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早已停住,此時唯有夜色寂靜。若茗聽著耳邊眾人淺淺的呼吸聲,只覺心如擂鼓,手腳顫動。瞥一眼豆丁,也是一樣緊張害怕的表情,唯有兩個男子面色倒還正常。
靜玄自言自語道:「老三這王八蛋,到底說妥沒有,連個屁也不放一個!」又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靜玄越發焦躁,在屋裡走來走去,恨道:「娘的,還要我自己去問!」站起來正要出門,忽聽凌蒙初在外叫了聲:「師父,小生餓了,可有吃的麼?」
靜玄一愣,心說,他怎麼出來了,沒被拿下嗎?只得應道:「太晚了,廚房不知道有沒有吃的,你讓ど二給你找找去。」
「那倆小師傅都去找了,誰知道一去就不回來,我實在餓極了,只好來找師父。」
靜玄又是一愣,暗自罵道:「混蛋,讓你們打劫,怎麼一個二個都逛去廚房,倒把這蠻子放出來晃蕩了?」於是推門出去,道:「你先回去,我這就讓他們給你送飯。」
凌蒙初道:「我剛才一路摸過來,七拐八拐的,現在不記得回去的路了,怎麼辦?」
靜玄不耐煩起來,心說不如乾脆放倒算了,懶得與他廢話,於是沉著臉走過來,出拳如風,照著凌蒙初胸口便砸了下來。
凌蒙初早有防備,刷一聲抽出長劍,反手刺在靜玄右肩,笑道:「怎麼飯沒給一口,倒先打起人來了?」
靜玄負痛。頓時醒悟到對方來者不善,慌忙跳開,凌蒙初長劍早已跟了上來,不容他進屋取兵刃,劍劍都在他胸口、咽喉徘徊。站靜玄不過鬥了十來招,早已出了一身冷汗,驚道:「你是什麼人?」
「替天行道的人!」凌蒙初冷冷說到,跟著一劍刺中他右手腕,靜玄哎喲一聲,不管不顧向屋裡衝了過去。
天錫按耐不住,刷地跳出來,胡亂揮了揮手中大刀。喊道:「凌兄,我來幫你!」
靜玄再未料到屋內有人,一時來不及反應,被刀刃蹭了一下,臉上頓時鮮血直流。端卿忙也跳出來,以刀護住身前,一把扯住天錫,低聲道:「別衝動,咱們不會武藝,上去反而添亂!」
就這一眨眼功夫。凌蒙初已經跟了上來,長劍一抖,正中靜玄後心,靜玄吃痛。順手撈起桌子向凌蒙初砸過去,卻將後背露在天錫面前,天錫慌忙砍出一刀,靜玄大吼一聲,桌子擲的偏了,凌蒙初輕巧躲過,回手又是一劍,正中靜玄咽喉。靜玄張大嘴卻發不出聲,直撅撅倒下了,咚一聲,砸地地面塵灰四起。
天錫偷襲得手,卻也心驚肉跳,見靜玄半天不動。遲疑道:「死了?」
凌蒙初淡淡道:「沒死。我只使了三分氣力,估計是一口氣憋在腔子裡。昏暈過去了。」跟著取出繩索,將靜玄五花大綁起來。
若茗帶著豆丁鑽出供台,一夜之間連經幾次廝殺,早已精疲力盡,一時站不住,晃了兩晃就要摔倒,天錫眼疾手快,慌忙扶住她,輕聲道:「別怕,有我在呢,都沒事了。」
端卿頓覺心內酸澀起來,低聲道:「若茗,我去廚房給你弄點熱湯。」說著便要走開。
凌蒙初忙拉住他:「葉兄且慢,靜玄雖已制住,但是此處路徑極為複雜,我怕還有惡僧在暗處潛伏,我們最好一起行動。」
端卿只得站住,低了頭不去看天錫,聽見若茗輕聲道:「那些惡僧說還抓了一個人,就是不知道關在哪裡。」
凌蒙初想了想道:「我們先把這幫人攏在一起,再問其他消息不遲。」說著拖起靜玄,自己在前引路,端卿等跟著,又拐進一處屋子,但見ど二等人橫七豎八捆在桌椅上,瞪著眼睛正往外亂看。
凌蒙初將靜玄扔出去,冷然道:「別看了,你們師父來陪你們了。」ど二等人登時洩了氣,不約而同垂下腦袋。
天錫等相幫著將幾名僧人分開捆好,凌蒙初拽開玄七口中布團,問道:「你們把車伕弄哪兒去了?聽說還有一個人被你們困在此處,那人又在哪裡?」
玄七哼哼著回道:「車把式拴在後院馬槽上,還有一個在廚房後面的暗房裡,那人來了十幾天了,不會是你老人家的相識吧?」
凌蒙初想了想道:「留你們在這裡我不放心,這樣,你們押著他去後面找車把式和那個落難的,我在這裡看著靜玄。」端卿二人答應著,果然拖著玄七出了門。
若茗坐在椅上,環顧四周垂頭喪氣一干僧人,心中如癡如夢。此時三更已過,燈光昏暗,一場噩夢雖已結束,然而回想前情,仍不由得心驚膽顫。
又過許久,天錫急匆匆推門進來,嚷道:「實在是太巧了,他們抓的那人居然是魯匡正!」
若茗想了半天,才記起魯匡正是被丁仲元通緝地前任學正,當初在李家莊被顏標放走了的,跟著見到端卿扶進來一個乾瘦矮小,一臉憔悴的男子,有氣無力在椅上坐下,半閉著眼睛道:「多謝二位相救,魯某感激不盡。」
天錫指著凌蒙初道:「老先生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這位凌蒙初凌兄,連我們也是他救的。」
魯匡正掙扎站起,便要向凌蒙初施禮,凌蒙初慌忙扶住,蹙眉道:「老先生看起來元氣大傷,還支撐得住嗎?」
魯匡正有氣無力答道:「已經三四天水米未曾粘牙了,委實有些心慌,只怕捱不過多久。」
端卿慌忙折返廚房,不多時端來了饅頭,還有半瓦盆稀粥,道:「都是熱的,想必是他們留著做夜宵吃的,魯先生快吃點吧。」魯匡正初時還謙遜推辭,幾口熱飯下肚,頓時狼吞虎嚥起來。
天錫見他如此淒慘,心中恨意更盛,忍不住踢了靜玄一腳,恨道:「死賊禿!連這等老人家都不放過!」
靜玄頗為倨傲,咬緊牙關不曾應聲,倒是ど二慌忙答道:「我早跟師父說這老兒沒什麼油水,師父不信,非說他包袱沉重,硬是給劫了回來,誰知道打開來一看竟是一包袱破書,卻不晦氣!師父一時惱怒,這才把他關在暗房裡,多虧我極力攔著,才沒殺掉。」
天錫冷哼一聲,道:「不信你這樣好心!」
魯匡正吃了些飯食,精神略微好轉,微笑道:「余公子,不必跟他計較,如今四處都在通緝我,要不是他們把我擄掠在此,說不定我早就進了大獄,一命嗚呼了呢。」
天錫見他如此樂觀淡然,心內更是欽敬,忙道:「魯先生暫且放寬心,等出去以後,晚生一定多方設法,為先生討一個公道!」
魯匡正一邊將饅頭掰成小塊慢慢咀嚼,一邊笑道:「不中用,我早已看透了,朝廷那些奸佞哪次抓到我東林黨人不是下死氣力惡整?先後已有數位英傑被活活打死在獄中,我這把老骨頭多半也要葬送在那裡了。也好,我活了五十多年,不算虧本,只恨不能再為國家效力了。」
天錫聽他說的頹喪,越發激起一腔豪氣,拍著桌子道:「如今新主臨朝,百廢待興,我東林黨人多數已被重新啟用,朝廷一派全新氣象,正是老先生奮起的大好時機,先生又何必如此悲觀呢?晚生雖然不才,也願為我黨人衝鋒陷陣,萬死不辭,你放心,今日既然有緣相遇,即使前面有千難萬險,我一定要幫助先生洗脫冤屈,重返朝堂!」
魯匡正笑而不答,過了許久才說:「少年意氣,老夫也是這麼過來地。還是年輕時好啊。」
天錫不知該如何回答,只納悶他為何將前路看的如此絕望,正在搜羅安慰的話語,忽聽凌蒙初問道:「你們在此盤踞多久了?殺過幾人?擄過多少婦女?」
ど二慌忙回答:「天地良心呀,我一個人都沒殺過!我真的是和尚,不信你看!」說著死命將腦袋壓低,給凌蒙初看他頭頂的戒疤。
凌蒙初冷冷道:「和尚未見得就不殺人放火。」
「哎呀,這些損陰德的事都是我師父,不,都是靜玄那賊禿干的,我可是從來沒幹過啊!」ど二嘶聲辯解,靜玄聽見了,嘴角抽搐著冷笑了幾聲。
天錫見他倨傲的樣子,忍不住心頭火氣,厲聲道:「靜玄!你再敢放肆,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
靜玄根本未將他放在眼裡,冷笑道:「就憑你?你有什麼本事拿得住我?還不是靠別人救你?」
天錫越發惱怒,正待再辯,聽見若茗小聲道:「別動氣了,跟這種人有什麼可說的。」
天錫回頭見她雙目泛紅,神情倦怠,忙道:「好,我不說了,你快休息去吧,瞧你累地。」一時心疼起來,情不自禁將她鬢邊散發輕輕掖回耳後。
若茗有些臉紅,又覺心中一種異樣萌動,偷眼瞧了一下,幸好別人都不曾理會,趕忙低了頭,退到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