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盡頭的色彩鋪天蓋地般向海島上湧來,五色的雲彩讓整個天空絢爛多姿,清晨的海風似乎少去了幾分鹹腥氣,顯得分外清新,雖然是暫時的駐地,但黑暗世界向來的豪奢,仍使得這個海島的建築在水準之上。
踏著由彩石鋪就的小路,我匆匆地走在路上,走過的禁衛軍成員都停在路邊,持劍行禮,襯托得我煞是威風,但我沒有心情體會這些,昨晚上蘇伯父拋出來的重磅炸彈,還讓我的腦子處在混亂的狀態中,使我的思緒整個地亂了起來。
「我想將小怡托付給你!」
「意思就是,你們兩個人,確定下關係來!」
「更直接地說,我想讓你們兩人訂婚!」
和蘇怡……訂婚!
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我的心情是怎樣的,事實上,僅僅隔了半個鐘頭,當時所有的情景,便如同隔著一層迷霧般不清晰起來。
蘇伯父好像說了很多理由,我聽了進去,但隨即又全部忘記了,到現在為止,我仍然無法複述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個。
而對我當時的回答,我更是只記住了一句,「伯父,我想問,在這些理由中,有多少是為了政治來考慮的,或者說,有多少是真正以小怡的立場來考慮的呢?」
在說出了那樣一句話後,我甩門而出,使談話不歡而散。
而出門後不久,在夜風的吹拂中,理智漸漸恢復的我,愕然發現,我剛剛好像幹了一件非常了不起,且又非常無稽的蠢事!
對蘇伯父的提議,我竟然拒絕了!我竟然拒絕了和蘇怡訂婚!我瘋了嗎我!
見鬼的,這又不是棒打鴛鴦,我幹嘛拒絕的這麼乾脆?我不是很早很早就將蘇怡認定為追求的對象了嗎?重逢後兩人越來越貼近的感情,不是就差那麼臨門一腳嗎?
我剛剛是中什麼邪了?
我呆呆地站在夜色中,腦子裡面來來去去的,全是我與蘇怡相處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在昨夜,蘇怡的髮香似乎仍在我的鼻間繚繞,我竟然就乾淨俐落地將她父親提出來的訂婚之議,給掀翻了!
想來蘇伯父已經非常非常地生氣了,天啊,如果他老人家一時間想不開,非要來個包辦婚姻,到那時,難道我和蘇怡真要私奔以謝?
「我幹了些什麼啊!」
我的腸子都要給悔青了!心裡面一千一萬個想回去找蘇伯父說清楚,看看能不能挽回局面,但思及自己剛剛的態度,以及蘇伯父那話中的意思,便總在臨門一腳上功虧一簣!
小半夜的時間,我只能在院落中來來去去地踱步,心情煩躁之極!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我發現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再如此下去,說不定我會幹出什麼事來!
現今最好的選擇,便是找一個人來商量斟酌,至少也要找一個能在蘇伯父面前說得起話的說客才行——找誰呢?
爺爺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但他現在還在法爾島上;容妖女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我沒有信心能面對她的嘲諷全身而退;然後是有容……算了;纖纖,跳過;江雅蘭……我還不想死;普魯斯,小鬼頭一個,不用指望了……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現在正在島上做客的老姐,既是過來人,又總是站在我這一邊,這事兒只能找她來辦!
這個念頭,便再不可遏止,我甚至顧不上老姐的身體好壞,勉強等到太陽冒出個尖兒來,便急步趕向老姐所住的客房,一路穿牆過院,腦子裡面亂成一團。
再走百十步就是老姐所居的獨立院落,我的步伐走得更快。
可能是老姐還未醒來,最維護她的奧馬修的氣機,在我身上一掃而過,對我發出了警告,我卻視若無睹,眼看著就要邁入院落,而奧馬修似乎也有些生氣了……
「咦?」
一個氣息的異動突然地被我捕捉到,平日裡我未必會如此敏感,但是,現在我的腦子裡除了蘇怡就是蘇怡——她的氣息我實在是無法忘記。
這種變化……難道她醒了?
我顧不上給奧馬修解釋,匆匆道了一句「老姐醒來時告訴我」後,便一路飛奔向蘇怡所在的房間。
是了,還有蘇怡,聽她這個當事人說話,比老姐這局外人分析,又是另一種作用。
「蘇怡,你醒了!」
我冒冒失失地撞門而入,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一道我最熟悉的視線移了過來,落在了我臉上,視線所及,竟讓我臉上一熱,是蘇怡!剛剛支起半個身子的她在愕然中看著我破門而入,任她智計再高,一時間怕是也弄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仍帶著些慵懶甚至於迷糊的嬌容,尷尬中也是覺得另有一番滋味。
蘇怡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眸光由最初的茫然轉為一貫的清明冷澈,然後,她清麗如初的笑靨,便如東昇的太陽般,照亮了整個房間,我的耳中流入了她清泉漱石般的嗓音。
「宇哥,早上好!」
我一時間呆了,我甚至還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呆住,不過,一夜間所積壓下來的焦躁與煩悶,就在蘇怡的笑容與問候下,如同春陽融雪般消融殆盡。當我從呆滯中回過神來時,我的心情已變得平靜安寧。
吁出了一口濁氣,我同樣地露出了笑臉,「早上好!小怡,似乎你作了個好夢!」
蘇怡仍是淺淺地微笑,她看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微微蹙起了眉尖,「看來,我需要梳洗一下了!」
我應和著她的笑容,像一個最完美的紳士,微微鞠躬,向美麗的少女致以歉意,「是我唐突了,蘇小姐請便,我出外等候!」
陽光射入窗欞,使整個房間都亮堂堂。沐浴在陽光下的蘇怡微微瞇起眼睛,看著我退出門外,沒有再說話。但我可以感覺到,醒來後的蘇怡,與我之間,又多了一分可貴的默契。
這個,是情人間的默契!
驀然間,我突地覺得,蘇伯父那邊的事情,似乎也算不了什麼了!現在,我只需要將這個告知給蘇怡,然後……
嘿!對了,這是個契機不是嗎?
我的腦子轉了幾圈,再將剛剛一閃而逝的靈光找了出來……我覺得,這可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主意!
傳說中,女性梳妝打扮的時間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足以令心如枯井死水的老僧吐血悲嚎,然而,可能是由於我的幸運,我並沒有等上太久,僅僅是兩三分鐘後,我便在蘇怡的允許下再次踏入屋內。
而此刻,蘇怡已經是煥然一新了。上身套了一件略顯寬大的T恤,遮掩了不少處優美的曲線,但卻極具瀟灑隨意的氣質,頭髮簡簡單單地束了個高馬尾,清爽怡人,與剛剛的慵懶正好形成了正反對比。
真的是很養眼!
我看得笑了起來,但隨即我便收住了笑容,把臉色擺得凝重無比,再在腦子裡想了一下剛剛的說辭,我深吸了一口氣,卻又努力地將語氣放得輕鬆,「呃,蘇怡,你的傷勢如何了?」
蘇怡注意到了我異常的神態,所以看著我的目光中有了些探究的興趣,但她也沉得住氣,像是閒談一樣回答我,「似乎已經全好了,嗯,我是不是睡了很長時間?」
「一天多點兒而已!」我一邊回答她,一邊替她可惜。
蘇怡是典型的「智慧型」人才,體現在個人的修為上,體悟感悟一類的東西對她的作用都不算大,我看她雖然修為頗有精進,但也並未能藉著這次接引天地精華的良機,一舉突破藩籬……想來,對她來說,周密的思考和演算,才是進階的最佳途徑吧!
「雖只是一天而已,不過,宇哥,似乎事情也有不少啊!」
她的目光望向了我身上,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立時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說。
由於昨夜心情煩悶,我這一身華美卻絕對不合時代的武士服,竟然忘了換下去,還有頭上束髮高冠的形象,與對面蘇怡的現代休閒打扮相比,說不出的滑稽有趣。
是有很多事沒錯。
我點頭承認這一點,在腦中將昨天的事件稍一整理,逐條說給蘇怡知曉。
蘇怡聽得非常認真,不時地提出問題,這是考驗我的記憶力的時候,幸好,我及格了。
很快地說到了蘇伯父這裡,這時候蘇怡微微一怔,但聽到我所說的「江山萬里行」時,以她的修養,也禁不住抿唇而笑,這笑容當然沒有惡意,但我仍忍不住微瞪了她一眼,表示出自己的不滿。
「大致就是這個樣子了。」
我有意地將後面的事情省略,只是看著蘇怡在那裡認真地分析事情發展的態勢。我靜靜地等待著,同時在心中逐步地積累著勇氣,預備好的話已經在心中翻湧了幾千遍,就像是被堵在了大壩外咆哮的江流,只要給我一個小空隙……
蘇怡開始思考起來,我知道她現在一定是在以超人的智慧,將昨天一天內發生的事情,羅織出最本質的東西來,在這一點上,我永遠比不上她……
然而,這不是重點!
我看著她因思索而越發平靜從容的嬌靨,眼睛眨也不眨。在此,我要感謝蘇伯父,如果不是他惡狠狠地割破了遮在我和蘇怡關係上的最後一層紙,我未必能有如此的膽量,直勾勾地看她。
陽光微微偏移,直射在蘇怡的臉上。溫度和光線的變化讓她眨了一下眼,晶瑩如玉的臉龐彷彿鍍上了一層光膜,映射出柔和的光採來。而我,則相應地進入陰影之中,讓光線的差異遮住了我開始泛紅的臉。
「其實……伯父還說了一件事情!」
我自認為我的話音還算平穩,但有意無意負在背後的雙手,卻不聽話地微微顫抖,連那只受傷的手也不例外。
蘇怡微微地側過臉來,露出了注意傾聽的樣子來,光線的折射路線發生變化,我的眼前一陣閃光,一時間什麼都看不清了,但這樣正好!
剎那間的失明讓我得到了無比的勇氣,我大聲地將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言辭,送出口去,「伯父說,他想讓我們兩個人訂婚……」
光線凝固了,在光線中飛舞的粉塵似乎也定住不動。
屋內再沒有了一絲呼吸的聲音,但,由緩而疾的心跳聲卻逐漸地清晰起來。
蘇怡仍是保持著傾聽的樣子,但,也只是個樣子而已……此時,我低聲說出下一句話:「可是,我拒絕了!」
室內仍然是沉默,但這種沉默,卻已經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這無疑是一種壓力,在壓力下,我心中已經形成的滔滔江流奔突衝擊,在幾乎要將胸膛擂破的轟鳴聲中,我猛然站起,讓血液霎時間衝上頭頂,我仰起頭,大聲道:「我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說的理由,將我們的感情放在了一個無關輕重的位子上,真正起作用的,卻是那種令人嘔心的政治因素,這是對感情的污蔑,我沒有理由聽他的擺佈!」
在血管中衝擊湧動的血流,讓我全身都開始發熱,我低頭看向蘇怡,視野之內幾乎成了一片血紅,聲音已經完全不受控制,聲線開始抖動。
「是個男人的,便不會讓他人來操縱自己的命運……可我明知道這一點,卻仍然聽他們的擺佈,當儲君、當皇帝、當傀儡!我沒說什麼,畢竟,對這個我不在乎!可是,在感情上,他們也插手,便已經是過分了!」
所以……
「所以我拒絕了!對不起……」
對於我的道歉,蘇怡的反應很奇特,她微微地仰起頭,看著我的臉,面容上似笑非笑:「對不起……對不起什麼呢?」
我彎下了腰,聲音沙啞而低沉,「對伯父無禮,當然要說對不起!」
看著蘇怡的臉,我知道,她一定明白的!明白我要說些什麼!
我們兩個人的臉孔已經貼得很近了,我甚至嗅到了那令我心嚮往之的秀髮的清香,我的臉上一定紅了,蘇怡的也是,但我們兩個人都非常地勇敢,沒有人退縮,我繼續說話。
「我來這裡,並不是來說『對不起』的……你知道,某些人欺負人欺負得慣了,總是不會死心,我想……」
伸出手來,輕撫過蘇怡的臉頰,拂開那一綹額前的髮絲,我的手落在了蘇怡的肩上,然後滑下,握住了她的手。
「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超過四個月,感情的培養未必有多麼成熟……但,我不得不先一步前來,在他們還沒有來得及污染這一切的時候,確立下來我們的關係……」
最後一句,說得有些模糊,但隨即,我便大聲地將後一句的意義延伸出來。
「確定下來我們的愛情關係……蘇怡,我們訂婚吧!」
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出現,我的身體進入了無可避免的虛弱狀態,我只能看著蘇怡的臉,從上面汲取力量——如果她願意給我的話。
蘇怡沒有開口,但這並不等於她沒有回答。仍是那從容自若的風格,她微微地挺起腰身,在我的屏息以待中,粉紅色的唇瓣輕輕地貼上了我的唇角……
成了!
這念頭只在我心中閃了一下,便被那狂湧而入的純粹歡喜沖得不見了痕跡……
「你們……真夠爽快的!」
蘇可軍看著眼前兩個微笑著的年輕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難道要說,昨天晚上那些話,有一半都是他煽風點火開的玩笑嗎?當然,在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未必沒有藉此刺激一下這兩個慢熱男女的意思,可是,這效果也太強了些吧。年輕人啊,腦子一熱,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年輕人啊……不管是怎麼聰明,在感情面前,也都是糊塗蛋!」
算了,這樣其實也挺好,本來自己還在發愁,如何才能解決張真宇登基後各方權力的分配問題——嫁女兒當然是最好的一步棋,但身為父親,他除了開開玩笑,也著實不能將自己的女兒做為籌碼,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兩個年輕人竟然會如此地配合,雷厲風行地一步到位,大出他的意料。
唯一不太滿意的,便是自己這次,可算是做了個大惡人了!
他歎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方才在兩個孩子緊逼的目光下點頭道:「確認戀人關係,可以!想訂婚,也行!不過,訂婚的事,畢竟不能只是嘴上說說,兩家的家長,還有眾多的親戚朋友,那是必須要照顧一下的,當然,也要有個儀式,才算正規。我這就找大哥大嫂,給他們說你兩人的事情,想來,大家都是樂見其成的……」
他的目光看著低頭淺笑的女兒,身為父親所獨有的護女情結髮作了。
當目光移到了自己的準女婿身上時,眼神已是凌厲刻骨,「不能虧待我女兒,我知道你有實力保護他,不過……萬事都要冷靜下來再去做判斷才行,否則,你吃虧了,說不定還要連累我女兒!」
未來的皇帝陛下點頭受教,但明顯地不太明白准岳父大人說的是哪一樁。
而蘇可軍說到最後,氣也洩了——這小子是沒冷靜下來沒錯,可是他那怎麼能叫吃虧呢?明明就是拐走了我的女兒,佔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這種事情的經過已經很難說得清楚了,但是最終的結果已經底定,不會再有什麼變化。因此,蘇張兩家聯姻的消息很快地傳到了法爾島上,再以此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
黑暗世界對此的反應不一而足,不過,對兩位當事人,以及他們周圍的朋友親人來說,這個消息的震撼力還是非常大的。
「……嗚,蘇怡姐姐搶跑了!」
眾目睽睽之下,小妮子完全無視於本人的未婚妻在場,將小腦袋埋入我懷裡,表示她的傷心,我這裡正覺得對不住人,她的後一句話便令我啞然。
「不過,還沒有到終點不是嗎?我還有機會吧?」
我可以說不嗎?
對於我和蘇怡的關係的確定,各人的反應很經典,只不過,大家的千奇百怪的接受方式,與有容妹妹的絕地反擊相比,還都差了那麼一把火。就在我身處兩難,不能逃脫之際,准岳父大人微笑著駕臨。
「呵,這裡挺熱鬧啊!」
有容妹妹像是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從我懷裡跳出來,卻是再巧不過地落到了「情敵」的懷裡去。
我苦笑長歎,大家都在這裡,不需要這種好似幹了什麼虧心事的動作吧!
蘇怡搖頭微笑,輕撫小妮子柔順的頭髮,充滿了愛憐之意,有容妹妹竟也能安然享受,兩個人沒有一點兒身為「情敵」所應有的覺悟……
「長老會發來賀函,同時已經決定將黑天七雄的事情攬過,在這點上還要謝謝大祭司閣下,如果不是埃瑪神殿長老團的合作,我們內部也未必能夠達成一致!」
蘇伯父進門來便報出喜訊,他當然不會忘記先對普魯斯表示謝意。正看「三角戲碼」看得入迷的少年大祭司,這才回過神來,一本正經地回禮。
蘇伯父再對他點點頭,便對我道:「我已將你選擇的龍脈路線報了上去,長老會批覆同意,沿途的勘察工作已經展開,也就是這兩日便會有回復,估計,你明天便要上路了!」
滿屋子的人都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很好,我的畢業考試來到了!」
兩個月的時光,在秋日的冷暖交替中,匆匆而逝,當十一月五日來臨之際,炎黃國內歷史文化重鎮洛京變得非常熱鬧,但更多的,是奇特!
「千秋帝都,萬載天台」,這帝都,講的便是十二大盛世天朝的共同京都,當今的洛京重鎮;而這天台,說的則是洛京之旁十公里處,一座已有近三千年歷史的高台。
自炎黃第一位皇帝集天下之玄石黑玉,將之搭建而成後,縱使歷經千年戰火,仍巍然而立。
天台高九丈九尺,通體呈冷森森的玄黑顏色,觸手光滑如鏡,一點兒也不像是經過了千年風雨的侵蝕,這其中當然有歷朝歷代政府的精心修繕,但,初始時那舉世罕見的材質,也不由得讓人驚歎。
三千年的歷史積累,使其具備了驚人的象徵力。在某種意義上,炎黃的每一任皇帝,如果不在此台上禱告上天,聚集龍氣,便稱不上是皇天正統,算不上是名正言順。天台,已是皇帝授命於天的唯一象徵。
平日裡,高台上遊人如織,附近數十平方公里範圍的名勝古跡中人頭湧動,好不熱鬧。然而,在今日,莫說這台上,就是浩京古城,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出來走動。
天台之下,五百禁衛軍身披鐵甲,外罩錦袍,肅立不動,在秋日少有的狂風中,只聽到旌旗翻捲之聲,還有千人的儀仗,延伸出近五公里的長隊,同樣靜靜地等候著,遠方人馬的嘶叫,順著風向飄入我的耳中。
我瞑目站立在高台之上,不言不動。
兩個多月的徒步行程,在此刻已到了盡頭,當一個小時前,我踏上高台的那一刻起,身份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黑色的十二旒冕冠,穩穩地定在了我的頭上,絲帶系頷,允耳低垂,隨著高台上的風力微微擺動,身披冕服,玄黑上衣、朱色下裳,其上繪有各類古老的章紋,踏赤舄、著蔽膝、戴佩綬,彷彿將千年的帝王,再度從時光機中拉了出來,附在了我的身上。
無論當初對這種事情有多麼討厭,在此刻,在這傳說中炎黃龍氣最為旺盛的聖地,一切的雜念都不知不覺地被置之腦後。
我心中默默計算著時辰,緩緩地將之與我的氣血運行契合起來。所以,當遠方的黃鐘大呂之聲響徹九霄之際,我不差一分,不多一毫地睜開眼睛。
如斯響應,台下的光祿勳齊賢揚聲高喝:「起駕!」
中天帝國第五任皇帝登基大典於斯舉行!
我身後拱衛兩側的鐵甲衛士同時行持戈禮,我則在他們的禮送下走下高台,登上乘輿。
在此刻,五樂齊奏,與遠方直入雲霄的鐘聲應和起來,氣勢倒是頗為驚人。
在這種場面下登基為帝,又有誰會認為這只是個空架子呢?我端坐在乘輿上,心中閃過這個念頭。
雖然我從來都沒有在乎過這個,但臉上卻不由得露出了冷笑,當然,這個笑容永遠不會被紀錄下來。
我眼角的餘光掃向周圍的天子儀仗,中天帝國時,儀仗禮儀做為護從警衛隊伍的延伸,尚是實用與觀賞並重,儀仗也就沒有太多藻飾,但比之後世華美奢侈的大隊伍,卻別有一種精悍雄奇的魄力。
這一點,我喜歡!
縱使如此,當一遮天蔽日的龍旗、門旗、日月旗、五星旗、風雨雷雲旗、四瀆旗、五嶽旗、廿八宿旗、猛獸猛禽旗一路招展,在樂聲中前行時,那種沉凝如實質的傳統威嚴,仍令人咋舌。
我不知道組織上用了什麼手段,將洛京的古城區整個地包了下來;又是用什麼手段,將至少近五萬人的龐大觀禮隊伍,分佈得井井有條。
更令我不解的,則是他們用什麼方法才能搞出如此龐大的合聲效果——當我從東直門進入古城區時,鋪天蓋地而來的「萬歲」聲,差點兒就將我抬上了半空中!甚至還沒來得及做準備,便被那飄飄然的感覺統治了全身。
隨即便是一身的冷汗,怪不得古人玩命地想要做皇帝,這種感覺的侵襲,天下有誰能擋?
我趕緊正心誠意,鎖定神智,讓耳邊的呼聲盡數遠去——不是不喜歡,而是若在此刻丟人現眼,我這兩個月來的辛苦便要全部報廢了!
皇城臨近,外牆上朱紅色的大門映入眼簾。其內的鐘鼓之音越發清晰,文武百官按官職爵位分列兩側,躬身迎駕。
乘輿落地,我藉這個機會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讓心跳平復下來,爾後,方負手而出,站在完全由漢白玉鋪就的大道上,望向數丈高的朱門,默然等待。
如果全部按照古禮,鑾駕應是直抵太元殿,然後新皇登位,各位臣工行禮叩拜,然後禮成。
但本次登基大典,卻完全按照中天帝國光武皇帝之「千年大典」的盛況,與古禮相比,有甚多不合之處,但無疑的,卻又是另外一個讓人讚歎的範本。
在我沒有正式登位之前,文武臣工只是躬身半禮,但只是這樣,對這些平日裡心高氣傲的人們來說,也是一種折磨,當然,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我不會忘記,在諸位臣工之中,我的親人朋友也有不少……現在就如此,之後的朝拜又如何?
心裡面閃過這個念頭,我突地覺得自己的心情出奇地好,臉上不由得微露笑容,而此刻,樂聲漸轉低沉,回轉數周之後,朝天鐘鳴,禮官高聲應和,朱門中分!
九重朱門次第開!
樂聲再一次地高昂起來,我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從列隊的臣工之間走過,儀仗再一次地前行,百官旁引,樂聲相和。
當和暖的陽光與高大的建築在數次的交鋒後,再度勝出時,遙遙地,我已可以看到太元殿雄偉的身影。
儀仗停下了,百官隨即停下,只有我,仍在樂聲的應和中前行。走上三十三階的「登仙梯」,太元殿的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一眼望去,坐北朝南的王座靜靜地擺放在大殿盡頭,其上,懸掛著一把外型古拙的長劍,雖未出鞘,但森然的厚重之氣已瀰漫全殿。
天道神劍!
象徵著至高無上的王權的絕世名劍,在遙遠的年代,擁有了它,便等若得到了天子的資格!光武皇帝將其懸掛在自己頭頂,誓言道:「天子之劍,懸而視天下,悖天道者,必誅之!」
我的腳步聲打斷了大殿的沉靜,似乎也攪亂了其內氣息的平衡。懸在半空中的神劍發出了微微的低鳴,我不得不讚它——「果通靈神劍也!」
踏上玉階,我仰起頭來,用瞻仰的目光看這把名劍。
數息之後,我就將成為這把劍名義上的擁有者,卻不知,這把劍又會給我些什麼呢?
伸出手來,握住了劍鞘尾部,劍身在鞘內發出了一聲低吟,繫在劍柄上的絲絛同時斷開,劍鞘磨擦著我的手心,將其上那古拙質樸的銘文送入我的感知之中。外面的樂聲已是驚天動地般恢宏,而我的心境卻奇跡般地平靜。
我發現,我已經不能以先前那略帶著煩躁和無奈的心情,參與這一典禮了。
當我的手接觸到了這把自炎黃始祖以來,便像征著天人之道的神劍時,一切的雜念都離我遠去,我的心神融入了這把劍,融入這個大殿,甚至融入了皇城,融入到天地之間。
東方的「天台」將它深沉的顏色刻入我的腦海,接引著天上流動不息的元氣,以一種奇特的脈動,遙空而來,透過天道神劍,融入我的體內,劍身低鳴。
背後的風吹動著我的冕服,十二條冕旒互擊作響,允耳輕輕敲擊著我的耳垂,這一切都在提醒著我,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什麼,不過,所有的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轉過身來,面對著殿外廣場上整齊的人群,唇角勾起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緩步走下玉階,走出大殿,風力驀地強大起來,朵朵雲彩掠過太陽下方,形成了片片陰影,籠罩在「登仙階」
下眾臣工的身上。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那最後時刻的到來。
我右手輕撫在劍柄上,體會著古老的陰刻紋飾,一分一分地,將這把古老而神聖的名劍從劍鞘中拔出來。和暖的陽光撲在我的臉頰上,又延伸出去,在剛剛出鞘數分的劍刃上跳動。
如果……如果天道神劍當真如傳說中,具備著上天的意志,而我,又當真成為了這把劍的擁有者,那麼,我在此禱告上蒼——在這把劍再次顯現出它的絕世鋒芒之際,給予我最渴望的生活吧!
「鏘!」
劍尖斜指蒼穹,跳動的閃光從劍鍔處溯身而上,直抵劍尖,再向著穹蒼九天散射開去,讓劍身沐浴在耀眼的天光下。
塵封已久的神劍發出了高昂的劍吟,應和著神劍的歡唱,階下百官臣工齊齊跪倒,高呼萬歲。
我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這一切……
此刻,風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