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對主子家裡事情的瞭解程度,如果主子知道,只怕會嚇出一身冷汗。這是一個詭秘的消息渠道,前腳發生的事,後腳合宅的人,從貼身的丫頭、小廝,到不相干的後廚,乃至打掃、餵馬的粗人,居然都能聞到些許聲息,只是這消息傳播的過程就不得而知了。
若說葉家的下人是幾天前便嗅到老爺與少爺們中間發生了什麼事,那麼林家的下人就是從黃夫人來過之後才漸漸覺察到一些不同的聲息,雖然天色已晚,這個不安的訊息還是迅速傳播開來。
先是兩位小姐遲遲不歸,跟著夫人也不肯吃晚飯,獨自關在屋裡和二小姐說話,耳朵尖的甚至還聽見了幾聲哭泣。再晚時夫人和二小姐都紅著眼睛出來了,夫人想是特地要表明什麼似的,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對觀棋說:「你小姐到鄉下親戚那裡住了,這段時間不回來,你收拾收拾,以後就跟著我當差吧。」
觀棋縱然老實,也疑心夫人講的不是實話,鄉下哪有什麼親戚?夫人和老爺都是無親無故,雖然四姨娘和五姨娘有些親屬,大小姐也斷不會去住他們家,況且大小姐出門,怎麼能一點聲息都沒聽見,亦且連丫頭也不帶?
誰知二小姐就像洞察她的心思一般,跟著就說:「姐姐去的是一個遠房親戚家,你們不曾見過的,都是大戶人家,丫頭婆子一大堆,所以沒有帶你,我原也要去住一陣子的,只是這陣子忙走不開,過些時候我也要去呢,你先跟著夫人做活吧。」
觀棋將信將疑收拾了東西。剛趕到夫人院裡,只瞧見李才家的守在院門使勁衝她擺手,又道:「快別進去,老爺在裡頭說話呢,夫人已經傳下話來,你還在大小姐那邊住,不用過來的,等白天來幫著伺候就行了。」
觀棋不由自主朝院裡瞧了一眼。林雲浦高高的身影映在窗紙上,不知怎的竟有些抖,觀棋以為是眼花了,揉了揉再瞧,可不是有些抖嗎,似乎被什麼嚇著了,要麼就是在生氣。然而屋裡一點聲音也沒傳出來,觀棋只得想。大約是燈焰亂晃,把人影照花了吧?
其實林雲浦這時候確實有些發顫,半天方才定下神來,問道:「果真是憶茗丫頭做出的事?我不信她有這麼大膽!」
黃杏娘垂淚道:「當真是橫了心,瞞地咱們一丁點都不知道,就這麼悄沒聲響的走了。」
「你說是若茗和端卿一起籌劃的?」林雲浦手心發涼,「天哪,讓我怎麼跟老葉說!」剛說到這裡忽地又倒抽一口涼氣。「他兩個跑了,那若茗跟端兒的親事怎麼辦?老葉是個看重禮數的人。有這檔子事怎麼肯讓若茗嫁過去?」「若茗說她想過了,寧可自己不成,也要成全姐姐。」
「這孩子,這回禍闖大了!下午黃夫人來時怎麼說?」
「想是她那時還未確定是不是帶著憶茗一起走地。問了問憶茗地情況便走了。」
「完了。此時肯定什麼都知道了。也肯定是追不回那倆孩子了!」林雲浦急得團團打轉。「你把若茗叫過來。我再細問問她。」
黃杏娘正要吩咐。林雲浦忙又止住她道:「罷了。再叫她不免讓下人起疑心。明天再問吧。只是不知憶茗路上安全不?她不比若茗。從沒出過門地人啊。況且又跟著方卿那糊塗孩子!」
黃杏娘垂淚道:「若茗說都安排好了。也只能信了吧!」
深夜時兩人都還未曾合眼。到後來林雲浦在黑暗裡忽然說了句:「走了也好。畢竟是她自己挑地夫婿。大概更合心吧!方兒雖然不像端兒那樣出息。倒也是個實在孩子。他既不嫌棄憶茗。以後肯定會對她好地。」
黃杏娘哽咽道:「只是再想見她一面。不知道是多久以後地事了!」
天亮後林雲浦原想叫過若茗問問清楚,不想一大早葉水心便親自到訪,兩人將書房門掩上,黑著眼圈對看片刻,葉水心先開口道:「看來你也知道了?唉,雲浦,是我對不住你,沒管教好兒子。」
林雲浦暗自鬆了一口氣,原本擔心葉水心來興師問罪,沒想到他竟比自己還愧疚,忙道:「老葉,是我對不住你,我昨夜回來才知道的,唉,誰知道他們居然這麼大膽子!」
「我已經想過,今後絕不讓方卿再進家門,端卿我也關起來了,雖然現在都來不及了,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葉家對不住你的地方,我們一定盡力彌補。」
林雲浦慌忙道:「這是哪裡話!嫡親的孩子,說什麼不讓進門的傻話!他們要是回來,我敞開大門親自接他們!老葉啊,有時候你未免太古板了,雖然這事說出去丟人,但只要孩子們過得好,不才是咱們做父母的最大地願心嗎?」
葉水心搖頭道:「我知道你曾為情傷,所以對這種事分外寬容,只是我不能允許家裡有這麼傷風敗俗的兒子。」
「咱們辛苦一輩子,不都是為了兒女掙家業嗎?事情已經是這樣子了,他們既然躲出去避風頭,咱們就替他們圓這個謊,人不知鬼不覺的,有什麼丟人?過兩年事情漸漸淡了,不就能回來了嗎?老葉啊,你千萬別糊塗,何苦跟自家孩子過不去呢?他兩個就是怕咱們不答應才想出這麼個下策,現在生死還不知道,你何苦說這麼絕情的話?」
葉水心聽見生死還不知道一句,便如掏心一般難受,嗓子不由得哽住了:「我也是沒辦法,不能由著他們胡鬧啊!說實話我也擔心的一夜沒睡,他倆都沒出過門,要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我真不敢想!」
「端兒跟若茗都知道他們的下落,依我說他們既不肯告訴咱們,不如就讓他們自己去打聽方兒的情形,總要有個實信吧?」
「斷然不行!」葉水心夢醒道,「我已命端兒面壁思過,幾個月裡不得出門了。雲浦,我,我有句話,說出來你別生氣,端兒跟若茗的事……如今方兒娶了憶茗,端兒跟若茗不宜再成親。」
林雲浦正是擔心這個,忙道:「這有什麼關係?他們再般配不過,何苦逼得那一對走了,又要拆散這一雙?」
「難道要端兒管方兒叫姐夫?還是要憶茗管若茗叫嫂子?」葉水心正色道,「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
「你一向瀟灑豁達,何苦死要面子,活活拆散一雙好姻緣?」
「我哪裡是為了面子!」葉水心有些惱怒,道,「禮法二字難道都是虛設?我豈能為了兒子亂了禮法!」
「要不是這酸文假醋地禮法,方兒跟憶茗也不會被逼的逃出去了!」林雲浦一肚子不滿,道,「若不是他們逃走在先,我也絕不答應憶茗嫁過去地,早知道你會拿這些禮法跟自己過不去!」
「你!真真糊塗!」葉水心從未像今天這般與林雲浦互不投機,一甩袖子道,「罷罷,你不拘常法,你瀟灑倜儻,你難道要全昆山的人都來笑話咱兩家結了這麼好的親事嗎?」
「笑就隨他,我這輩子怕過誰笑?」林雲浦傲然道,「只要孩子們過得好,我才不在乎那些俗人胡亂嘲笑。」
「雲浦!人言可畏,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怎麼能這麼糟蹋自己的名聲?你聽我說,咱們一不能認方兒和憶茗,二不能讓端卿和若茗成親,唯有如此才能略微補過一二,逃脫眾人口舌。」
「我絕不會為了怕別人嚼舌頭不認自己的孩子!」林雲浦怫然道,「要是他們回來你不肯認,那我認,我讓他們住在我家!」
葉水心氣的拍著桌子道:「你真是糊塗,你比他們還糊塗!自古淫奔就是大忌,你身為長輩,不說勸導責罰,還替他們說話!」
「我只要孩子們好,合婚書你既然給了我,我斷沒有退回去的道理,端兒這個女婿我要定了,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我絕不退親!」
葉水心連著兩天生氣,不覺有些恍惚,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沒站住,林雲浦嚇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關切問道:「你還好吧?」
葉水心歎道:「沒想到你我這麼多年的朋友也鬧到這個地步!雲浦,你難道不能體諒我一片苦心?」
林雲浦也動了情,道:「老葉,你難道就不能體諒孩子們地難處?他們有什麼錯?如今逃走地逃走,思過的思過,難道還不夠嗎?何苦連他們回來地路都堵死?」
「錯就錯在他們不該是兄弟姐妹。」葉水心緩緩說道,「這種沒上沒下的事,我不能同意,我不能讓人家戳著我地脊樑骨笑我。」
「那你就忍心苦了孩子們?」林雲浦道,「大不了咱們搬出昆山,要麼就安排方兒到別處——沒準兒他們現在待的地方就挺好,這樣就不用拆散端兒跟若茗了!」
葉水心搖著頭正要再說,忽然林福敲門道:「老爺,先前來過的那個余公子在外頭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