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書商 網友上傳章節 八十 關雎Ⅰ
    幾天之內,昆山縣鴉雀不聞,無論東林黨還是東廠,都似從沒發生過的事情一般,一點聲息也無。葉水心急的白了一半頭髮,幾次往衙門裡去,丁仲元只是閉門不見,越發連升堂也不肯了,長隨趁夜出來透信,只說丁仲元懊惱異常,一些證據沒有,一個人也拿不住,如今已有撂挑子不管的念頭,端卿只在牢中關押,並未再受拷打,葉水心這才漸漸放心。

    只是一件,自那日眾衙役打伙來砸搶之後,葉家貴重的擺設之物要麼損毀,要麼被搶,一所大院落空空蕩蕩,儘是碎瓷片、破硯台,乃至葉水心的藏書也被撕毀不少,好好一座大宅頓時有了蕭索氣象。黃夫人連日受驚,又兼擔心兒子,心疼舊疾又犯,不能理事,每日只躺在床上求醫問藥,葉水心因此又平添一段煩惱。

    若茗已許久沒有心思打點書坊,就連林雲浦也無暇他顧,只把刻印的事交給楊英,賬務的事交給王先生,自己帶著女兒,日逐在葉、林兩家,走馬燈似地忙個不住。若茗每天親自給黃夫人奉湯侍藥,儼然如女兒一般,又指揮著將內宅收拾的乾乾淨淨,黃夫人心裡無限感激,暗自打定主意,無論丈夫怎麼說,這個媳婦絕對要認。

    葉水心久已不管家務,如今端卿不在,恰如失了一條臂膀,只得強打精神計算這次的損失。只是田租、地契、賬務何等繁雜,他哪裡慣做這些事?顧了這個忘了那個,時常急的火冒三丈。只得將修竹堂所有生意暫且停下,專心照應家裡。黃夫人見他如此忙亂。少不得抱病將家裡損毀以及被搶的東西列了單子,又細細告知地租、賦稅等各樣情形。葉水心花了七八天功夫好容易理出頭緒,一見家道已如此衰落,一發愁眉不展。

    這天林雲浦剛來,他便道:「這一次除了打點丁仲元地銀子,光這宅子裡毀的東西就值兩三千銀子。多年積攢地古董、玩器全沒了。我素日又沒有積蓄,如今手頭剩下的還不到一千兩,照家裡往年地開銷情形,頂多再能支撐兩年。雪上加霜的是今年年成不好,春季的租子還沒有往年一半多,來日交稅時只能吃老本。修竹堂前幾個月勉強收支相抵。如今端兒不在,我也沒精神管,一件活沒接。只租金和工錢兩項一月就要幾百兩銀子,唉。這一次我家著實吃了大虧了!還不知下半年能不能維持下去。」

    林雲浦勸慰道:「只要地契、房契沒丟就好,下半年要是年成好盡能補得上。端兒回來後生意接著做,不愁沒有生計。你儘管放心。別的幫不上忙,錢我還攢了些。」

    葉水心一聲長歎:「只要丁仲元還在昆山,這地方,就沒法再住。」

    兩人相對無語,都起了移居的念頭,只是往哪裡去?

    半晌,林雲浦回過神來,懶懶說道:「剛得地消息,顏標、楊念如這些在蘇州帶頭毆打緹騎的已經被當眾處斬,這事應該告一段落了,想必端兒也快出來了。」

    葉水心不覺老淚縱橫,道:「原來衣冠之輩還不如這些市井小民有俠義之心!像丁仲元這樣的禽獸,為何他偏托生在讀書人家!」

    「只是我奇怪,怎麼沒聽見凌蒙初的消息?按理說他跟顏標罪名差不多,難不成那些人憐他有才,法外開恩?」

    兩人正想不出原因。忽然聽見外面一聲喊:「爹。娘。我回來了!」

    葉水心身子一震。拔腿邊往外跑。卻是一身布衣地方卿。歡天喜地往門內跑來。葉水心歷經離別。此時顧不得矜持。一把抱住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淚如雨下。

    方卿也哭了多時。只說:「孩兒不孝。家裡邊可曾受了牽連不曾?聽說這邊也在到處抓東林黨。」

    葉水心歎道:「你哥哥給關在牢裡。你娘現今病著。」

    方卿大吃一驚。撒腿便向內宅去。一邊喊道:「爹你招待一下凌大哥!」

    葉水心這才看見門內站著一個黑衣地青年。劍眉星目。相貌極為俊朗。只是神情蕭索。令人難以親近。

    方卿這沒頭沒腦一句「凌大哥」,葉水心也不知他是誰,卻好那青年走進來躬身施禮,道:「凌蒙初見過葉老伯。」

    林雲浦忍不住道:「你沒事嗎?聽說顏標已經處斬

    凌蒙初看他半天,方才道:「這位敢是林老伯?」

    「對,老朽林雲浦,凌先生快請進屋坐。」

    幾人進了屋,林雲浦忍不住又問,凌蒙初淡淡道:「我蒙人搭救,保住性命,正要返鄉,恰好令公子聽見到處抓人,放心不下也要回來探望,我便順道送他一程。」

    林雲浦聽他嘴上雖說地輕巧,臉上卻一派悲慟神色,似是藏著無數傷心事,卻又不便追問。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卻見方卿和若茗一起進來,若茗一臉欣喜道:「凌大哥你沒事?太好了!眉娘

    凌蒙初緊抿雙唇,只勉強擠出一個笑向她點頭致意,卻並不答話。

    若茗雖有無限狐疑,當著長輩卻不能再問,只得招呼著擺飯,眾人雖都存著心事,依舊飲了幾杯紹酒,說了些寒暄客氣之話,更有方卿久未歸家,不知有多少話要問,席間這才熱鬧幾分。

    若茗雖沒有入席,然而往來之際,早發現凌蒙初一言不發,只是蹙眉飲酒,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直忍到席散之後凌蒙初到花園散步,這才跟了出來,輕聲問道:「凌大哥,你既要還鄉,怎麼不見眉娘姐姐?」

    凌蒙初沉默許久,苦澀答道:「眉兒,眉兒,這一生我再也見不到眉兒了。」

    若茗大吃一驚,忙問道:「難道是為了在蘇州的事?難道官司牽連了她?」

    「是我牽連了她。」凌蒙初眼中漸漸泛起一層水光,「我與顏標一起被逮,原是判了斬立決,眉娘連夜趕去無錫,自願嫁入邢家,只求邢老爺出面救我。我就這麼出來了,只是再也見不到眉兒……」凌蒙初地聲音漸漸低下去,「若是我事先知道,寧願死,也絕不讓她去……」

    若茗明知該安慰他幾句,無奈沒一句覺得合適,只能默默陪著他垂淚。凌蒙初傷感片時,復又苦澀一笑:「我們義兄妹三人,竟沒一個得了好結果,眄奴青燈古佛,松雲少年早夭,我又注定要孤獨終老……」

    風吹草低,蟬聲盈耳,水面上浮萍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若茗感傷難言,誰不道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哪知花紅不過百日,也只是浮世中一段憾然的姻緣。

    凌蒙初停了多時,又道:「我出獄後馮夢龍來找過我,勸了我好些話,又給我湊了些盤纏,還要我告訴你一聲,他地書就快寫完了。看到他讓我有許多感慨,同是在世為人,同是吃文字行當這口飯,他何等超然灑脫,我卻何等抑鬱沉重。從今後,我只一心一意奉養老母,安靜過鄉村生活。若我有福,《拍案驚奇》能像他的《三言》一樣眾口稱讚,便是我前世積德

    若茗默默陪著他走了一陣子,到花園門時,凌蒙初道:「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若茗剛要走,卻聽見他道:「人世間情緣最為難得,葉公子為人端正,待你一片熱忱,願你好生珍惜。」

    當晚林雲浦在家設宴為方卿接風,雖然礙著不知道葉水心怎麼想未曾明說方卿與憶茗之事,然而一舉一動裡都是以女婿地禮相接待。葉水心經此一番磨折,將兒子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早已在心裡原諒了方卿,此番方卿回來一句埋怨話也未曾聽見,只受到爹娘歡天喜地地接待,心中只悔未曾帶憶茗同來。

    黃夫人也抱病前來,在黃杏娘跟前一再誇讚若茗懂事,又拉著她的手悄悄道:「等我病好了,咱們一起去蘇州探望憶茗,你說好不好?」黃杏娘喜得兩眼含淚,點頭不住。

    平時葉水心夫婦到林家,幾個姨娘都不上前,如今吃了一半,葉水心便道:「請幾個姨娘也來吧。」

    林雲浦愣了一下,再看黃夫人,也說:「讓她們都來

    不多時閔柔幾個進來,告了坐坐下,個個侷促不安,不知為何忽然叫她們來,葉水心看一眼黃夫人,黃夫人笑道:「妹妹們別拘束,今天有喜事,特地叫妹妹們一起過來。」拉過方卿,笑道:「我們已為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聘定了你們家憶茗,今日正是定親的喜宴。」

    林雲浦夫婦事出意外,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喜上眉梢,林雲浦便道:「小女少不諳事,以後都靠親家調教,方兒多擔待吧!」

    內中唯有閔柔約略猜了個大概,鬆口氣想,這一樁孽緣終於了結!喬鶯兒一向慣說嘴,忙道:「大喜事,大喜事,早說是一雙佳偶呢!」

    方卿又驚又喜,心知從此可見天日,顧不得別的,當即跪下先向林雲浦夫婦道:「小婿拜見岳父岳母!」又轉向葉水心夫婦,含淚道:「孩兒謝過父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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