?」
「什麼上哪找來的?他自己上門告狀的。不懂就不要在這裡瞎攪和,快出去。」朱縣令一心一意想把他趕出去。
陳一維竟然也與朱縣令想法相同,不願意讓朱博弈幫忙,上前低聲威脅他:「滾出我地視線。我的事不用你插手。更不需要你的幫忙!」
「我不是幫你,是幫我的大伯而已。這一點請你一定要明白。」朱博弈笑臉不變,嘴巴不動的小聲回應他。
「你……」
朱博弈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得罪了處於對立面的兩個人。陳一維和朱縣令地意見意外地達成一致,就是都想要把朱博弈趕出去,或者直接掐死他。
看著陳一維和朱縣令地臉色乍青乍白又乍紅,變幻萬千,朱博弈笑得更得意了,自顧地自地開始說話:「來,來,來,讓我來簡單述說一下吧。你……」他指了指跪在堂下的那個原告。「要狀告陳一維派人謀殺你地遠房堂伯,是因為他……」他又指了指陳一維。「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要殺人滅口。那麼這個秘密是什麼,我暫時不能說,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個福伯,根本就沒有所謂地遠房親戚,因為他是個孤兒,所以才會被賣斷終身進的陳府,那個家鄉只是壽伯的家鄉,所以你……」他又指了指那個原告。「是假冒的!」
跪在地上的「原告」被嚇得臉色立即變得死灰色,如同秋風中的落葉,瑟瑟抖個不停。
朱縣令見他揭了自己的底牌,氣得再也顧不上什麼親戚的面子,趕緊把他請出去才是正理。一拍驚堂木,大聲說道:「端兒,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來人,把他送出去——」
「是!」那些衙役就想上前趕人了。
朱博弈靈活地閃開衙役們伸過來的手,往後一跳,縮到陳一維的身後,不讓那些衙役碰到他:「別亂來,我現在可是陳大當家的狀師,誰能趕我出去?」
「我沒有叫你來!」陳一維立即加以否認。
「你就是想被捉起來,然後被判刑,不是嗎?」朱博弈湊近陳一維的耳朵,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說道。
陳一維臉色一變:「你……」朱博弈是怎麼知道他的想法的?
「嘿嘿嘿嘿……」朱博弈又沒頭沒腦地傻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才揚高聲音說話。「縣令大人,可否容在下與陳大當家的說幾句話?」
「如果我不批呢?」
朱博弈又跳到他的耳朵輕聲說:「我就不會告訴你,怎麼樣才能見上知歌姑娘一面……」
「你,你。你……快去,快去!」朱縣令立即改變了主意。
這幾天朱縣令迷上了醉紅樓的清倌知歌姑娘,迷得不得了。他不求可以做知歌姑娘的入幕之賓,因為知歌姑娘是他的頂頭上司早就定下的人,只要能見上一面他就滿足了,可惜每一次去醉紅樓都是碰壁而歸,全鎮的人,只有朱博弈可以接近她。
朱博弈得到准許。立即把陳一維拉到公堂的一側,小聲嘀咕起來:「陳大當家,如果我所料沒錯,你的手下現在已經在趕往京城地路上了吧?」
陳一維立即裝糊塗:「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嘿嘿。你不懂沒關係,在下繼續說,你負責聽就行了。如果你被捉起來,而且定下死罪,被關進大牢。大伯就必須把你的案子上報朝廷。據在下估計,你至少得背負兩條人命。所以這案子必須等候刑部最後的批示。」
「哪兩條?」陳一維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其實內心已經震驚不已,因為朱博弈說得一點也不差。
「哎呀,你就少裝了。自然就是福伯還有那位帳房先生,在下可否說錯了?」朱博弈以手肘捅了捅陳一維的手臂,頗有哥兒倆好地感覺。
陳一維眉頭輕揚,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哼!」
「只要你被定罪,你就有理由告到紀王爺那裡,將大伯以及涉及此案的一干人等全都捉起來,不知在下可否猜對?在下相信。在你的手中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就等著被關進大牢裡,等到將來上京城的時候。將會以大伯為官糊塗、處事不公、錯判冤案,甚至是誣陷於你為由。讓他鋃鐺入獄,還會把你在獄中所受地罪過一併加以懲罰,在下猜得沒錯吧?」
「你?」陳一維瞇起了眼睛,他不明白自己的這個計劃是怎麼被朱博弈知曉地,難道是有人洩露了秘密?
「別用這種眼神盯人,沒人洩露秘密給在下聽,在下可是有眼睛的,對不對?還記得在下交還於你的那件紅色物件嗎?那可是此案的關鍵證據,有了它,此案地審理才能連接得上。」
陳一維忽然來了興致,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著朱博弈:「哦?你倒是說說看?」
「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這事得從五年前說起,就是祝家千金自盡一事說起了,對不對?」朱博弈見陳一維來了興致,自然更加賣力地演說起來。「嗯,陳大當家的事,在北陽鎮可是家喻戶曉了,這些事都是出了名的,特別是已經放到了大伯的案頭之上,可見這些事是極有利用價值的,再加上在下之前交還於你的那件紅色肚兜,很容易就將事情串連了起來。」
「繼續!」陳一維對朱博弈是越來越佩服了,他怎麼能知道這麼多事情?
「雖然在下不清楚那些事情地真相是如何地,但依在下看到的案捲來猜測,應當說成是陳大當家有著不可告人之秘密,才會將祝家千金逼死。隨後你為了避免秘密外洩,進而逼走福伯,最後是殺人滅口。所以那件足以證明陳大當家所有秘密地肚兜,就成為本案的關鍵,不知在下可猜對了?」
「聽起來有點道理。」
「那是自然,至於那個秘密是什麼,陳大當家心裡清楚,傳出去之後可是不利你地名聲,是以在下認為還是不要傳出去為妙。至於帳房先生一案,大伯可推說成是他也知道了陳大當家的秘密,才會招致殺身之禍,兩罪並罰,陳大當家自然是難逃法網。」一口氣說這麼多,真是喘得可以。朱博弈不由得打開折扇猛搖,心裡叫苦不迭。如果不是為了救大伯,他何苦站在這裡說這麼多話?說話也是力氣活來的。
陳一維深思地望著朱博弈,沒有說話。
朱博弈潤潤嘴唇,又繼續說下去:「可惜的是,肚兜卻叫在下提前偷出來,交還於你。如此一來,大伯就失去了這個關鍵的證據,也就無從證明你是否有著不可告人之秘密,他們就沒辦法入你的罪,你後面的計劃也就不必實施了,對不對?這樣的做法,既省去了你名聲被毀的麻煩,也省去了你的牢獄之災,更是救了自家的大伯,在下何樂而不為呢?」
見朱博弈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還分析得很準確,陳一維不由得讚道:「看不出來,你倒真是個聰明人!」
「嘿嘿,好說好說,彼此彼此!」朱博弈倒是一點也不謙虛,完全接收了陳一維的讚美之詞。「在下如此做來,是百利而無一害的。既然大伯定不了陳大當家的罪,不知陳大當家可否放過在下的大伯?」
「原來,你當初交還那件東西,是出於這樣的目的。」陳一維終於明白他的真正心意了。
在陳一維精光閃閃的眸中,朱博弈終於露出了一絲不自在:「他怎麼說也是在下的大伯,不可能看著他鋃鐺入獄吧?」
陳一維暗自思忖起來。既然最關鍵的證物已經落在他的手上,那麼朱縣令他們也的確是興不起什麼風浪了。如果事情鬧大了,只會讓北陽鎮的人們以為他陳一維是個有著龍陽之癖,又或者是有特別愛好的人,這樣對他的名聲的確不利。反正朱博弈已經給出了這麼大的台階,他也就送個順水人情吧。
思及此,陳一維終於面露微笑,輕快地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願吧,但如果他繼續要對陳某不利,陳某也不會放過他的。」
「這個自然,多謝陳大當家手下留情!」朱博弈也笑了,送還陳一維一個大大的笑容,輕快地走向朱縣令,拉著朱縣令咬起耳朵來。
他們在桌子後面小聲地說話,朱博弈越說,朱縣令的臉色越白,還很不安的望向陳一維,希望會從陳一維平板的臉上看出什麼結果來。到了最後,朱縣令已經開始抖個不停,臉也變成了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