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縈鳳一語既出,淚珠不覺便滑落下來,余夫人忙攬住她的削肩,安慰道:「好孩子,別難過了,今後我就是你的親娘,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吧。」
邢縈鳳含淚笑道:「我早已將夫人看成娘親一般,所以忍不住就想往您這兒跑。」
天錫認識她以來,只見到她要強、幹練的一面,此時乍然見她落淚,不覺有些心疼,也道:「鳳姑娘,你別傷心,以後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們,我們但凡能幫得上的,一定不遺餘力。」
余夫人看著兒子道:「這才是好孩子,今後你要把鳳兒當成親妹妹,她們家的書你要上心上意好好選,也不許得罪你妹妹。」
天錫笑道:「孩兒知道了。」
邢縈鳳早已擦乾眼淚,道:「天錫哥哥待人最好了,哪裡會得罪我呢?就怕我毛手毛腳的惹哥哥生氣。」
「我自己的孩子我還不知道?他要有你一半乖巧,我也就放心了。」余夫人笑著摟住邢縈鳳,道,「今兒別走了,就在家吃飯,待會兒要你哥哥陪咱們娘兒倆斗葉子。」
天錫一直盤算著要出門去找若茗,忽聽母親這麼說,忙道:「娘,我還有約了人有事呢。」
「有什麼事比陪我還要緊呀,糊塗孩子,你妹妹好容易來一次,你有事先往後面放放吧。」
邢縈鳳忙道:「哥哥剛才答應了要陪林姑娘出去辦事呢,別為了我誤了他的正事。」
余夫人道:「我當什麼大不了的,既是林姑娘地事。她現在又不走,什麼時候辦不了?我看那孩子也不是個死心眼的,就說我留下你陪我,今天不能陪她了,要不把她也叫來。咱們四個抹骨牌。」
天錫急道:「我說好了要去找若茗的,她已經出去了,現在怎麼通知?」
「有什麼大不了的。」余夫人嗔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娘留你都不行?林姑娘又不是糊塗人,難道為這個怪你不成?」
天錫還要再說,忽見邢縈鳳悄悄向自己擺手,只得罷了。
當下丫頭放好牌桌,找出一副描金葉子。三人圍坐斗牌,天錫一心念著若茗,生怕她等不著自己著急,連著報錯了幾張牌,一旁觀戰的丫頭抿了嘴直笑。
余夫人一邊玩,一邊問道:「鳳丫頭,你哥哥跟你是一母所出嗎?」
「不是,我哥是姨娘養地,長我四歲。」
天錫聞言恍然,怪道邢樸初處處唯妹妹馬首是瞻呢。
「你娘姓什麼。是哪裡人氏?」
「我娘姓方,籍貫是紹
天錫插嘴道:「娘,你還不知道吧,鳳姑娘的母親是當今首輔方大人的堂妹。」
余夫人雖對朝政沒什麼興趣。不過平時常聽丈夫、兒子議論,對朝中人物也多有所知,聞言道:「哦,那你外婆家可是望族呢。」
邢縈鳳笑道:「哪裡比得上夫人家呢!余家歷代為官,門庭顯赫,夫人娘家是無錫的名門,余伯伯如今又是東林黨的領袖人物,聲名遠播。雖說近來國事迭變,然而新皇已經登基,對余伯伯也十分器重,我想有餘伯伯主持朝政,過不了多久肯定又是昇平世界。別說朝裡的大臣們敬服了,就連我這樣的小百姓說起來也是讚揚敬佩哪!」
天錫沒料到她對朝廷的事居然還有些想法。大感詫異。不由道:「你一個女兒家,怎麼還知道這些?」
邢縈鳳含笑道:「雖說我是個沒用地女子。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朝廷裡誰好誰壞難道我還能不知道?要不然我怎麼非想要哥哥和伯伯幫我們家選書呢?說句沒羞臊的話,要是單單論選書這件事,能找的人多著呢,想做的人也多著呢,我正是敬佩哥哥和伯伯的為人,這才極力主張這部書一定要交到你們手上。」
天錫點頭道:「難為你一個女子,竟有這樣的見識。」
余夫人笑著甩出一張牌,道:「你兩個心思都不在牌上,我看這一局我是穩贏了。天錫一看,果然是母親的點數最大,遂將手裡的牌都放下,笑道:「果然是母親大人最厲害,兒子認輸。」
邢縈鳳一邊摸出荷包數錢,一邊道:「這次新皇登基,我聽人說伯伯又要高昇了。」
余夫人笑道:「都是傳言,哪有那麼好事。你伯伯還朝才幾個月,為人又鯁直,說話不中聽,我看他這官也做不長,只要不惹出禍事就阿彌陀佛了。唉,勸他那麼多次,都當成耳旁風,要我說有些話不說也罷,沒得平白無故得罪人」
天錫道:「娘太小心謹慎了。為人臣者,仗義執言,以死相諫都是常有的,爹一腔忠義,絕不會因為顧慮自己的安全而縮手縮腳,這才是東林黨人最了不得地地方。」
余夫人笑而不答,邢縈鳳忙道:「我早聽說東林黨都是大學者,又都是正人君子,見了哥哥這樣,越發使我敬佩了。」
天錫讚賞地看著邢縈鳳,對母親說:「娘,你看鳳妹妹也贊同兒子呢,可見不管世道怎麼變,忠臣義士都是百姓最愛戴的,所以你以後別再攔著爹爹了,他是做大事的,哪裡顧得上得罪人不得罪人哪!」
余夫人看看天錫,又看看邢縈鳳,笑意更深。
若茗與端卿此時正在無錫城北門附近徘徊。依舊是是初進城時的樣子,一溜兒雜貨鋪子,稀稀拉拉幾個客人往來走動,並沒有販賣書籍地鋪面。
若茗有些焦躁,瞅準一家門口堆了紙紮的店面走進去,正在四處打量,一個夥計懶洋洋招呼道:「你要點什麼?」
「你們這兒賣書嗎?」
活計一愣,懶懶道:「不賣,書鋪不在這邊,要買書要到城中間墨硯坊那一帶才有。」
「除了那裡就沒有別處賣書嗎?」
「從前這邊有一兩家,現在都關張了。墨硯坊什麼書都有,你到那邊去看吧。」
若茗怏怏走出,苦苦思索不得門道。端卿見她焦急,勸慰道:「妹妹別著急,慢慢來,總會有線索的。」
「尤掌櫃和呂掌櫃明明看見那人在無錫,有說的千真萬確就在北門,為何一點線索都沒有呢?難道他們都在騙我?」
「不會。」端卿沉吟道,「尤掌櫃不用說,老實人一個,何況消息是從五子口裡說出來的,連他都不知情,怎麼會存心騙咱們?呂掌櫃雖然奸猾,但看他當時心慌意亂的表情,不像是說謊。況且他兩個又不相識,不可能事先串通,統一口徑說在無錫。」
「那怎麼一點頭緒也沒有呢?唉,前一陣子太順了,我以為這都是手到擒來的事,沒想到到這裡以後居然一點兒門道也摸不著。「無錫城這麼大,我們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走遍,既然知道那個姓牛的長什麼樣,說不定哪天就在街頭遇見了。也或者呂掌櫃那天太過緊張記錯了方向,他地鋪子在城西或者城南呢?總之慢慢來總會有線索,你別著急。」
若茗歎道:「我就是性子焦躁,爹說過我那麼多次,始終改不掉,有一丁點不順利就亂了方寸,要是能像哥哥一樣沉著就好了。」
天錫苦笑道:「我這性子可有什麼好呢,一丁點事都要在心裡來回掂量五六回,等想明白了,早已錯過了時機。」
若茗聽他說的奇怪,忍不住道:「哥哥的話好古怪,錯過了什麼時機?」
端卿忙掩飾道:「沒什麼,隨便感慨幾句罷了。」抬頭見前面一家鋪子門前懸著一個土偶,便道:「咱們進去看看吧,回家時也好捎一些給方卿他們。」
若茗心想散散悶也好,便跟著進了門,店內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泥人盤踞了大半個鋪面,有的咧嘴傻笑,有的互相打鬥,也有小和尚唸經,胖丫頭發愣這些憨態可掬地偶人,若茗看了一會兒,不覺笑起來,細細揀選喜歡地,準備給家裡的丫頭買些帶回去。
端卿見她臉色好轉,鬆了口氣,隨便在店裡走著,忽見櫃檯一角堆著一大捆紙,背面透出顏色,依稀還有花樣,便隨手揭起一張,原來是套色印染地版畫。
端卿正在翻看,一個小夥計招呼道:「客人買娃娃還是買畫?」
「隨便看看。」
活計聽著無味,猜度著不是大買賣,便道:「那客官自己看吧。這摞畫是本地出產,人都說跟楊柳青的年畫差不了多少,你要是喜歡的話帶幾張糊牆,顏色鮮亮得很。」
端卿翻了幾張,都是常見的「年年有餘」、「喜上眉梢」之類,正要放下,忽然眼睛一亮,不覺失聲急道:「茗兒,快過來,是咱家的繡像!」
註:斗葉子,古時一種牌類遊戲,類似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