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在無錫期間,收到了家裡的兩封信,《喻世明言》加印本很快印完,《醒世恆言》也已經順利上市,林雲浦借水路運來一大批書在無錫各處發售,墨硯坊各家書肆在邢縈鳳授意下不計報酬接下了這樁活計,天錫也前後奔走,僅幾天的功夫這兩本書在無錫便有了極高的名聲。
只是盜版一事遲遲沒有眉目,若茗在家信中只得寫道「彼事尚無端倪,仍需在此地滯留數日。」
看看九月已經將半,天錫興興頭頭準備中秋節各色禮品,打算好好款待若茗,不想這日收到凌蒙初來信,說湯顯祖在常州諸事已經料理的差不多了,預備過幾日返回臨川,若想見他就要馬上啟程。天錫與端卿商量多時,只得依言準備行裝,翌日便出發趕往常州。
路上都算順利,看看快到時,不想若茗這晚因月色清亮,不覺在外面多待了會兒,居然感了風寒,第二天頭疼鼻塞四肢沉重,眼見是無法趕路了。
這一來兩個男人都急壞了。天錫一大早便出門找大夫,端卿守在病榻之前,心內只是焦急,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只得反覆道:「茗兒別怕,待會兒大夫來了就好了。」
若茗勉強笑道:「我不怕,沒事的,只不過著了涼打了幾個噴嚏,回頭吃兩劑藥就好了。」豆丁在旁撅嘴道:「誰說只是打幾個噴嚏,昨夜聽你翻來覆去鬧了大半宿,肯定沒睡著吧。是不是身上疼?我記得小姐你一傷風就渾身酸疼,有一回都疼得哭了呢,可不是鬧著玩的。」
若茗此時確實是渾身疼痛難忍,只是怕端卿兩個擔憂,這才忍著沒說。見豆丁最快講出來,忙道:「這次還好,想必是病的不重。」
端卿見她臉色蒼白,雖極力忍著,又能看見眼角泛著淚光,早猜到她必定是疼地難以忍受,又是心疼又是悔恨,深恨自己對她照顧不周。見她緊攥著拳頭忍疼,忙握住她的小手,柔聲道:「疼就喊出來,我在這裡,不怕的。」
若茗感激道:「謝謝哥哥,我沒事。」
端卿又守了一會兒,見她精神倦怠,手也越來越熱,心內越發著急起來,吩咐豆丁端來了涼開水。小心翼翼扶若茗坐起,靠在自己肩頭餵她喝了小半碗,才見她微閉著眼睛道:「哥哥,我好多了。想睡會兒。」
端卿忙將她放平,蓋上薄被,眼巴巴看著她昏昏沉沉睡去,忽然想起自己感染風寒時母親總會親手熬一碗紅糖薑湯命他吃了捂汗,慌忙對豆丁說:「你看好茗兒,我去後面弄碗薑湯。」
後廚見是個少年男子親自庖廚,免不得多看幾眼,端卿此時也顧不得。急急忙忙燒開了水,等切姜時卻又猶豫起來,放多少好呢?一塊是不是不夠,那兩塊呢?末後切了整整兩大塊姜,因為不慣使刀,險些將手指割破。那薑片也有一寸來厚。看的廚娘暗地裡直笑。
端卿守在火旁,熬了將近三刻鐘。半鍋水熬成了一小碗濃黃的薑汁,廚娘終於忍不住發話:「這位老爺,再熬就沒了。」
端卿慌忙端起砂鍋,不想把柄燙地驚人,手上立刻就是兩個燎泡。他生怕一鬆手一鍋湯便摔了,強忍著疼端去灶台,又足足加了五六勺紅糖,這才拿著去看若茗。
進門時大夫和天錫都在,若茗仍是昏昏沉沉閉著眼睛,任由大夫診脈。端卿見不方便,遂將藥碗放在妝台前,低聲吩咐豆丁說:「待會兒伺候你家小姐吃了。」
大夫聞聲回頭,道:「是薑湯吧?緩些再吃,我先給開幾劑藥發發汗再說。小姐的病不沉重,受了點涼風而已,只不過小姐這陣子好像忙累著了,身子有些虛,內裡竟然抵擋不住,如今全要靠藥石的功力了。」
「什麼時候能好?會不會傷著元氣?」天錫急急問道。
大夫想想才道:「大概總要有兩天才能將這股子寒毒發散出來,我剛說過了,小姐近來身子有些虛,該弄些滋補的藥石補一補。」
天錫急忙道:「人參?茯苓?還是燕窩?你說一聲,我即刻去買。」
大夫笑道:「這些都是大補的東西,小姐虛不受補,暫時吃不得,倒是燕窩還好,弄一點子熬粥喝著也不壞事。你們可以買幾隻多年的老母雞燉湯,拿那個湯給她熬些大米粥,慢慢吃著也能起到調養的效果。」
「我馬上去買,葉兄,這裡拜託你照顧著!」天錫話未說完,人已經跑出去了。
端卿送走大夫,拿著藥方翻來覆去看了好久,見都是溫和疏散的藥材,並沒有十分霸道地材料,這才放下心來,吩咐豆丁好生照看,自己拿了方子出去抓藥。
回來時天錫也回來了,道:「雞我已經吩咐廚房燉上了,燕窩待會兒讓豆丁熬吧,藥現在要不要煎上?」
若茗緩緩睜眼,淺笑道:「沒事,你們別忙了,我吃了藥就好了。」
天錫忙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別管了,快休息吧,只要你好了讓我做什麼都行。」
若茗雖然昏沉,聽見這話仍忍不住一陣羞澀,只是全身乏力,抽不回那隻手,只得閉著眼睛道:「那就先煎藥吧,這大夫說得挺是那麼回事,估計一帖藥下去就好了。」
端卿見她臉色比起初更紅,心想若是發熱就糟糕了,忙到後面討了罐子親自守著煎好了藥,小心端過來扶著若茗吃了,小半個時辰過後,見她呼吸漸漸平緩起來,臉色也不那麼漲紅,看看睡著了。
此時兩個大男人守在榻前寸步不敢移動,就連歎氣也是低聲,天錫搓著手道:「怎麼會病成這樣,都是我不小心。」
端卿道:「我昨天見她一直在外面賞月,都怪我,沒想起來提醒她早些回去。」
「前段時間忙著追查那個該死的牛掌櫃,這兩天又忙著趕路,苦了若茗了,就是鐵打的人兒也難免虛虧下去,何況是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都怪我沒安排好,時間趕得太緊了。」
端卿歎道:「此時說什麼都無益,只盼這藥吃完就能好些。」
又枯坐了許久,見若茗漸漸睡得沉了,端卿忽然想起若茗小時候但凡吃藥總要吃松子糖過口,又記起有一年若茗發燒,母親買了許多櫻桃去探病,若茗一口氣吃了小半斤,現在雖然沒有新鮮櫻桃,買點櫻桃蜜餞是不是她也愛吃?
想到此處,他忙對天錫交代說:「我出去給若茗買點她愛吃的零食,你先在這裡看著。」
「你只管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端卿去後,天錫目不轉睛盯著熟睡的人兒,越來越覺心疼憐惜,回頭看見那半碗薑湯,想起大夫說的等她醒來可以喝點薑湯發汗,於是端起來重又到後面熱了,回來時見若茗側身躺著,呼吸又有些急促,忙隔著被子輕輕拍她的脊背,拍了幾下,忽見若茗慢慢睜開眼睛,低聲道:「身上疼的厲害。」
「我給你捶捶,」天錫在家用慣了,隨手就要拿美人拳,回頭才想起是在客棧,哪裡有這東西!他靈機一動,拿兩塊手帕裹住了手,柔聲道:「我手重,裹上點敲起來就不疼了,要是分寸不對你一定要說。」
若茗此時昏沉,也顧不得男女之別,由著他輕輕敲了一會兒,雖不能根除,到底有些緩解,低聲道:「好多了,謝謝。」
「你跟我還有什麼謝地?只要你好,我怎麼都行。」天錫慌忙端過薑湯,輕輕扶起她的頭,道,「喝點薑湯會好些。」
若茗嘗了一口,又辣又甜,味道十分古怪,皺著眉頭不肯再喝,天錫忙嘗了一口,自己也說:「好難喝!」又道,「良藥苦口,你忍著些。」
若茗只道是他親手熬的,心下十分過意不去,忍著不適一口口喝光了,天錫鬆一口氣道:「好了,捂會兒汗就沒事了。」
若茗勉強笑了一下,道:「別擔心,沒事。」
天錫不由自主攥緊了她的手:「只要你沒事就好,若茗,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若茗在昏昏沉沉之際乍然聽見這句,心內一顫,忙將被子拉上蓋住臉,猶聽見他道:「我早想說了,一直沒有機會,若茗,我心疼你愛慕你,比對世間所有人都深上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