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的病,果然看看好起來,那天天錫又來,見她神采奕奕,笑道:「你都快成大夫了,說今天病好,果然今天就好了。」
「這就是所謂的久病成醫吧。」若茗抿嘴一笑,「今天去李家莊?」
「好。」
因為路遠,兩人坐著轎子出發。出了城門,隔簾看見沿途花紅柳綠,青山鬱鬱蔥蔥,溪水明快清澈,兩個人都忍不住下轎步行,邊走便道:「原來郊外景色這麼好,老悶在城裡,全都忽略了。」
轎夫笑道:「現在太陽不大,公子小姐們走一會兒還行,等會兒太陽上了頭頂就難受了,你看地裡幹活的哪個不是汗流浹背。」
「正所謂『農夫心裡如湯煮,王孫公子把扇搖』。」天錫笑答,「我們這些高樓大廈住慣的,偶爾試一次覺得有趣,你們天天風裡雨裡來回,恐怕就沒這感覺了。」
「公子說的真好。」轎夫樂滋滋的,「我們這些人,再好的風景也沒心情看,每天能混個肚兒圓就得謝天謝地了,哪有那閒工夫!」
「既如此,這回就多打賞你們銀子,買你們一個心情舒暢。」天錫笑著掏出錢袋,「每人另加五分銀子,如何?」
「多謝公子爺!」幾個轎夫眉開眼笑,忙不失迭往懷裡揣,又道,「公子爺還是上轎吧,外頭又熱又髒,我們哥幾個加把勁兒,保管跟飛毛腿一樣,一溜煙給你抬到地方!」
「那倒罷了,我們還是慢慢的,權當是踏青郊遊,倒還有些興致。」
若茗聽他說的有趣,笑道:「踏青乃是二三月間的事,余兄六月踏青,敢問是什麼講究?」
「隨心所欲,求一個暢快淋漓——這便是我的講究。」天錫哈哈大笑。
兩人並肩前行,說說笑笑甚是投機,可惜好景不長,日上三竿之後,踏青就變成了跋涉,天錫前襟濕了一大片,若茗額前也是香汗細細,不覺連話也少了。
轎夫笑著招呼說:「公子爺,上轎吧,天熱得很哪,小姐金枝玉葉的,別累著了。」
「說的也是。」天錫吃了些苦頭,也就不再堅持,伸手扶住若茗,「你上轎吧,別曬壞了。」
若茗觸到他燥熱手心,猛然一驚,羞澀中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紅著臉輕輕掙脫他,提起裙擺快步上了轎,待躲在轎簾後面,才有勇氣對他說:「余兄也上轎吧,改天天氣和緩些再踏青不遲。」
天錫隨口答應著,湊到近前遞上一方雪白絲帕,道:「你有帶著帕子吧?若是沒有,我這個是從未用過的。」
若茗從簾子縫裡望出去,見他神色如常,絲毫不像記得剛才的事情的樣子,頓時鬆一口氣,又怪自己多心,趕緊答道:「我有帶,多謝余兄。」
等天錫也上了轎,幾個轎夫幹勁十足,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趕路,穿過幾條羊腸小道,又過了一座板橋,就聽帶頭的高聲說:「公子爺,前頭就是李家莊了。」
若茗隔簾望去,見一帶淺淺河水繞著村邊流過,十來只花鴨正在其中嬉戲,遠處垂柳下,牧童靠著樹幹打盹,灰色的水牛大半個身子浸在水中,彎彎的角上停著一隻不知名的小鳥,再遠處似乎是一個闊大的谷場,挨著場邊幾間茅草屋,依稀傳來人聲。
「這裡倒是個清幽所在,宛似畫中。」天錫早跳下轎子,搖著水墨字畫的折扇,瀟灑四望。
「梁畫師天天對著這種美景,怪道無師自通,筆下如此有神韻。」若茗也掀簾走出,離了轎子裡窄仄空間,頓覺心曠神怡。
兩人沿著河岸漫步,到牧童跟前招呼道:「小哥,借問一下,梁雲林先生住在哪裡?」
牧童揉揉眼睛答道:「敢是找畫畫的梁師傅嗎?就在場邊,那間最破的屋子就是。不過你現在找不到他。」
「為什麼?他不在家嗎?」
「不在家哩!我們這裡抓什麼黨,到處雞飛狗跳,他昨天也給抓了去啦。他娘又病在床上下不了地,蠻可憐的。」
「你說什麼?」若茗大驚,梁雲林被抓,因為什麼?
「不曉得!昨天保長帶人抓去,關在祠堂裡,我娘說這樣子也好,反正他家窮的沒飯吃,到那裡還能省幾頓口糧。」
若茗顧不得別的,快步朝谷場走去,天錫緊跟著,瞅準最破的一家推開門,冒冒失失問了句:「有人嗎?」
半天功夫才聽見有人哼哼了一句,似乎是回答,卻聽不清楚說什麼。
茅屋只有朝東的牆上開了巴掌大小的一個窗口,即使大白天屋內也是一片漆黑,若茗瞇著眼睛看了好久,依稀判斷出靠牆放著一張床,上面似乎有人活動,回頭詢問般看了天錫一眼,天錫道:「應該是他娘親,我們進去吧。」
兩人摸索著來到床前,待到適應了黑暗,果然見一個白頭髮的老婦人倒在床上,身上橫蓋著一床破棉絮,張著嘴似乎要說話,又說不出來。
若茗從未見過這等貧苦景象,不覺喉頭便哽住了,天錫大膽些,輕聲問:「是梁伯母嗎?」
「誰呀?」屋外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一個人大踏步走進門來。
若茗以為是梁雲林,心中一喜,誰知回頭看了才發現是個陌生男子,一臉狐疑瞧著她們,又問了句:「誰呀?你們找誰?」
「我們從城裡來,找梁畫師有些事情。」
「梁師傅讓保長帶走了!他娘病病歪歪的啥子事體也不知道,我看你們先回去吧。」
「保長芝麻大的官,憑什麼隨便抓人?」天錫傲然道,「我去找他放人!」
那男人上下打量著他,笑道:「好大的口氣,不過看你的打扮,應該是有頭有臉的人,沒準兒你說說能成。」
「他們因為什麼抓了梁畫師?」若茗急急追問。
「沒鬧明白,似乎跟什麼動靜黨有關,這梁師傅也真是,好端端的,鬧什麼動靜黨拉幫結伙的,這下可好,扔下老娘誰管哪!」男人對拍巴掌,一臉惋惜。