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屬於私人產業的海灘,黃金顏色的細沙鋪在狹長的海岸線上。
前面是藍天碧海,後面是椰樹成林,在藍和綠的主色調下,這片沙灘醒目之極,便如同巨人腰上的金帶,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就在這片價值不可估量的黃金沙灘上,此時正豎著一柄頗大的遮陽傘,傘下的陰影中,三個人正坐在一起,閒聊度日。
再仔細觀察一下,便會發現,三人中,有一位並不怎麼開口,他的臉色也不太好,有種大病初愈後的蒼白。
他多數時間都是坐在一角,和其他兩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只有兩人向他說話時,他才回上兩句。比女人還要美麗的臉上,有時還閃過痛苦和無奈。
終於,其他兩人中的一個,“死囚”比索亞克為他說了句公道話:“吾友,你就讓路易休息一下吧,他憑一己之力打通了從奧林匹斯山到這裡的傳送門,已經很勞累了!”
神英的叛將,歐林希爾。路易,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感激之情,他感覺自己真要瘋了。
比索亞克請來的這位朋友,簡直就是剛從地獄裡爬上來的惡魔,從嘴裡吐出來的,全是置人於死地的濃酸,每一句話裡,都有令人窒息的諷刺和嘲笑,每時每刻都在攻擊他的神經。
更要命的是,此人的每一句話,都有出處,每一個出處,都包含了只屬於極少數人才知曉的隱私。
路易絕不是行事無虧、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隱私之類的“收藏”也是頗為豐富。此時,卻被這人一件一件地揪了出來,並且用毒舌逐一評論,極盡污辱之能事。他能忍到現在,已經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幸好,比索亞克在他即將翻臉的時候,叫了暫停。
“啊哈,比索亞克,既然你說話了,我當然會聽從你的意見。可是,你確定你說這話沒有任何的私心嗎?”
那人在語氣的轉折中,略微地做了一些隱密的變化,這樣,就使得腔調略顯高揚,還打了幾個彎兒,使本來還算單純的話語,立刻具有了相當豐富的涵義。
比索亞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而此刻路易蒼白的臉上已升上了兩朵紅暈,顯然在這一點上,路易的經驗更豐富一些。
比索亞克只覺得後頸汗毛為之倒豎,眼眸中燃起了熊熊的怒意。
他比索亞克對待朋友,或者是相當大度,但也並沒有賤到任人取笑的地步!如果這人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他不介意現在就來一場“榮譽之戰”!
那人的觀察力也極其敏銳,見機立刻轉變話題,立時打了個哈哈,扯著比索亞克說起別的事來,幾句話的功夫,便將比索亞克的怒火打消。
路易獲得了渴望已久的平靜,而此時,他又不急於休息了,反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起這個人來。
說實話,這人也沒有什麼好打量的。
他穿著一身連頭罩的黑色長袍,把全身上下都罩了個嚴嚴實實,一寸肌膚都沒有外露,便是頭罩露臉處,也用咒法精心“打扮”過,一眼望去,只有令人心悸的深邃與黑暗。
據比索亞克的介紹,此人屬暗金部隊的高層人物,身分絕密,以路易的地位尚不具備知曉的資格。路易姑且信之。
身為暗金部隊的一員,他知道,暗金部隊是“失落文明力量”在千多年的漫長時光下,利用各種渠道,在各力量內部安插下的高級間諜,其中每一個人都和“仲裁委員會”的仲裁者,有著相當接近的血緣關系,以保證各人的忠誠,以及對各人的控制。
而其中的某些人,已經在各自身處的勢力中,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路易勉強算是一個,而根據他長期的注意和推理,這樣的人至少還有二到三個,眼前這人,是其中之一嗎?
正思考之際,前方的黑袍人驀地停下口來,略一遲滯,比索亞克也生出感應。
“厲害,這就是命運的掌控者嗎?”
黑袍人咋舌驚歎,聽聞此言,路易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他的腦海中也閃現出一位美麗高貴的金發美人的形象,不知道為什麼,已應該是死敵的他,竟為敵人的手段感到了絲絲的自豪——看,這就是命運!
“啪!”
似乎是某個頑童用尖針扎破了氣球,發出了一聲輕輕的爆響。
海面上某個類似於氣球的大體積物體,在這聲輕爆聲中炸開,沒有什麼顯眼的變化,只是那一瞬間,陽光似乎黯淡了一下,海面上有些陰氣森森。
一道人影破海而出,瞬息之間便直上雲霄,路易在這裡看了個真切,他低聲驚呼道:“阿儂列!”
一聲冷笑在他耳邊閃過,再看時,比索亞克已經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在破空入雲的阿儂列身邊,毫不留情地一拳轟下!
“有了!”
路易心中暗叫,偏偏一側的黑袍人又低笑一聲:“錯了!”
聲音低不可聞,而黑袍人已貼著海面直飛而出,半途中,一聲低沉的嘯音傳出,入耳尚不算大,但當震波真正擴散開來時,海面的波峰浪谷竟被此音一舉抹平,路易眼前一黑,眼前再見物時,海面上,阿儂列破開海浪,翻滾著倒飛出去,尚在途中,已大口大口地噴出鮮血。
“你完了!”
被阿儂列的分身幻影瞞過,比索亞克正是一肚子的火氣,此時見阿儂列的情狀,又哪會放過!低吼聲中,他略一轉折,又合身撲下,鐵拳轟出,仿佛天空中雷霆碾過!
黑袍人也緊躡而上,准備隨時補上致命一擊。
“阿儂列完了!”
路易瞇起眼睛,“命運”雖以絕大法力,在萬裡之外將“魂力世界”打破,但她絕不會料到,在“魂力世界”之外,竟有兩個“比索亞克”級的高手蟄伏待機!
比索亞克也就罷了,他在黑暗世界的地位、實力,盡人皆知。而那個神秘兮兮的黑袍人,才是真正的可畏可怖。
動手之際,他體內的氣息流轉再無保留,路易旁觀者清,看得最是明白。那深邃如海的力量,壁立千仞的威壓,竟似還強過比索亞克半籌!
暗金部隊中竟還有如此人物?
也就念頭一閃,比索亞克已挾著雷霆之威來到阿儂列上方,拳頭撕裂大氣,發出懾人心魄的怪嘯聲,以阿儂列此時的狀態,一拳下去,必是腦漿迸裂的結局。
皮肉交擊聲響起,一人的痛哼聲也及時傳出,“嘩”的一聲響,有人落入海中,路易幾乎就要歡呼起來了,但眼前的景象讓他把嗓子裡面的呼聲又咽了下去。
比索亞克呆呆地浮在海面上,還保持著出拳的姿勢。
黑袍人身形頓住,不言不語。
天空中,五名仲裁者同時出現……最重要的,也是最不可思議的是,阿儂列重創後的身體仍在後飛,沒有任何被外力擊中的樣子。
路易敢發誓,剛剛一瞬間,比索亞克的拳頭確實是擊中了目標,也一定有人被打進了海裡,可、可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轟!”
遠方炸起了一道沖天的水柱,水柱正出現在阿儂列倒飛的路線上,路易的瞳孔猛然縮成針眼大小,因為他看到了,水柱內部,一個人影若隱若現。
對這個人影,路易絕不陌生。
阿儂列的去勢戛然而止,倒撞的巨力將水柱炸成了漫天水花。
而正破壞著他身體的力量,也在這碎裂的水花中被消解干淨,悶哼一聲後,他撞入人影懷中,旋即昏了過去。
飛濺的水霧中,一位青年大步走出,迎著天空、海上的七、八對目光,恨恨地伸手,抹去了唇角溢出的血跡。
“呸!”他吐出了一口含血的唾沫,一只手將阿儂列挾到肋下,另一只手則舉起寶劍,破口大罵:“剛才哪個王八蛋打我?”
頭頂的艷陽毫不吝嗇地將灼熱的光束投射到青年身上。
在這一瞬間,沐浴在陽光下的男子,仿佛一尊怒吼的神祇,把他的力量和威嚴投射到每個人心底。
光芒歡呼雀躍,在斜刺蒼穹的長劍上,折射出使人目眩的七彩神光。從劍尖跳躍到劍柄,由劍柄匯流到劍尖,束成一條絢麗的芒尾,吞吐不定。
長劍吟嘯,低鳴聲中,劍上的華麗色彩一洗而淨,余下的,只有令人心寒的冷澈幽深。
張真宇!
天道神劍!
從初始時的眩目中走出來,所有的人都在心中發出呻吟——天啊,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時間倒回兩分鍾前。
我伸出手去,握住了劍柄,劍柄上精致的握紋讓我舒服得呻吟起來,每次把神劍握在手裡,我都會有這樣的感覺,這讓我再一次地認識到祖先不可思議的神通。
與白石的心神交流在瞬間完成,我苦笑了起來,看來,白石的危機意識比我更強一些。我還只是想著讓它當有容的保鏢,它就想把家裡所有人的安全,都納入職責范圍內了。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妖劍百年”再度復活呢?不過,只一想到有黑暗時代第一高手坐鎮後方,我心裡面就特別踏實。
“罷了,這裡就麻煩你了,我准備一下,殺黑天去!”
把計畫和白石交流了一下,我正想松開劍柄,心頭卻驀地升起一種古怪的感覺。這感覺突然升起,沒有任何先兆,而且,說不清,道不明。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我覺得這就好像是不小心打壞了一台工作中的紡紗機,斷裂的絲線纏滿了我的全身,我每一次的動作,都會牽動著成百上千的絲線,而每條絲線的另一頭,又會牽動著其他的一些什麼……
這迷亂模糊的感覺,似乎把我扯入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境,我的神智亦開始模糊起來,然而,這感覺只存在了一小會兒,我很快便發覺不妥,第一反應便是中招了!有人對我下黑手!
正想用伏魔神音喝退心魔,腦際忽又閃過一聲低弱的輕語:“小弟,助我!”
這聲音是如此低弱,以至於我根本沒有聽清是誰的嗓音,可是靈光一閃,我突地毫無道理的叫道:“老姐!”
我感覺到容知雅和有容,都在用看瘋子的目光看我,但我已沒辦法注意這麼多,來自萬裡之外的斷續資訊把我包圍在裡面,我根本就無法理解這些碎裂的片段,可是我知道,就要有一些不可理解的事情在我身上發生了。
下面的事情,用兩句話可以形容——有些線斷了,有些線連了起來!
一剎那間,我的意識被撕成了千百塊,然後又飛快地組合起來,我本能地握住了手上的東西,那是天道神劍的劍柄,上面回溯的暖流讓我安定了下來,接著,便是天旋地轉。
下一刻,我所身處的空間,已不再是溫馨且安全的家,而是一處陌生的天地。
海的氣味剛剛湧入口鼻,一記力量十足的重拳便猛轟在我臉上,眼前一黑,我覺得自己的頭要炸裂了。
一聲悶響,我撞入了大海的懷抱。
被轟進海裡的那一刻,本來還斷斷續續的資訊卻驀地清晰起來,這重重的一拳,卻仿佛是名匠的巧手,將本來破碎不成形的殘簡再度重組,使我得以理解那上面的意思。
嗨,真是的,有力氣把我從萬裡之外攝來,卻沒有力氣把阿儂列攝走嗎?
我在海下歎氣抱怨,可我也知道,“命運”之力,絕不是一等於一的關系,同樣是一個人,處在不同的環境下,卻有著不同的“命運關系網”。
如我和阿儂列相比,我所處的環境便寬松許多,可選擇性也很多,老姐完全可以因勢利導,讓無數的“可能之一”出現。
而阿儂列則不同,他的“未來”差不多已被鎖定,如果硬要改動,那需要對“命運”做出極大的挑戰——老姐終究不是神,她絕對辦不到這個!
相比之下,還是動用我比較合算些!
話又說回來,在老姐的心裡,還是老公更親一些。她只曉得阿儂列性命垂危,需要人來救援!卻不想想,把我扔在這裡,我能夠生還的機會有多大!
面對這些人復雜的目光,我垂下寶劍,聳了聳肩:“剛剛被打昏了頭,口出惡言,莫怪!”
沒有人回答我。
站在海面上,肋下挾著完全喪失戰力的阿儂列,我仰頭看向太陽。這是特征明顯的春日陽光,那麼,我現在就是在南半球嘍?
估計一下太陽與海面的夾角,結合一下時間,我很快計算出了此時所處的經緯度。頂著八雙不善的目光,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家裡的號碼。
“喂,蘇怡啊,幫個忙,放顆衛星到這個方位……對,就是這裡,高清晰的,謝謝!”
收起手機,迎上了他們頗有些哭笑不得的眼神,我也笑了起來:“呵,熟人可是不少啊!”
我的語氣相當輕松,雖然心裡未必會這樣,我的目光依次從他們臉上掃過,得到的卻不是什麼善意的回應。
當然,我並不在乎這些。
“啊,比索亞克先生,東盟一別,已有半年了吧!
“路易神將,上次別過,怕是誰也不會想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呃,這位神秘而美麗的小姐,莫不就是伊絲塔爾大人?聽蘇怡和雅蘭說你很久了,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和幾位能叫得上名字的人打了招呼,再和其他人點點頭,表示一下禮貌,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他們之中最刺眼的那人身上。
這是個穿著黑色外袍的家伙,全身上下被一件不合時宜的黑袍子罩得嚴嚴實實,除了顏色不同,和伊絲塔爾的打扮倒也相差無幾。
只是,伊絲塔爾給人的感覺,是神秘莫測的美。而這家伙——邪門得讓人壓抑!
“這位是……”
我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此人異乎尋常的興趣,睜大眼睛盯著他猛瞧,而黑袍人對此似乎沒什麼感覺,他只是頗有禮貌地對我點點頭,並不說話。
“很沉默的家伙……”
我輕率地給這個人的性格下了一個判斷,但直至如今,我還無法為他的實力做出定論。只覺得他的實力好似隱在一團濃濃的黑霧中,摸不清,看不明!
“這個家伙,比索亞克,還有……唔,那個獨眼的大叔,都相當棘手,怎麼看都是‘妙詣境’的級數。哪一個都不比黑天差……拷!”
我低罵了一聲,又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阿儂列,心想是不是干脆把這家伙扔掉,自顧自地逃命算了,想來以本人的速度,也沒人能追得上我!
呃……還是算了,這樣做,我就成了這些家伙的共犯,老姐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腦子裡的念頭千回百轉,最終還是苦笑著選取了最糟糕的情況。暗地裡深吸一口長氣,我開始緩緩蓄力。
“招呼打完了,我現在想問一下,剛才誰打我?”
沒有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比索亞克,他也非常配合地聳聳肩,微笑道:“很抱歉,陛下,我沒有想到你會突然出現!不過,陛下本應該在蘭光島上的吧,為什麼突然來到這裡?莫不是前來旅游觀光的?”
我露齒一笑,很干脆地搖搖頭:“哪會呢!本來我還有些迷糊的,可是比索亞克先生的一拳,卻讓我清醒不少。嗯,本人萬裡迢迢至此,這個嘛,大概是和諸位作對來了,如有冒犯之處,我這裡先道個歉吧!”
我頗沒有誠意地拱了拱手,他們看我的眼光立時嚴厲起來,很有一番敵意和殺氣。
不過,他們仍沒有動手,只是由比索亞克作最後一次無意義的交涉:“陛下,我們是相當尊重你的……”
“我也很尊重你們啊!只不過,我更尊重我姐,如此而已。”
劍尖平指,我對比索亞克苦澀的臉笑道:“說實話,我絕不想和五個‘破障境’、三個‘妙詣境’打生打死。這對我來說,沒有一點兒好處!
“但我也知道,諸位見我孤身來此,即使百般客氣,那心裡,也總想扒我一層皮下來的。我沒有冤枉大家吧?”
我做出滿臉無辜的表情,然後從“0號晶片”中抽取出最關鍵性的資料。
“細節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在上半年,伊絲塔爾小姐是和我們簽訂了一些條約,其中,我們中皇集團對‘失落文明力量’的承認,是雙方締結和約的基礎。我自認為,我方在這一點上做得不錯的。貴方不應該認為,我違反了這個和約吧?
“還有,在條約中,也有關於各自盟友利益和安全的約定——神話英雄力量毫無疑問是我們的盟友,他們也應該在條約框架之內,受到條約的尊重和保護。
“並且,貴方也在條約中聲明,不會對任何勢力進行任何主動的挑釁和打擊,一切以維護自身的存在為前提……那麼,我想問,你們現在在干什麼?”
目光再次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我的語氣進入了一個絕對冷靜的狀態:“朝令夕改,翻臉無情,這可不是一個有魄力、有擔當的組織應該做的事啊!”
沒有人回應我的話。
他們全是一臉漠然,看不出什麼情緒變化,可是,在天空中那五人中,卻有兩人的目光微微偏移,看目光移動的軌跡,其落點分明就在海面上那黑袍人的身上。
嗯?有意思啊!
我神色不動,暗中卻把這個小細節銘記於心,心裡面,對這個黑袍人的底細,又多了一重好奇。
“陛下留下阿儂列,自行離去,一切約定,仍照前議。”
天空中,那個讓我相當忌憚的獨眼大叔平靜地開口,嗓音低沉,極具魅力。
而在我聽來,卻不只是好聽而已,這嗓音威儀內斂,充滿了令人驚歎的張力,他控制自身力量的技巧,當真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只這一條,便不在我之下!
他是在向我示威!
“麻煩,麻煩!”
我心裡面嘟噥著,臉上卻一定要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這位先生是……”
“奧丁!”
他微一欠身,雖然瞎了一只眼睛,但氣質風度,卻無懈可擊。同時,在優雅深沉的禮儀背後,有著令人心折的豪雄氣派,我不敢怠慢,也回了一禮。
“奧丁?這是先生的神名吧,久仰了!先生的氣派,我是相當敬仰的,不過,先生說的話,我卻不怎麼贊成。
“奧丁先生,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我想請問一句,先生說讓我留下阿儂列,便可保證與我方的協議一如既往。那麼,我方與貴方在數月前簽定的協議,是否包括了‘盟友加入’的條件?
“若我將阿儂列交給你們處置,你們是否會用盟友的待遇對待他?如果是,大概我也不會來到這裡!如果不是……”
我微笑著再一欠身:“那麼,又何談‘仍照前議’呢?”
奧丁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他也不再說話。而一邊,皮膚略呈淡金色,瞳孔發紫的男子沉聲開口,嗓音平板,沉穩冷漠:“陛下,我們絕不想和你為敵……”
“彼此彼此,我現在抽身退走的念頭依然強烈!”
“關鍵是在阿儂列,陛下你應該考慮一下……”
“錯了,這關阿儂列什麼事?”
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笑意盈盈:“現在這家伙純粹一個廢人,不具備和大家談天的資格,所有的事務,由我暫時代替,這位先生,你難道無視於我的存在嗎?
“噢,說到這兒,還不知道先生如何稱呼?”
男子臉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他微一點頭,回應道:“馬爾都克!”
“也是神名,實力不用說,強!麻煩大了……”
我低低地嘟噥了一聲,但這聲音誰都聽得到,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只是這笑容裡,苦澀之意怎麼也遮掩不住。
也對,和我這樣的頂尖高手對戰,一不小心便會被我拉上幾個墊背的,他們的心情,自然不佳……
“戰便戰吧!”
低啞的笑聲忽的從一側傳來,我轉頭看去,發現聲源正是那個神秘兮兮的家伙。看不清他的頭臉,但他的笑聲可真令人不快。
他用黑蒙蒙的頭臉正對我的目光,低啞的聲音從黑袍中透出來:“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刻,黑暗時代之後,已很久沒有這樣的大場面了,尤其是在‘極限戰場’消亡的今天,呵,這場戰斗的參與者,一定會載入史冊!”
“說風涼話的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毫不客氣地反詰回去,黑袍人仍是低低發笑,卻也禮數周到地躬身一禮:“對不起,陛下,出於某種原因,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當然,如果你願意自裁於此,我絕不介意在你死前,告訴你我的名字。”
我的眼神一冷,對他話裡的囂張殺意,說我不在意,那就是放屁,但我終究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心中雖生出怒意,卻並不妨礙我觀察其他人的反應。
當下,我毫不客氣地斜睨著他,但卻用余光觀察其他人的表情變化。
果然,黑袍人此言一出,在場的人中,包括比索亞克在內,竟有一半人都變了臉色。就是那幾個面色不動的家伙,所顯示出來的氣息也顯得相當微妙。
仔細分析一下,這裡面,有不滿,有氣憤,但更多的,還是忌憚!
黑袍人在這些人之間的地位,顯然非常值得研究。
把這個問題藏在心裡,我冷冷地說話:“不敢見人的家伙,你似乎在鼓勵我,讓我親自動手,揭掉你最外面那張皮……”
“哪裡,是陛下誤會了。我只是在提醒陛下,世上有許多問題,是不能追根問底的。過分的追究,便是對理性的偏執。而不管是什麼類型的偏執,都盛產災禍!”
他應該是在影射我剛才詰難奧丁的行為,但似乎還有更深層的意思。
我微微冷笑,腦中還在思考,手上已毫不客氣地把劍尖指向他:“你滿口廢話,不就是為了激怒我,讓我先宰了你吧!”
黑袍人搖了搖頭,也伸出了兩只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肢體的一部分,他的皮膚很白,白到沒有一絲血色,而皮膚下面,似乎有令人窒息的能量在流動。
他與我遙遙對峙,絲毫不落下風。
“只是讓大家少干無意義的事,盡快把問題解決吧!看,你放出的衛星,已經被我們給打下來了……”
我略微一愣,便是這一頓的功夫,黑袍人從鼻孔中哼了一聲,合身沖上,口中卻發出讓人心情不暢的音節:“五分鍾內解決,可以嗎?”
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比索亞克很快就做出了回應:“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這位在黑暗世界呼風喚雨的大佬級人物,撕下了自己的面子,從側方夾殺而至。
“一舉殺掉張真宇和阿儂列,黑暗世界一定會變得很好玩!”
這是伊絲塔爾,她輕松的語調和氣氛格格不入,恨不能讓人難受到吐血。
天空中五位“極限階”,在這一句話中,同時出手。
“一、二、三……七個!”
大氣仿佛在一瞬間化為銅牆鐵壁,加在我身上的壓力猛增百倍,任我如何能耐,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窒了一窒,也虧得我還有心情數數!
“除了路易,都上來了!相當棘手!可是……那又如何?”
唇角露出笑容,我利用腕力,讓神劍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小圓圈,劍光徐徐展開。
萌動萬物,雷震初生。和日煦煦,透間隙而不利,春也。
飛星流火,生機盎然。霹靂橫空,塞天地之無邊,夏也。
蒼葉碩實,亦枯亦榮,輕風細雨,接亂雲並丘山,秋也。
淒風冷嘯,冰刀刻骨,飛雪寒霜,聚靈陽於一線,冬也。
春生夏茂,秋收冬藏,四時之並,不自獨焉。萬物消長以為勢,天地輪轉以為形,是為“環四時”!
天子劍道!
我只是平移長劍,環身自旋,劍光卻在眾人眼前鋪展開來,海天之間,已為劍氣所充斥,海水伴隨著劍氣,起伏來去,澎湃浩然。一劍之下,生死不克,寒熱無間,氣變如時變,春秋交替,冬夏輪轉,陰陽變化,神鬼莫測。
雖然七人共同出手,氣力合並,聲勢有如驚濤駭浪,但面對這無邊無涯,無盛無衰的劍光,眾人的合力卻顯得非常蒼白。
浩浩蕩蕩的氣勁排空而出,呼嘯著撞向劍光深處,我所在的地方。但卻在劍光流轉之間,抽絲剝繭般化去,只有反蕩回來的微風,擦過了眾人的臉。
“這一劍,送你!”
帶著一個累贅,似乎也不會影響我的實力。腳踏奇步,在海面上一個輕巧的回旋,我已卷帶著滔滔劍光,斜刺比索亞克的肩頭。
眾人之間,只有他和我交過手,我對他的實力,也有一個較清楚的認識,無疑,他是我的最佳選擇。
天道神劍發出歡快的輕吟,便如同輕風裡的風鈴,“叮鈴鈴”一響,便透過比索亞克封堵的拳力,略一變化角度,再削向他的脖頸。
劍氣震鳴聲逐漸高亢,到後來,已是“哧哧”作響。
背後,奧丁低低一喝,寬大的手掌印向我的後背;黑袍人平貼海面,微抬起頭,手指尖透出了鋒銳的氣勁。
其氣勁走勢詭異莫測,使我無法判斷這一擊是對我,還是對我肋下的阿儂列!
在天子劍道的威力下,也僅有這三人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的力量,給我以精確而致命的打擊。其他人,無論如何都差了一籌,他們的打擊,暫時還無法透過劍氣織就的防線。
也就是說,短時間內,我只需要應付這三人……
嘿,也是最麻煩的三人!
吐出胸內的濁氣,我的身體像是沒有骨頭,隨著劍勢的移動,輕巧地擦過奧丁的手掌,讓他的重擊從我肩上掠過。
劍勢卻絲毫不減,且在身體的側伏狀態下,更生出詭異的變化,先用劍鋒抵開比索亞克回援的手掌,又變換了一個角度,由下而上,毒蛇般刺向他的咽喉,比索亞克無奈之下,只能後仰跳開。
而這個時候,黑袍人的攻擊才到位。
此時,肩上橫著奧丁的手臂,前方比索亞克正翻轉身子,准備化守為攻,黑袍人的攻擊便在這種形勢下展開。
他的眼光相當毒辣,看准我的活動空間受到阻礙,手上鋒芒畢露,陰損地擊向阿儂列低垂的頭部,外表上輕飄飄的毫無威脅,但如若擊實,阿儂列的腦袋不會比一盤果醬更美麗……
“毒蛇般的家伙!”
心中對黑袍人做出了進一步的評語,我手臂微微使力,一記恰到好處的側甩,阿儂列的身體脫離了我的臂彎,也脫離了黑袍人的殺傷范圍,“嗖”地一聲飛了出去。
這一下超出了三人的想像,他們不由都是一愕。
就趁著這一時機,我借著甩臂之力,做出了一個側身回旋,從奧丁的肋下繞過,同時用劍身擋住了黑袍人臨時的變招,稍一借力,身體便飄悠悠地脫出了三人的夾擊。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帶動的氣勁才得以爆發,奧丁三人之間,像是亮起了一個小太陽,噴發的沖擊波推著三人遠遠飛去,將海水吹得七零八落,大片大片的海浪翻卷上來,再“嘩”地一聲拍打下去,飛濺的水霧蔚為壯觀。
阿儂列的身體倒插入海,這一變化,不但讓奧丁三人發愣,就是在劍光之上盤旋的其他幾人,也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著阿儂列的身體沒入海中,錯失了殺死阿儂列的最佳機會。
等到他們從錯愕中驚醒,我已經從奧丁三人的夾擊中脫身出來,劍光徐徐收斂,怎麼看也沒有了剛才的奇幻迷離。
但周邊仍沒有人敢沖下來,這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向天空中呆然而立的幾人豎起了長劍,並且故意搖了搖頭,很自然的,面對我這樣明顯的挑釁行為,那幾位的臉色都有些變了,當中有個看起來特別暴躁的大個子,更怒吼一聲,直直地撲了下來。
由於他的動作,他們的同伴也不能置之不理,幾個人稍後半步,便齊齊撲下,四人大致形成一個圓錐形狀,由那個暴怒猛男做鋒尖,其余人等則做各式的輔助功夫。
一時間,咒法華麗的光芒映得半邊天際都成了彩色,猛男帶著身上數十種咒法效果,嗷嗷叫著沖殺下來。
腳尖輕點水面,我的身體飄飄悠悠地後移,手中天道神劍再次劃了一個小圈,圓心正對猛男的拳頭。這家伙眼中瞳孔暴縮,顯然對這一招記憶猶新,十分忌憚。
劍氣突射,不再是“環四時”的變化,但劍意卻沒有改變。一劍突刺,便如同閃過天際的電光,撕裂天空,直抵猛男的拳鋒。
兩股巨力一觸,劍意隨之變化,秋以繼夏,雷霆之威,剎那間化為輕風細雨,劍意變化,發乎天然,中間沒有任何斧鑿之跡,以猛男的修為,乍一碰上這種招數,也相當地不適應,身體為之一滯,拳力鋒芒,立瀉三分!
我冷冷一笑,劍意再變,秋收冬藏,萬千生機,皆內斂無跡。
那猛男臉上變了幾變,終於還是抵不過我這邊黑洞般詭異的空洞感,猛然抽手,在身前布下層層氣勁,想脫身離開。
“可惜,慢了一些!”
輕輕一振劍身,波動的劍氣輕松撕裂了猛男布下的防護,無視於其余人等拼盡全力發出的攻擊狂潮,劍芒陡長,耀目的光刺破了他的護體氣勁,點在了他的身上。
猛男的臉剎那間變成雪白,然後便是層層的紫光彌漫開來,我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冷冷一笑,身形持續後移。
在猛男背後,黑袍人幽靈般地浮現,一掌輕印在他背心。猛男的臉再一次失去血色,然後猛地吐出了大口的鮮血,雄壯的身體軟倒下去。
“憋著這口氣,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黑袍人的行動是好意,但是話語間嘲諷之氣也不容忽略。那猛男臉上又是一怒,血咳得卻更歡了。
“就差一點兒……”
我心中頗有些惋惜,剛剛那一劍,我把“冬意”發揮得淋漓盡致,以死意破開猛男的防護,再注入一線真陽。
在恰當的時機,這一線“真陽”,便會自生變化,取“春生萬物”之意,在他體內發展壯大,給予他更慘重的打擊。
可黑袍人的一掌,讓這個可能化為烏有。
也就是在這邊一耽擱,三個最棘手的家伙已經追了上來,黑袍人在前,比索亞克在後,而奧丁則飄忽不定地移動位置,獨目中光芒閃動,似乎流轉著令人生畏的能量。
伊絲塔爾那些人,一方面把重創的猛男送到路易所在的小島,另一方面,則把守住各個方向。他們不求把我擋住,只求略一遲滯我的行動,再由三個與我同階的高手痛下殺手……
這才是最理智的行為。
“蓬!”
阿儂列的身體再度破水而出,乖乖地落入我的手心,天空、海上,仍具備戰力的六人組眼光非常復雜。
我仍在他們的包圍之中,他們的總體力量仍遠在我之上,但是,當我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重創了那個猛男後——我看到了他們漸漸消褪的信心。
對我來說,這是好事!
優雅地揮動長劍,用劍光的軌跡向他們致以問候。最終,劍身停在胸前,進了暫時的沉靜狀態,任嘶嘯的劍氣余波撕裂海面,掀起陣陣微瀾。
“要殺我嗎?對你們來說,可真是個困難的任務啊!”
“只要能完成,困難和代價都不是最重要的!”
這是伊絲塔爾在說話,此時,她正浮在我的正前方,隔著黑袍人,手掌正在結印,絲絲流動的法力在她的印結中排列組合,積蓄著力量。
一陣海風吹來,掀動了她的面紗,我似乎看到了面紗之後,她弧線優美的下頷,以及一點朱紅的唇瓣。
我哈哈一笑道:“付出代價,得不到結果,這樣的可能性也很高啊,希望到時候,諸位不要太在意了。不過,對我來說,和伊絲塔爾這樣的美麗女士生死相搏,那種感覺才真正令人厭惡啊!”
借著說廢話的時間,太息一氣在我體內高速運轉,不但緩解了剛才交手時留下的傷勢,還有余力輸出到阿儂列身上,幫助他緩解傷勢。
只要這位大人清醒過來,以他的實力,大概我的日子便會好受許多吧!
對方明顯也看出了我的打算,當下,由一直飄忽移動的奧丁當先出手,遙遙一掌,掀開了第二波進攻的序幕。
我低低一笑:“看出了一面,另一面呢?”
笑語間,天道神劍如同打開的折扇,在我胸前揮出一扇光影,十八道清晰的劍身影像是扇骨,而絢麗的劍芒則織就了華麗的扇面,奧丁雄渾的掌力,在這道屏障面前化為烏有。
比索亞克低吼一聲,從後方高速沖上。灰白色的閃光接二連三地亮起,他獨創的“死寂法”已是全力發動,無數道指力攢射而來,匯聚成為使人心寒的穿透性攻擊。
我沉喝一聲,回手一劍,將已抵至背心的激流強行打飛開去。神劍“嗡”地一聲發出震鳴,卻是白石出手,助我消解了這一波相當可怕的反噬。
托白石的福,在比索亞克的攻擊下,我竟然沒受什麼影響,反而能夠利用對手的估計失誤,先一步彈射出去,避開了黑袍人陰損的攻擊。
頭頂風聲又響,奧丁雙手虛合,爆炸性的力量在手掌之間咆哮旋動,隱見電光閃爍。
“呃,好像奧丁也是雷神的樣子……”
腦中閃過關於古代神話的模糊片段,我不敢怠慢,與白石在瞬間交流一下,神劍再一次發出顫音,我的速度猛然增加,被白石拖著,直上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