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少了若茗,林府的七夕夜宴仍然十分熱鬧。緊挨著荷花池擺了酒席,纍纍擺著各種節令吃食,一色的琉璃酒盅,烏銀嵌梅花碗筷,當中一個美女聳肩瓶,插著新采的紅白蓮花,散發出陣陣清香。
迎黑時酒過三巡,四周掛起羊角明燈,將酒席照的如白晝一般明亮。林雲浦紅光滿面,高舉酒杯道:「難得有時間一家子聚聚,今天多喝一點不妨事,老五,你酒量不錯,陪你幾個姐姐多喝幾杯。」
喬鶯兒笑著答應了,依次斟了酒,看著眾人都喝了,笑道:「老爺不是說今兒晚上有大喜事嗎?現在還不到時候說?」
林雲浦笑瞇瞇答道:「就你性子急,你再給她們斟一杯吃了,我再說不遲。」
眾人依言又吃了一杯,才聽見他慢悠悠說道:「咱們家,要嫁女兒了!」
一語既出,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憶茗,憶茗連耳帶腮漲的通紅,站起便走,卻被閔柔按下道:「羞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是自家人,快坐下吧。」
「大姑娘,你別急呀,萬一是若茗呢?」劉桃兒笑嘻嘻地打趣。
憶茗更加坐立不安,小臉幾乎要埋進席面,心底深處卻又是歡喜的,只覺得腦子裡一片嗡嗡聲,似有千百隻蜜蜂同時在振翅。
然而,只不過片刻工夫,便聽見林雲浦清清楚楚的聲音:「憶茗,我已答應了漾波橋吳舉人的求親,將你許配他家長子吳慎明,七月二十八吳家便來下聘。」
賀喜聲、說笑聲、詢問聲,一聲聲都似來自遙遠的天際,渾不與自己相干——若真不與自己相干,該有多好。憶茗忽然覺得頭暈目眩,涼氣自手心蔓延,瞬間便扼住咽喉,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踉蹌著離開了花園。
「大姑娘臉色不大好啊。」閔柔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
「怎麼會呢,我看準是害臊,逃回房去了。」劉桃兒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豆丁見今日酒席上幾個夫人的丫頭都圍著伺候,料想不會缺人,便扯著繡元躲在牡丹叢裡乞巧。蜘蛛放進了精緻的粉盒,兩人守在邊上,一邊吃糕點,一邊說笑,等了兩刻鐘功夫,豆丁心急,匆匆忙忙打開了盒子,瞪眼一看,頓時大叫起來:「怎麼回事,一丁點兒絲線也沒有啊!」
繡元湊過來一瞧,幸災樂禍道:「去年你的蜘蛛也才吐了一指頭長的絲,今年連這一指頭也沒有了,我看你就是天生的笨丫頭,別想巧手了!」
豆丁啐道:「你就咒我吧!去年你的蜘蛛不也才吐了一點點絲嗎?」
「哼,吐多少絲織女就給添多少巧,去年我的蜘蛛結了一張網呢,不過我原本也比你手巧,笨丫頭!」
豆丁恨恨地上來撕她的嘴,繡元邊笑便躲,一不留神撞翻了粉盒,機簧啪一聲彈開了,繡元顧不得廝打,趕緊撿起來看時,盒子裡空空如也,原來蜘蛛並未吐絲,只蜷在一角睡大覺,繡元一癟嘴,帶著哭腔嚷道:「都怪你,今年我的巧也沒求來!」
正鬧得沸沸揚揚,忽然見憶茗煞白著臉跌跌撞撞走來,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前面,芭蕉葉子打在臉上也渾然不覺。兩個丫頭慌忙站起,正要行禮,卻見她梗著脖子一陣風似的走過,竟似沒瞧見她們。
豆丁疑惑起來,小聲道:「難不成大小姐看咱們打鬧生氣了嗎?」
繡元傻傻搖頭,抬眼又見觀棋急匆匆走來,老遠便問:「見著我們小姐了嗎?」
「剛過來,好像要回房……」繡元還沒說完,觀棋三步兩步便追過去了。
黃杏娘吃了兩杯酒,越想越覺得不放心,剛剛憶茗走時臉色白的嚇人,瞧著並不像是害羞。看看眾人都還在玩笑,一時半會兒散不了,便站起告假道:「老爺,我去瞧瞧憶茗。」
「也好,要是她羞勁兒過去了,就拉她回來再玩兒會吧。」林雲浦笑呵呵說道。
黃杏娘到時,憶茗正靠在床欄上默默流淚,觀棋焦急地站在一旁,捧著茶杯輕聲勸道:「喝口水吧,別弄壞了身子。」憶茗只當沒聽見,一聲不答。
黃杏娘嚇了一跳,趕緊挨著坐下,撫著她的頭髮柔聲問道:「怎麼了茗兒?哪裡不舒服?」
憶茗兩眼直勾勾盯住她,看了足有半柱香功夫,忽然哭道:「大娘,我不嫁!」
黃杏娘嚇了一跳,見她雙頰通紅,只疑惑是過於害羞,便攬住她的肩,輕聲道:「別害臊,都十八歲了,嫁人不過是早晚的事。」
「不,大娘,你不明白,我不嫁!」憶茗紅著眼睛,聲音更高了幾分。
黃杏娘吃了一驚,見她情緒激動,不敢就駁回,只得輕言細語勸慰道:「孩子,婚姻大事都是父母親拿主意,如今你爹爹都已經答應了吳家……」
「答應了也不成,我不嫁,大娘,我真的不嫁!」憶茗掙脫黃杏娘的懷抱,兩淚交流。
黃杏娘瞧出幾分蹊蹺,回頭見觀棋還站著,便道:「你先下去,我跟你小姐說句話。」
看著觀棋出去,這才輕輕將憶茗拉到自己身前,低聲道:「茗兒,你告訴我,為什麼不嫁?」
憶茗張口結舌,半句也答不出來。
「你一向乖巧,最聽爹爹話的,嫁人是好事,為什麼不肯?吳家的孩子是長子,又有秀才功名,將來要繼承家業的,何況他母親早已經沒了,你嫁過去就能當家,也沒有婆婆給你氣受……」
憶茗使勁搖頭,不等她說完便道:「娘,我不嫁,求你跟爹爹說,我不嫁吳家!」
「先不說老爺已經答應了吳家……」黃杏娘此時忽然靈光閃現,話鋒一轉道,「你不肯嫁吳家,那別人家呢?」
憶茗咬著嘴唇,輕聲說:「反正不嫁吳家。」
黃杏娘一點疑心更重,瞧瞧四下無人,扳過她肩膀,認真問道:「茗兒,你老實告訴我,你心裡可是有了別人?」
憶茗輕輕掙脫,抱過枕頭摀住臉,不搖頭也不點頭。
黃杏娘心裡咯登一聲,顫聲道:「茗兒,你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婚姻大事,怎麼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又道:「你告訴我,你心裡的是誰?」
憶茗將臉埋在枕頭裡,只是不做聲。
黃杏娘無可奈何,只得勸慰道:「茗兒,吳家的庚帖老爺已經收下了,以老爺的性子,多半不會改主意,況且我們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悔婚,傳出去老爺的臉往哪裡擱?茗兒,女大當嫁,娘不知道你是不是心裡有了別人,可是這婚姻大事,必須聽父母的主張。」
憶茗忽然抬頭,淚流滿面道:「父母的主張?大娘,我娘早已經沒了呀……」
黃杏娘又痛又憐,哽咽道:「我就是你娘啊。」
「不一樣的,你有若茗。」憶茗淒然一笑,忽然跳下床,提起裙角跑了出去,任她在身後千呼萬喚,始終不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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